三殿下 第81節
她的嘴張著,仿佛昭人的魂魄,就是從這里,飛出去,散在太陽下。 離開了竹屋后,三殿下問云星:“你想怎么死?” “沒想好。”云星說,“執晴沐光是突然消散的。我只知道他們離開了,但又覺得不真切,等我找遍了幽地每一寸山后,我才明白,他們是真的不見了。我沒想過自己的死法……” 他看向沈元夕,問她:“我們說這些,你不怕嗎?” 沈元夕搖了搖頭。 “我很小的時候,就在我爹的懷里,見過人的頭腳亂飛,那時我爹說,能有個安葬處就是好死。” 云星忽然綻開一種寂寞的笑。 “不,我并不是指死……”云星對她說,“五年十年,你還察覺不到。但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五百年……等你現在認識的見過的,全都化作塵土,看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從總角到耄耋,你一定會怕。” 沈元夕愣在原地,她不太明白這樣的話,但她沒來由的,覺得凄涼寂寞。 三殿下默不作聲。 云星道:“既然在這里碰到殿下,信應該不必我送了,我不會回華京,我要繼續走。” “停下來不再走動時,記得寫信給我。”三殿下只是微微點頭,拉起沈元夕走了。 沈元夕神色呆愣,好久沒能回神。 竹林又深又長,這段光影交疊的路好像走不到盡頭。 三殿下叩著她的手,仍然不出聲,默默陪她走著。 “殿下。”沈元夕拉著他停了下來。 三殿下輕聲應了,垂眸看著她,那雙紅色的眼眸平靜無波,但幽深的眼底,卻蘊著愧疚。 “殿下是不是有話要說。” “并不是時候。”三殿下道,“說早了,你會忘記。等到時間久了,你想同我說了,我會與你說。元夕,長生并不是好事。” 這句話,沈元夕本應聽不懂,可她又莫名知道,自己心底是聽明白了的。 “浸月早就瘋了,若非我母親,他可能早就心滅成灰。而我母親,才短短三百年,就已經活膩了。他們如今還在,是因不愿對方消失,并非是怕自己消失。” “……不一樣嗎?”沈元夕問。 “不一樣。自己活膩了想走,但牽絆還在,若狠下心走了,對方也會隨自己而消失。浸月厭煩了自己,卻不愿母親消失,對于千年而言,她還年輕。母親熟悉的一切都不在了,她也倦了,但她從不說出來,因為還不舍得浸月消失。” 就這樣,厭煩著長生,卻又眷戀著對方。在漫長又短暫矛盾撕扯中,陷入長生的折磨。 “我不知……你能堅持多久。”三殿下摸著沈元夕的頭發,“對不起。” 沈元夕茫然抬手,不懂他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她現在能體會到的,還是快活和滿足。等五十年,一百年過去,真的會嘗到這種可怕的痛苦嗎? “說起來,你有沒有好奇過,除開被殺,我們這些能活千年的幽族人,到底什么時候才會自然死?” 沈元夕搖頭:“我想過,想不明白就沒再想了。” “是血。”三殿下道,“飲血食血,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等到了萬事俱滅索然無味的時候,血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一旦心血也滅了,我們就會消失。” 沈元夕啞聲問:“我也會嗎?” “等你不再迷戀我,疼惜我……”三殿下笑道,“萬念俱灰的我,可能就會消失在月色下。到那時,失去我血液庇護的你,也會同我一樣消散。” 這樣的同生共死,你怕嗎? 沈元夕沉默了好久,突然抱著腦袋搖了搖,問他:“你剛剛是不是在耍我?” 什么叫不迷戀他,疼惜他,他就會萬念俱灰? 三殿下哈哈笑了起來。 “怕你覺得太沉悶,果然還是被你聽出來了。”他抱起沈元夕,喜笑顏開掂了掂,埋在她頸窩咬了一下。 “所以,說這些還太早,我們連大婚還未辦,蜜里調油的,講這些不合時宜。”三殿下瞇起眼笑著。 沈元夕摟住了他的脖子,雙目清明,平靜道:“這時候說也并非無用,我想,我能理解云星說的那些話了。初聽會感到奇怪,可想到云星過了那么多年,他肯定和我想的不同……” 三殿下幽暗的血眸中,萬千情緒翻涌著。 最令他心動的,就是這樣通透的沈元夕。 那天月下初見,他對上她的一雙眼睛,就知道,她一定會懂。 “或許……”三殿下道,“我憂慮得太早。你應該會比我母親要更適合這種漫長的日子。” “殿下。”沈元夕問,“執晴是和沐光一起消散的嗎?” 三殿下道:“聽說是。” 浮燈總以為,能和執晴一起消散的是他。可后來才知道,執晴不愿活下去了,甚至可以拋棄他的挽留。 而懂她所想的,并不是他,而是沐光。 他們才是同生共死的一對,自己只是短暫的出現在執晴的一生中,讓她稍稍駐足。 沈元夕問他:“感情好的,才會同生共死嗎?” “是一體。”三殿下道,“真正的夫妻,走著走著,就合二為一了。懂你所想,想你所愿,一體共生,攜手消散。” 他露出向往的神色。 “這是我們追求的極致。” 沈元夕倚在他肩頭,輕聲道:“像情種……” “本就是。”三殿下微笑道,“月光凝成的幽族人,本應如此。只是有些不懂,有些忘了而已。” 三殿下帶她歸京,這次返程走走停停,用了三天。 第三日的清早,終于趕到了京郊側南門,販夫走卒挑擔進城。遠遠的,一匹白馬緩緩走來,停在了三殿下身旁。 他摸了摸這匹馬,解了幻陣,馬套的車完好無損。 三殿下扶著沈元夕上了車,慢悠悠晃回了三王府。 近日天氣轉暖,到了白天,他越發困倦。 打著哈欠將馬解了韁繩,沈元夕跳下馬車,被眼尖的小福嫂瞧見。 “昨日將軍送的東西才到,你就回來了。”小福嫂開心說著這次將軍送的新奇玩意,“快些去瞧瞧,還有活魚,是海里的,有很漂亮的尾巴,是將軍裝在琉璃缸里運回來的……這下得好生安置了,可不能像之前那樣……” 三殿下解除了白馬的傀儡術,按照約定,需要為白馬完愿,這邊還留意著沈元夕跟小福嫂的對話。 “之前哪樣?”沈元夕問。 “將軍買的那匹馬,那是個好馬,也是沒見過的,矮腳,長得漂亮又溫順,你一天都沒摸過呢,唉,死了!” 沈元夕:“哎呀!我都忘了!” 是她過門那天爹給她送過來的馬,當時亂糟糟的,她也沒顧得上,就讓牽去三王府養著了。 “怎么死的?” 小福嫂道:“病死的,王府里照看馬的是方小術,非要請罪,好在公主殿下沒有怪罪。” 三殿下唇邊的笑意消失不見了。 他剛放走的那匹白馬,也僵住不動了。 沈元夕心疼道:“哎呀,怎么就死了呢……爹送我的,我都還沒見過……太難受了,那也是我的馬啊!” 她轉頭找三殿下安慰,卻看到了三殿下跟一匹白馬四目相對,都有些呆滯。 “怎么了?”沈元夕問。 三殿下低聲道:“壞了。” 三殿下揉亂了自己柔順的銀發,說道:“這馬……看上的就是你那匹小馬,我答應它回來就給它配……” “你拿我的馬配你的馬?!”沈元夕瞪大了眼。 “現在你的馬沒了……這傀儡術的代價,我得另找一個了。”三殿下凌亂道。 “另找一個,它愿意嗎?”沈元夕看向眼前的這匹突然“喪偶”的白馬。 白馬嘶叫一聲,拱了拱沈元夕。 三殿下冷了臉。 沈元夕好笑道:“怎么,難道它還看上了我?” 這馬分明就是想成為王妃坐騎,從此傲視三王府馬廄,成為三王府最重要的馬,連他都得好聲好氣哄著,畢竟往后,這馬身上載的是沈元夕。 三殿下沒好氣道:“嗯。” 作者有話說: 馬王:謝邀,以上就是我的晉升過程。 裝模作樣十幾天,榮華富貴一輩子。 第70章 鵝黃 三殿下回府后, 就發覺有人動了他的陣。有這能耐的是浸月,但從動陣的粗糙程度來看,執行人是梅徵。 現在他的三王府布局尋常且無趣, 景致也沒從前那么奇, 連他的那方錦鯉池, 都被擠到了里院最不起眼的角落。 “元夕。”三殿下道, “你換身衣裳且歇著,我去跟浸月說些事。” “……好哦。” 三殿下剛離開,烏鴉就落在了沈元夕的肩頭。 “憂心忡忡……”烏鴉嗤笑, “不用擔心,幽主身魂還未回, 他們打不起來。” “有這么嚴重嗎?!”沈元夕只是想剛剛三殿下語氣不大高興, 自己要不要勸幾句諸如家和萬事興的話, 不要讓他給自己的爹擺冷臉。哪想烏鴉一開口, 父子倆還能打起來。 “三殿下從小就不好帶。”烏鴉最喜歡的就是肆意說三殿下那些出乎意料的“豐功偉績”,這是它一天中最為快活的時候, 竭盡全力抹黑夸大,“不過要真打起來,多是殿下輸, 他不會搞偷襲哈哈哈。” “君子光明磊落, 不偷襲才是對的。” 烏鴉笑聲戛然而止:“我算是知道你倆為何能被姻緣纏一起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們可不是君子, 小王妃, 你從未覺得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