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第3節
薛子游那張臉更陰沉了。 王拂:“一到白天你就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抖擻起精神,跟大哥走。” 薛子游忽然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樹。 “怎么了?”王拂也抬頭望去。 薛子游道:“有鳥。” “……樹上自然會有鳥。”王拂斂了幾分笑。 “是只烏鴉。”薛子游說。 蹲在樹上不叫不飛,盯著院子里看了好久了。 沈元夕抬頭去看時,只看到一只黑鳥拍拍翅膀從樹上飛走。 沈元夕斬釘截鐵道:“什么烏鴉,那是喜鵲,喬遷新居,樹上來的自然是喜鵲。” 沉默許久,王拂哈哈笑道:“不錯,合情合理。” 薛子游無奈嘆氣,改口道:“嗯,是喜鵲。” 等太陽落山,華京燃燈時,滿京城聽故事的烏鴉結束一天的任務,飛進三王府,飛入一片漆黑的內殿,落在了床邊的鎏金支架上。 那架子上掛著一件淡紫色的衣衫,而衣服的主人把自己裹在被團里,還未睡醒。 烏鴉清了清嗓子,喊:“咳——殿下,是時候起身了!月亮都升到中天了!” 它嗓音嘶啞,連叫數遍,從那被團里“嗖”地飛出薄薄的一片金葉飛刀,擦著烏鴉的毛,深深沒入遠處的墻壁中。 被團掀開一條縫隙,一只血紅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閃著幽光,散發著懨懨殺氣。 烏鴉乖乖“喵”了一聲,縮到了角落。 不久,那被團聳動幾下,三殿下坐起身,抱著被團發呆。 又是好久,他捏起枕上的一根銀發,微微睜大了眼,含糊不清地喃喃著: “……誰的頭發?啊……我的頭發。” 烏鴉嗤嗤憋笑,忍不住嘴賤:“一人孤枕,這白毛不是你掉的,還能有誰?” 片刻之后,烏鴉嘴上多了條打了死結的發帶,郁郁站在窗邊,被迫反省。 作者有話說: 來,跟我默念:三殿下是一只貓,懶貓。但在女主面前會很狗。所以他是一只很狗的貓。 來,跟我默念:女主是個天然直球選手,天然克腹黑,直球克套路。所以女主克男主,男主樂滋滋。 嘿,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第3章 夜鳶做媒 國公府賞梅,請的都是姑娘們,沈元夕本想低調謹慎不出風頭,只不過去了才發現,好像這賞梅宴,主要就是為了請她。 劉國公的長女進宮為妃已有十年,膝下有兩位皇子,一位德皇子,一位是五皇子。 而這次賞梅詩會,是由劉國公的二女兒劉玉嫻照應,她比沈元夕小三個月,做事卻很是老練得體。沈元夕下了馬車,劉玉嫻就迎上來,親切挽住她的臂彎,先引她看景,等人都到了,又帶著她一個個認過去。 熱鬧一圈下來,半個華京未出嫁的姑娘們,都和沈元夕混了個半熟。 開宴前是作詩。 沈元夕對作詩還算有些心得,反復斟酌,謹慎落筆,寫了個不出彩也不出錯的小詩,那劉玉嫻見了,很會周全,言道:“jiejie作詩好工整。” 隨后,她拿自己的詩指著笑,說自己寫的詩又要被夫子罵朽木不可雕了,旁邊與她熟絡的姐妹打趣哄鬧著,倒也沒把作詩當回事,誰都沒較真。 沈元夕松了口氣,自己原先把華京想得太可怕了些,現在看來,這群姑娘們心眼雖多,但卻沒幾個歪的,都還是體面人。 等開了宴,劉玉嫻又拉著她的手,挨著她坐,問她:“jiejie今日生辰?” 沈元夕想了想,點頭應了:“是。” “原來是今日啊!多好的日子。”旁邊秦尚書家的女兒與劉玉嫻笑著對望一眼,“那今日就不能放過你了,玉嫻,快把你府上的好酒拿出來,給元夕滿上!” “我……不能飲,還在進補藥。”沈元夕慌張搖手,耳廓發熱,“怕是要掃大家的興了。” “本以為元夕在塞外長大,是個能飲烈酒御烈馬的人。”對面李御史家的女兒嘆道,“如此想來,沈將軍為國御敵,盡管可敬,卻是疏忽了家里,唉。” 她說得真誠,話到最后,自己都出了神。 沈元夕愣了片刻,不知該怎么接這話,還是劉玉嫻機敏,嗔道:“別理她,她那是想到自己,又在無故傷神了。” 李御史女兒自小就與護軍統領家的兒子訂了親,最近她那情哥哥正嚷著好男兒要像沈豐年這般上陣立功,一心要跑邊塞去歷練,因此才有了她這番感嘆。 宴席應付下來,沈元夕有些乏力了,偷偷打了哈欠,跑了神,想到今早出門時,承諾過子游,回去要和他放夜鳶。 今天是她生辰,她想給母親放個夜鳶。 放夜鳶是漠北駐地的習俗,生辰這日,將自己的思鄉思親之情寫在紙鳶上,等夜鳶升起再點燃引線,燒了紙鳶,寓意身雖不能往,但這份情意卻能寄托給夜鳶的魂魄,上碧落下黃泉,寄給自己思念著的親故。 這種夜鳶需要特殊的制作方法,又因放起來后要燒了夜鳶,若是飛得太高,點了火之后,只會燒斷線,故而夜鳶不能放太高,但也不能放太矮,矮了祝福飛不出去,放夜鳶就沒有意義了。 所以,放夜鳶也是一門技術活,沈元夕做不好,需要薛子游這個放夜鳶的高手幫她。 “元夕,晚上去看燈吧。”劉玉嫻提議,“今夜無宵禁,咱們一起到三緣橋去。” 沈元夕還未點頭,就見一圓臉小姑娘跑來:“三緣橋!今夜是不是能見到三殿下!” 這三個字,就像某種開關,突然砸進來后,姑娘們全都圍了過來。 “去年就沒出現,今年啊……不抱希望。”李御史的女兒又是一聲郁郁嘆氣。 “去年沒出現,今年指不定就能見到了!” “劉玉嫻,你快放我回去,我要簪上祖母給我的金步搖!她說她四十年前就是戴著那金步搖見到的三殿下,三殿下還盯著她的金步搖看了好久呢!” “真的嗎?!” “玉嫻,今晚真的去嗎?約個時辰,咱們一起打燈上橋!” 劉玉嫻微微瞇眼,有些許得意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長姐說,十年前的上元節,陛下讓皇后帶著妃嬪們橋上賞月,迎面碰到了三殿下,三殿下還笑了,長姐聽得清清楚楚……” 一眾姑娘們激動跺腳。 “呃……”沈元夕弱弱出聲,“那個——” “元夕還不知道吧!”劉玉嫻眼前一亮,好似終于逮到了一個不知情的,可以讓她再次講一遍有關三殿下的一切。 眾姑娘們也都興奮起來,一個個雙眼放光盯著沈元夕,“元夕你想問什么,我們告訴你!” 劉玉嫻搶先一步,滔滔不絕道:“三殿下是宴蘭公主與幽王的獨子,八歲送回大昭,養在興圣宮,太宗駕崩后,三殿下離宮建府,就在朱雀東街那里,上頭寫了個三就是了!” “三殿下初一生辰,幾月的不知道,但據說,三殿下按幽族的規矩來,十年才過一次生辰,如今三殿下已二百七十九歲。”秦尚書的女兒補充。 “說是二百七十九,實際上,幽族有自己的算法。聽兄長說,殿下九年前回了趟幽族,就是去參加自己的成人禮了。” 沈元夕終于尋到了空隙,能提問了:“可是……三殿下叫三殿下的話,那行三的皇子們,又該如何稱呼?” 劉玉嫻噗嗤一聲捂著嘴笑了出來。 “三殿下不叫三殿下。”劉玉嫻說,“三殿下名臨朔,蕭臨朔。至于三殿下這個稱呼……” 她揚眉,小得意道:“太宗之后,行三的皇子殿下,有封號就稱封號,沒封號,就以名來稱呼。” “是啊。”秦尚書的女兒指著劉玉嫻道,“玉嫻的長姐,劉妃所生的德殿下,就是行三。” 沈元夕愣神道:“原來如此。” 沉默了會兒,沈元夕又問:“可……三殿下為何叫三殿下呢?” “原來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劉玉嫻更開心了,她拉起沈元夕的手,決定從頭講起。 這是姑娘們最喜歡干的事,找到一個對三殿下知之甚少的人,然后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傾倒給她,拉她入伙。 “昭世祖只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公主宴蘭,另一個是太宗,這你知道吧?” 沈元夕不敢搖頭,含糊著點了點頭。 “后來公主遠嫁幽族,那個幽王是第二代幽王,亦是剛登基即位,公主與其所生的兒子,也就是咱們三殿下,就是幽族第三代王儲。” 沈元夕眨眼:“啊,原來是這樣才稱三殿下。” “那怎么能夠呢?”劉玉嫻繼續道,“公主誕下三殿下時,太宗已有兩位皇子,聽聞喜訊,也是為了陰陽兩族的太平,就昭告天下,將宴蘭公主的兒子當自己的親子看待,等同于大昭的皇子。” “殿下在太宗的皇子里行三。”另一個姑娘插話道,“八歲送回大昭,宮里的人就三殿下、三殿下的稱呼著。太宗長壽,在位七十一年,三殿下也就叫了七十多年,叫習慣了,等太宗駕崩后,高宗要給三殿下封號,三殿下嫌麻煩,就說按原樣就好。如此,就這么叫下來了。” “啊,這樣。”沈元夕只剩重復這幾個字了。 “關于三殿下的事多著呢!”劉玉嫻紅光滿面,興致勃勃,“但三殿下不喜有關他的流言,聽說高宗時期,有說書人白日胡謅,三殿下親去茶樓,等說書人開始后,他突然出現在臺上,悠閑坐在說書人身旁,讓他接著說,說書人說一句,他便搖頭說假。” 沈元夕喝了兩口風,咳嗽著笑了起來。 這么閑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黃昏。姑娘們在國公府相互借著珠釵花簪,就連沈元夕,也被劉玉嫻拉去,姑娘們七手八腳,給她參謀著重新打扮了一番。 到了約好的時辰,女孩們說說笑笑登車到了三緣橋,迎著風提燈夜游。 橋上景致很好,等上了橋,發現瑞王爺帶著家眷也在,加上他的仆人婆子侍衛,以及來溜須拍馬的官員商賈們,橋上擁擠嘈雜。 這鬧哄哄一片,舉目都是人,劉玉嫻嘆了口氣,心知今年又瞧不見三殿下了。 姑娘們的興致都漏了氣,一個個的安靜了下來。 沈元夕也莫名低落,思索過后,安撫道:“沒關系,興許明年能見。” “本想今年能見到,也讓你瞧一瞧……三殿下氣度容貌,真如天人,見了你就知道。”嘆息后,劉玉嫻換上一副笑,對著沈元夕道,“不過,元夕jiejie以后肯定有的是機會能見到。” 身邊同行的姑娘們也都心照不宣。 沈元夕很快明白了劉玉嫻的意思。 國公府今日的熱情,是認為她一定會入宮伴君,趁現在照拂著,到時等她入了宮,也是給劉妃順個人情。 一時間,眼前的景也不好看了,沈元夕低垂著眼,只想回家。 自己很可能入宮這事,父親并沒有明說,回京路上接到宮中前使問詢生辰八字,再看父親數次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就有了這么個猜測。 酉時過后,將軍府來人接她回去,劉玉嫻執意同車送她,臨下車,沈元夕摘了頭上的珠釵送還,劉玉嫻搖頭道:“這珠釵難得,是崖州歲供的海明珠,去年中秋長姐賜送的,就送元夕jiejie了,好jiejie,收下吧。” 這番話,是真的要當她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