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墜玉 第39節
師蘿衣并不知道這一切,在雨剛剛停下的時候,她已經帶著卞翎玉離開了荒山。 離開前,她問卞翎玉有什么要帶的。 卞翎玉只搖了搖頭,他最后真的什么都沒拿,自己推著輪椅出來了。 只是在對上她目光的時候,他垂下了眸。 師蘿衣被他這份淺淺的不自在,帶得也有幾分不自然。畢竟從這一刻起,他們的身份不一樣了啊。 師蘿衣前世今生沒有和誰結過道侶,蔣彥自然不算,她心里有些稀奇,也有些可憐未來的道侶。 這世間說自己孑然一身的人多了去,可沒有一個真的像卞翎玉這樣。 很早以前,在她還很討厭他的時候,師蘿衣都不得不承認他看上去干干凈凈的。而今更是如此,她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卞翎玉除了他自己這個人,仿佛什么都沒有。 她心里軟軟的,想了想,從懷里找出來一只兔子,塞到卞翎玉手里。 “好了,拿著這個。”她想到自己還有如意鎖,這輩子她有了心魔,怕是再也無法找到心愛之人了,還是給卞翎玉好,至少那塊鎖可以讓他溫養一下身子。“我之后還有東西要給你,這次你可不能再扔了。” 這次再扔,她會傷心的。 卞翎玉猝不及防手里被塞進一只陶泥兔子,因為是自己親手做出來的,兔子體內還有自己的骨刺,因此就像被賦予了生命,一雙水盈盈的眼眸看著他,還帶著少女身上殘余的溫度,被換了主人,有些委屈。 “你不喜歡?”他握緊了兔子,問師蘿衣。 他記得蔣彥的紙鳶她就要了,為什么他的東西她就不要? 師蘿衣搖搖頭:“很喜歡,不過一開始我想用它回家,現在不用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一起回家。在成親之前,我不能時時看顧你,兔子留在你身邊比較好,它可以暫時保護你。” 卞翎玉聞言,低低嗯了一聲,單手握住兔子,無意識收緊了手。幾年來,第一次有些茫然局促。 至今為止,卞扆崋翎玉都無法明白,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 荒誕極了。 他的同意顯得更加荒誕。在她的突發奇想下,他就像喜怒哀樂無法自控,她可以胡來,他呢,難道也不清醒嗎? 少女似乎很快就適應了自己的角色,卞翎玉卻久久沒法適應。 這還只是個開始,之后他真能裝作若無其事,守住自己的心和行為,和師蘿衣一起生活嗎? 第33章 驚蟄 在師蘿衣趕往荒山去接卞翎玉的時候,茴香折返回衛家,將長明珠送去。 她緊趕慢趕,終于在花真夫人下葬那日,將長明珠送到。念及師蘿衣送珠之意,是要斬斷和衛長淵的最后一絲緣分,茴香沒有單獨把長明珠交給衛長淵,而是遞給了衛宗主。 “這是我家小姐對花真夫人的最后的心意,望夫人永沐光明,此去走好。” 衛宗主接過長明珠,放入花真夫人半開的掌心中。 衛宗主復雜地看看茴香,只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若道君沒出事,那該多好。 茴香看向衛長淵,他不言不語好幾日,站在父親身后,眼眸落在長明珠上,半晌啞聲道:“多謝茴香姑娘跑這一趟。” 茴香輕輕頷首。 衛長淵比自己還要清楚這枚珠子的意義,至此,這段孽緣算是徹底結束。 茴香離開時,衛長淵盡少宗主之誼,親自送她下仙山,氣得薛嬈在一旁暗暗跺腳。 茴香知道衛長淵和小姐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他們之間從卞清璇出現,就有了裂痕。 茴香努力想撮合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漸行漸遠。 到了現在,茴香也沒了最初勸衛長淵的想法。許是三年來,自己也和小姐一樣看開,若真的情比金堅,又豈是一個卞清璇能拆散。 “衛大公子回去吧,多多保重。” “好,茴香姑娘回宗門也一路小心。”衛長淵道。 茴香最后望了一眼,少年立于山巔,身形消瘦,容貌清俊。不管是幼時還是現在,衛長淵始終維持著世家的風度。 師蘿衣連這最后一段路都沒有親自與他一起走完。 茴香看不出衛長淵心里是否有遺憾,隔得太遠,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很早之前,在蘿衣還小的時候,茴香就給小少年說:你這時護著小姐,她刀修之心,既護短又干凈純粹,待她將來長大,也會好好待未來道侶的。 可故人還在,記憶卻淡忘,心也已同陌路。 茴香嘆了口氣,到達是自己熟識的人,衛長淵秉性不壞,惟愿他不管和卞清璇還是薛嬈在一起,永遠別后悔就好。 師蘿衣確實在好好待未來道侶。 她非常積極,要推卞翎玉下山,被卞翎玉拒絕,卞翎玉抿了抿唇:“我自己來。” “哦。” 師蘿衣不明白他在堅持什么,荒山離明幽山有好長一段距離。卞翎玉行走得很吃力,額上還出了一層薄汗。但他神色始終清冷平靜,漫長的路,沒有讓她出一點力。 師蘿衣心里看得焦急,好幾次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但是她如今一窮二白,麻煩纏身,道侶也不嫌棄她,這點小事她愿意依著卞翎玉。她知道卞翎玉是個很堅毅有想法的人,只好時刻注意著他,免得他被山石絆倒。 于是兩人回到明幽山的時候,已經半夜了。 這又涉及到了一個問題,卞翎玉今夜住哪里? 他先前的院子,在和卞清璇決裂以后,不僅花草樹木枯死,連院內的東西都被人拿走,看著實在簡陋破敗。 師蘿衣不忍讓他回那個破敗的院子,初春還冷著呢,她提議道:“要不你去住我的院子?我去師姐的院子住一晚。” 卞翎玉后背被一層薄汗沁濕,但他坐得很端正,身姿不曾有半點佝僂。 師蘿衣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在她面前,一直以來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有尊嚴地直視她。他漆黑的瞳仁帶著淺淺疲憊,沒有平時冷漠,看上去多了一份人氣。 聽師蘿衣這樣說,他搖頭:“我住以前的院子就可以,被褥還在。” 卞翎玉知道,因為卞清璇,師蘿衣在宗門哪里還剩什么交好的師姐。她說不準就大大咧咧找個山頭打坐一晚了。 師蘿衣拗不過卞翎玉,于是道:“那你等一下。” 她把卞翎玉送到院門口,去把剛剛入睡的小丁白拎了起來。 丁白瞪大眼睛:“蘿衣師姐。” “是我,你家公子回來了,你還愿意去照顧他嗎?我知道卞清璇以前給了你不少好處,我非丹修,沒那么多東西,但我那里還有一株血靈芝,你好好照顧他一段時日,我把血靈芝給你可好?” 丁白先前聽說卞翎玉被趕去荒山,心里其實難受得很,而自己回了外門,過得也不怎么好,其他人都欺負他是個小孩,惦記著暗暗對自己下手,好搶自己的東西。 卞翎玉雖然冷漠,可是從來沒真的欺負自己。聞言哪里有不同意的,連忙點頭。 這些日子心里的愧疚都快淹沒了他,他日日做噩夢卞翎玉死在了荒山,昨日醒來淚水還浸濕了枕頭,他也很想見到卞翎玉。 師蘿衣把丁白帶回去的路上,丁白瞌睡醒了,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卞清璇要照顧卞翎玉,是因為卞清璇是卞翎玉的meimei,可蘿衣要照顧卞翎玉,她是公子的什么人? “我是他未來的道侶呀。”師蘿衣笑瞇瞇摸了摸他的頭,看見小孩滿臉震驚。 “道、道侶?”是他沒睡醒嗎,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師蘿衣把丁白往卞翎玉身份一放,借助陶泥兔子,自己在這里布下了一個比先前還要結實得多的結界。 她忙忙碌碌,像只來回采蜜的小蜜蜂。 卞翎玉就一直沉默地看著她。 夜風吹得他的頭腦愈發清醒,這樣的畫面又無異讓他不能清醒。少女忙完走過來:“好了,院子暫時安全了,可惜沒法恢復到原樣。不過沒關系,很快你就要搬出這里,和我一起去不夜山,不夜山很漂亮的,要什么有什么。” 卞翎玉看著她,低低應了聲:“沒關系。” 他至今還不在狀態,如置身夢中,她卻一個人快快樂樂,將他安置妥當。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就來接你,我們去向宗主說成親之事。”師蘿衣也沒成過親,沒爹沒娘的刀修少女自以為很懂地說,“修士不怎么看重黃道吉日,但你們凡間好像很看重,過幾日是人間驚蟄。我幼時聽娘親講農事,她道春雨金貴,驚蟄開始雨水增多,人間變暖,生機盎然,百姓們的日子也好過起來。你若不介意,我們把婚期定在那日可好?” 驚蟄就在五日之后。 少女眼眸明亮,絲毫沒覺得不對。 丁白愣愣地看著師蘿衣,這……這么快這么隨便?不對啊,他聽說凡人要先算什么八字合不合,之后還要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三書六禮,然后再擇黃道吉日……種種做完,方可大婚。 丁白看向卞翎玉,等著他糾正和反對。 可怕的是,他一向冷淡如神祇的公子,看了師蘿衣一眼,沉默著頷首。 丁白:“……”是我不正常,還是你們不正常。 師蘿衣心滿意足,這就打算離開,卞翎玉的目光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 下過雨,天上沒有月亮。她的衣裙迎風起舞,月華裙被腰間絲帶系著,像一縷輕快又捉不住的月光。 他遠遠看著她,今日之事荒誕不可言,就像她一旦走出這個院子,這件荒唐的事就會破碎。 “師蘿衣。”卞翎玉突然出聲叫住她。 少女聽見他的聲音回眸:“怎么了?” “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師蘿衣點頭,見他神情復雜,有些疑惑:“難道你反悔了?”那這個她要不要依他啊? 卞翎玉吸了口氣:“沒有,那你走吧。” 她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卞翎玉注視著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丁白跑進去鋪床,還好院中有些東西被拿了,這些不值錢的東西還在,將就幾日沒問題。 丁白邊鋪床邊碎碎念:“公子,你怎么突然要和蘿衣師姐結道侶了?” 卞翎玉沒回答他。 丁白小大人一樣地搖了搖頭,好吧,還是那個冷漠如常的卞翎玉。 只在丁白要點炭盆的時候,卞翎玉才出聲:“不必。” “可是夜晚會冷。” 卞翎玉闔上眼睛:“嗯,我想一些事情,清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