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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夜墜玉在線閱讀 - 不夜墜玉 第40節

不夜墜玉 第40節

    丁白習慣聽他的話,聞言雖然不放心他如今的身體情況,仍是乖乖回了屋子。

    許是回到熟悉的院子,丁白后半夜迷迷瞪瞪,又想去添炭火,結果看見一個人影坐在窗前。

    屋里黑漆漆的,沒有光,也沒有一絲溫度。

    卞翎玉墨發如瀑,長睫似清冷夜幕,像晨間第一片霜。

    丁白才反應過來,卞翎玉興許整晚沒睡。

    “公子為何不休息?”

    卞翎玉難得回答他道:“睡不著。”

    他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外,也沒讓丁白落鎖,不知道在想了些什么。

    他受得了,丁白卻冷得顫了顫。

    看著一派冷寂的院子,卞翎玉突然淡聲開口:“我興許最多還能活五年。”

    丁白瞌睡徹底嚇醒,愣在原地:“什、什么?”

    其實若什么都不管,哪怕作為凡人,卞翎玉本來也可以安穩過一生的。可是不化蟾、反噬的滌魂丹、讓蒼吾獸咬自己的那一口,還未現世的朱厭他必誅殺。這樣下去,五年對他來說都算奢侈。

    師蘿衣的提議,幾乎打破了卞翎玉所有的計劃。原本此次入荒山,他等著朱厭現世,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

    對此,卞翎玉從未有過哀傷、也沒絲毫的怨恨,就像人間降雪一樣平靜。但偏偏如一潭冷湖的人生,又被師蘿衣攪得一片亂。

    卞翎玉沒辦法生出一絲責怪她隨性的念頭,良久,卞翎玉對丁白說:“算了,明日她若來了,你便把樹下的女兒紅挖出來。”

    這種話往往還有下半句,丁白莫名緊張,磕磕巴巴道:“那……那若沒來呢?”

    他聽見卞翎玉平靜地回答。

    “沒來,也沒關系。”

    總歸以前怎樣過,今后還怎樣過。他仍會繼續去做自己的事,不至于耿耿于懷,念念不忘。

    師蘿衣好好睡了一夜,先前找長明珠她就累得不輕,卞翎玉的事有了著落,她心里徹底放松下來。

    師蘿衣內心很久都沒有這樣安穩過,哪怕昨日心魔再次異動,也沒影響她睡得極香甜。

    方卯時,她準時睜開了眼睛。

    惦記著要去接卞翎玉,師蘿衣很快出了門,茴香剛好這個時候回來,和她匯報長明珠的事。

    師蘿衣點了點頭,然后鄭重地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過幾日我要成親了。”

    茴香愣住,傻眼道:“什么?和、和誰?”

    她是走了兩日沒錯吧!不是二十年?小姐在說什么?

    “和卞翎玉。”師蘿衣把自己的計劃和茴香大致說了說,然后感慨道:“卞翎玉真的是個大好人!”

    “……”茴香聽罷,吞吞吐吐道,“假成親,這能假得了嗎?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他是卞清璇的哥哥,小姐不是一向最討厭卞清璇了嗎,咱們即便要假成親,換一個人好不好?”

    師蘿衣以為茴香還擔心自己和卞清璇的恩怨,信誓旦旦保證:“你放心,卞翎玉和卞清璇沒有關系了,況且就算有,我也不會再遷怒他。我對卞翎玉沒有什么想法,不會傷害他的。”

    “你是沒什么想法,他……”

    茴香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并不像師蘿衣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其中真相她窺見一二,更覺荒謬。

    師蘿衣的主意茴香并不置喙,畢竟他們對上宗主,本就像以卵擊石,需要嘗試和不挑手段。師蘿衣的出發點沒錯,若能拿回不夜山,他們就不必處處捉襟見肘。可她為何偏偏挑了卞翎玉。

    茴香定下心來,道:“我和小姐一起去接他吧。”

    細想下來,若真是卞翎玉,其實沒什么不好。他不太會背叛傷害小姐,既然他從未說出過半分心思,就證明他自己也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

    刀修遲鈍又果敢,師蘿衣不知他的心思,他們還能好好共處,她不會躲著他。她若知道,卻不愛他,就再不會見他,那才是無望。

    小姐庇佑他,他幫著小姐,一起走過這段路,未必不是彼此都好好活著最好的選擇。

    師蘿衣出門前,道:“茴香,你等等我。”

    她進屋拿了件披風出來:“好了,走吧。今日風大,他身體不好,別冷著他。”

    “……”茴香在心里嘆了口氣,你這樣,他日日對著你,他身體才會越來越不好,你還給人家活路嗎?但茴香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是師蘿衣的人,只要這份感情,不傷到師蘿衣就好。

    總歸所有的痛楚,那清冷如玉的人,一開始就自己扛了。

    他們去到卞翎玉的院子外,師蘿衣上前去敲門,屋門緩緩打開。

    隔著晨光,師蘿衣對門后的人露了一個笑。

    “卞翎玉,我來接你了。”

    探訪院子這么多回,她的笑容第一次這樣明媚輕快。

    茴香盯著卞翎玉的表情,他看上去冷淡又靜默,可明顯有些晃神,半晌才低低應她:“嗯。”

    春寒料峭,外面在刮大風,把院子里殘余的枯樹吹得東倒西歪,師蘿衣想把手中的披風披在他身上。

    卞翎玉一張臉冷玉雕琢,無不精致,他望向師蘿衣,手擋住披風,沒讓她碰到自己,沉默片刻:“我自己來。”

    茴香看得只想嘆氣。

    冷淡清醒,不敢沉溺,這又何苦。

    師蘿衣心里苦惱,以為他仍排斥自己觸碰,她倒不是非要碰卞翎玉,而是一會兒形勢嚴峻。

    他們一同往外走,師蘿衣說:“一會兒我們去清正堂和宗主說成親的事,因我父親沉眠,我就是不夜山的主人。不夜山和明幽山,共同組成了蘅蕪宗。山主成婚是大事,我一早就用父親的印,將八大長老請來,宗主沒有退路,同樣,我們也沒有。我先前與你說過,宗主對我而言并非好人,他不會輕易同意我回不夜山,必定說我在胡鬧,不相信我們之間有情。他向來滿嘴仁義慈悲,定會打著為我好,怕我胡來的幌子,拒絕我們。那個時候,我可能不得不……”

    她小心看了眼平靜聽她說話的卞翎玉,忍住笑,把話說完:“會對你做些什么,你且忍一下,別當場對我動手啊。”

    卞翎玉默了默:“會做什么?”

    師蘿衣知道卞翎玉介意這個,自己也就無法完全若無其事,她耐心解釋。

    “我也不確定,可能得看形勢是否嚴峻。我本來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假裝極其心悅我,可是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所以還是我來吧。”

    卞翎玉垂著眼睛,沒有反對,也沒應聲。

    茴香:“……”要命。

    小姐啊,你還不如殺了他,殺了他算了。

    第34章 就緒

    師蘿衣其實并沒有信心能說服宗主和長老們。

    山主成婚是大事,她才與衛長淵解除婚約,如今就說要與卞翎玉成親,若說他們相愛,誰會信?哪怕是心地仁善,為自己好的長老,也不會輕易同意,頂多讓她考慮幾年。

    但師蘿衣等不起,心魔再發作一次,她就會成為魔修。

    為了保險起見,她出發前先帶著卞翎玉去了一趟丹閣找涵菽。

    進去前,師蘿衣叮囑卞翎玉:“你和茴香在這里等我一下。”

    卞翎玉便與茴香在門外等她。

    茴香心里藏著事,心情微妙得很。見少年容色如玉,清冷出塵,怎么看怎么冷漠正經,完全不像答應師蘿衣這般荒唐提議的人。

    偏他確實答應了。

    茴香和卞翎玉并不熟,相處起來也沒有衛長淵那樣熟悉。但師蘿衣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她怕這件事最后發展到失控傷到師蘿衣,因此還是開口了。

    “公子可曾聽說過師桓道君?”

    卞翎玉側眸向她看來,他長眸如點墨,帶著早春的寒,似乎一眼就看透茴香想說什么,有幾分沉默。

    茴香嘆了口氣,心里有點同情他,但還是說出了口:“道君的夫人身子病弱,也是凡人,當年夫人瀕死時,道君恨不能逆天改命,壓制修為不飛升,舍生忘死去搶神藥,修為掉落一個小境界,最后還是沒能救回夫人。這么多年,道君始終沒能走出來,也無法再飛升,最后為了眾生,沉眠在妄渡海。”

    “小姐性子像道君,她單純執拗,茴香雖愚魯無用,卻不愿小主人也走上她父親的路,將來拼盡一切留住你。我知公子并非想害她,那就好好守住自己的心,也別教她動情,可否?”

    卞翎玉不知茴香是何時看出來的,但心思被人知道,他卻沒有半分在意,平靜地說:“我沒打算讓她知道。”

    茴香聽出他說的是實話,有幾分放心。

    更多的,此時是說不出口了。

    因為雷厲風行的刀修少女拿著一瓶藥出來了,師蘿衣道:“你們在聊什么,什么不讓誰知道。”

    茴香看一眼卞翎玉:“我們說,成親真相不可讓宗主知道。”

    卞翎玉默認,他一眼就看出師蘿衣不對,目光落在她小腹上。

    師蘿衣沒想到他這么敏銳,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從荒山回來,她心情就一直很好,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小腹,玩笑道:“那自然不能讓宗主知道,卞翎玉,你要不要感受一下,我肚子里面咱們的孩子。”

    茴香險些嗆到。

    卞翎玉還算冷靜,他清楚自己那日根本就沒在師蘿衣體內……她當時眼睛通紅,又慘又兇,明顯被心魔控制了,卞翎玉卻清醒得很,他明白她可能會后悔,所以最后關頭一直固守精關,極力忍耐,沒有讓事情發展得更糟糕。

    卞翎玉看了眼就明白過來,問:“息寧丹?”

    “你真聰明。”師蘿衣夸他,“看來你沒少看丹書,若你也能修煉就好了,你一定比卞清璇還要厲害。”

    茴香看見那冷冰冰的少年,眼角眉梢的淡漠化去了些。他一雙修長的手始終掩蓋在披風下,沒有不知分寸去碰她肚子。

    師蘿衣以為他還是不想碰到自己,也不感興趣這個逼真的丹藥:“走吧,現在應該沒問題了。孩子都有了,他們再反對也沒用。”

    茴香快被他們給嚇死,刀修耿直狂妄得令人害怕!剛剛有一瞬,她還真以為師蘿衣和卞翎玉有了什么。

    還好沒有,還好沒有。

    師蘿衣預想清正堂一行并不順利,她拿出了師桓留下的掌山印,把宗主和八大長老都叫來了。

    宗主的臉色有些難看,陰惻惻地看著師蘿衣手中的掌山印。

    師蘿衣見他眼里一閃而過的嫉恨,心里只覺快意和好笑。宗主處處不如父親,年輕時,父親不愿做宗主,他才有得當。而為了被擁戴,宗主當即打下一枚掌山印,親自交給師桓,許諾見印如見宗主,這才得到眾人認可。

    這是宗主年輕時卑微怯懦的證明,師桓一生磊落正直,顧及師兄,從來沒有拿出來過。師蘿衣前世敬重師伯,再艱難也沒動用掌山印。

    如今看著宗主掩蓋不住的陰沉,師蘿衣有些明白過來為何宗主前世要那樣對自己,而不是設計殺了自己。宗主一生不如師桓,活在嫉恨的陰影之下,一直不得突破。

    宗主儼然把自己看作了年輕時的父親,他要自己也經歷他當年的不甘和屈辱,他夸獎贊揚卞清璇,不遺余力貶低自己。這樣做,就仿佛宗主在狠狠打壓師桓一樣。

    修士需要契機,來渡過心中執念。

    或許自己狼狽到死的那一日,也是宗主突破的那一天。

    但這輩子,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會讓宗主得償所愿。

    聽完師蘿衣的來意,在場眾人面面相覷,皆是沉默。雖然歷來刀修臉皮不薄,但這這這……有了孩子是不是太荒唐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