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難止 第61節
“手給我!” 救援人員抬起橫梁,許則趴在廢墟上,朝被壓在墻下的小男孩喊。 小男孩艱難伸出手,被許則一把抓住,將他整個人拖上來。他的腿應該是骨折了,有傷口,沾滿血和污泥,懷里還抱著一只棕色的小狗。 許則跪在擔架旁,為男孩簡單清理傷口,包扎好。雨一直沒有停,許則不太清楚現在是幾點,天空陰沉得可怕,很黑,像晚上。 “你們先走,我再搜一遍?!本仍藛T邊往另一處廢墟跑邊對許則喊。 “別害怕,馬上就去醫院了?!痹S則將小狗放到擔架上,男孩的手邊,對他說。 男孩聽話地點點頭,許則和護士抬起擔架,往橋的方向轉移。剛走了沒幾步,許則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像火車駛過隧道。他回過頭,發現身后那座龐大的山體有一部分在動,黑壓壓地朝他們靠近。不遠處的救援人員在短暫的怔愣過后迅速跑起來,大叫著:“快點!快跑!” 來不及了,許則放下擔架,把男孩背到背上,對岸的救援人員也準備沖過來接應,然而僅僅只過了幾秒,河里的水位暴漲,直接沖垮石橋,截斷了唯一的出路。 “去那邊?!痹S則環顧一圈,立即作出反應。 幾個人集中站到一處較高的廢墟上,救援人員的對講機里傳來對岸同事的聲音:“已經在聯系直升機過來了,你們注意安全!” 護士抱著小狗挨在許則身邊,雨衣早就破了,不知道扔在哪里,所有人的衣服和頭發被雨水浸透,風吹過時寒意森森。 廢墟像一座孤島,被泥石流與洪水一點點包圍,越來越小。 開完會回來時,陸赫揚讓飛行員往山區這邊繞。 “一直下雨,山里又沒有合適的位置降落,直升機救援很困難。”宋宇柯往下看,“能見度很低。” 陸赫揚戴著耳機,里面是基地的飛行員在匯報救援情況。 “具體坐標是多少?”陸赫揚問。 飛行員報了一串數字,陸赫揚對比了駕駛艙屏幕上顯示的當前定位,說:“很近,你不用動,我們去一趟?!?/br> “怎么了?”宋宇柯問。 “兩個醫生,一個救援人員,一個小男孩,被困在村里?!标懞論P頓了頓,“還有一只小狗?!?/br> 他輸入坐標號,切換目的地導航,同時對宋宇柯說:“跟基地總臺報備一下行動內容和路線?!?/br> “好的。” 許則抱著男孩坐在廢墟上,盡量讓他的雙腿保持平直。泥石流在前進了十多米后似乎暫時停下了,但面前的洪水還在漲,大概很快就會淹到腳下,這片廢墟撐不了太久。 “會有人來救我們嗎?”滿臉臟兮兮的小男孩忽然問同樣滿臉臟兮兮的許則。 “會的。”許則回答他。 幾秒后,天空中傳來隱約的篤篤聲,許則抬起頭,看見一輛灰黑色的直升機越過遠處的山頭,閃爍著航行燈駛近。旁邊的救援人員立刻打開信號燈,舉高,示意具體位置。 “沒有位置降落。”飛行員說。 “保持平穩,盡量降低高度?!标懞論P解開安全帶,對宋宇柯說,“把座艙門打開?!?/br> “好。” 直升機旋翼攪起劇烈氣流,水汽打在臉上,許則隱隱看見一個alpha拉開了座艙門,另一個alpha從駕駛艙跳下來。視線十分模糊,許則把男孩交到alpha手里,在直升機巨大的噪聲中喊道:“他的腿骨折了,小心一點?!?/br> 對方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點了點頭,將男孩抱過去。許則的雙手得空,他抹抹眼睛,視野變得清晰一些,能看到alpha轉身時的側臉。 宋宇柯站在座艙里,從陸赫揚手中接過小男孩。接著陸赫揚也進入艙內,俯身把護士和救援人員拉上來。 最后他向那個站在雨里、滿身污泥原貌全無的醫生伸出手:“許醫生,手給我?!?/br> 雨水嗆進鼻子,許則咳嗽幾聲,他再次擦了一下眼睛,一直平靜的表情開始變得有點茫然,但還是毫不猶豫向陸赫揚伸手,被輕松地拽上直升機。 起身時許則忽然往前栽在陸赫揚身上,陸赫揚被撞得后退一步,剛要去扶許則的肩,腰卻猛地被抱住了。 能清楚感覺到許則不是因為站不穩而找支撐,因為他的手環得很緊,更像是一個擁抱,那種沒有辦法控制情緒的用力,連喘息都在發抖,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說出口,可毫無辦法。 但只是一瞬間,很快許則便松開了。陸赫揚抬起右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拍拍許則的背:“沒事了。” 許則和他分開一步,低下頭,點點頭,轉身將座艙門拉緊關好。 宋宇柯已經回到駕駛艙,救援人員在用對講機匯報情況,護士正查看小男孩的傷勢,許則也走過去蹲下來,將男孩腿上已經濕透的繃帶拆掉,重新清理傷口。 “是不是很痛?”他輕聲問。 男孩點點頭,又說:“不動就不是很痛?!?/br> “現在去醫院了,再忍一忍?!痹S則接過護士遞來的濕巾,幫男孩把臉擦干凈。 濕淋淋的小狗哼唧了幾聲,蹭到男孩身邊,緊貼著他蜷起身子。 許則也靠著艙壁坐在地上,用濕巾擦臉和手。比起外面,座艙內的燈光顯得尤其明亮,照出許則被一點點抹去污泥、露出白皙顏色的臉、脖子、鎖骨和手指。 一邊出神一邊機械地擦了很久,許則停下來,抬頭,陸赫揚就站靠在駕駛艙門旁,和他視線相交。 是一種帶著審視的目光,對視不過兩秒,許則率先別開頭。 直升機降落在195院樓頂的停機坪,市中心一場雨剛停,天空rou眼可見要亮很多。骨科醫生已經在等,直升機一落地,小男孩便被轉移到擔架車上。他抓住許則的衣袖,許則俯下身,聽見男孩說‘謝謝醫生’。 許則笑了下,跟他握握手。 陸赫揚正在和飛行員說話,擔架車從他身邊經過,男孩平躺在上面,望著陸赫揚,對他敬了個禮。 停機坪上聚集了很多人,場面其實有些混亂,陸赫揚也沒有往旁邊看,但他還是注意到了。他停止交談,微微側過身,回應男孩一個標準而自然的軍禮。 大概沒有想到這位上校會看見并且回應,男孩有點驚訝,然后笑起來。 許則站在不遠處,隔著走動的人群看這一幕。下過暴雨的天空是深藍色的,將整個城市也染上一層藍調,像夢里的樣子,但許則覺得自己沒有夢到過這么好的場景。 “許醫生,快去洗澡換衣服吧,然后吃個飯休息一下?!?/br> “好?!痹S則回過神,點頭。 離開之前,他再次往陸赫揚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料到陸赫揚也在看他,許則怔了怔,來不及轉頭躲閃,陸赫揚朝他走過來。 只走了幾步,陸赫揚被宋宇柯攔下了,遞給他通訊器,有電話找。 許則在原地繼續站了會兒,想到陸赫揚大概只是往這邊走,并不是要找自己。有護士又在叫他去換衣服休息,許則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雨水,從一旁安靜離開。 洗過澡,許則準備去護士臺簽到之后再吃飯。路過特級病房區時,許則在落地玻璃墻外看到陸赫揚和院長正一邊交談一邊穿過大廳,最后陸赫揚與院長握了握手,轉身走出自動門。 陸赫揚拿出通訊器查看消息,過了片刻,他像是察覺到什么,抬眼側看。發現對方是許則時,眉間的警戒感散去,陸赫揚很淡地笑了下,問:“許醫生在等人?” “沒有?!痹S則搖搖頭。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停下腳步,這么可疑地站在這里,但在陸赫揚面前偽裝實在是件困難的事,他永遠做不好。 等陸赫揚走近,許則才想起自己洗完澡后忘記戴手環,他從口袋里拿出手環戴上,不確定陸赫揚有沒有聞到他的信息素。手環是195院統一發放的,陸赫揚垂眼看著許則的手腕內側,皮膚很白,因此那幾塊陳年的疤痕異常明顯,應該是煙疤。 陸赫揚下意識地微微皺了皺眉,然而他自己并沒有發現這個動作。 兩人并肩往前走,陸赫揚開口:“許醫生以前和賀蔚關系很好嗎?” “還可以?!痹S則的脖子到后背僵成一片,回答,“但是已經很久沒聯系了?!?/br> “賀蔚過段時間會回首都?!标懞論P說,“他出任務的時候受了點傷,被調到總局休養?!?/br> “傷得嚴重嗎?”許則問。 “還好,只是很久沒回來了,他父母比較擔心,所以讓他回首都休息一段時間?!?/br> 許則點點頭,說:“沒事就好?!?/br> “知道你這么關心,賀蔚會很高興的。”陸赫揚側頭看許則一眼,“許醫生是要去吃飯?” “我先去……簽個到。” “那我先走了。”陸赫揚在走廊口停下。 許則習慣性地要和與其他人道別時一樣說‘再見’,但他的喉嚨動了動,只說:“好?!?/br> 等陸赫揚去坐電梯,許則到護士臺簽到,然后他走進旁邊的一條通道,在長椅上坐下來,上半身彎下去,把臉埋在手心里,深呼吸一口氣。 他幾乎都要數清陸赫揚剛剛跟自己說了多少個字。 手機響了一下,許則發了幾秒呆,打開看,是護士長私發來的消息:許醫生,過兩天要組織給軍隊體檢,你今天太辛苦了,如果學校里項目不急的話,我給你安排去城西空軍或者海軍那邊嗎?比在醫院做檢查會輕松一點。 許則對著幾行字看了很久,最后回復:沒關系的,按照原來的正常安排就可以。 第76章 “完全不記得你了嗎?!?/br> “不記得了?!?/br> “一點印象都沒有嗎?!?/br> “沒有了?!?/br> 池嘉寒皺起眉,一邊用筷子戳著飯:“憑什么?!?/br> 那年得知陸赫揚失去記憶,池嘉寒反應很大,他覺得可惜,因為知道陸赫揚不是以玩玩的心態在對待許則,這讓一切顯得更糟糕——許則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好東西,轉眼又被收回,一無所有。 而許則不明白池嘉寒為什么要惋惜,對于他和陸赫揚來說,任何形式的分開都是合理的。 只有唯一的遺憾,這些年里許則不斷地在想,想了一遍又一遍——要是陸赫揚沒有出意外就好了。 “吃飯吧。”許則說。 “你們科室的體檢安排出來了嗎,你是在院里還是外勤?” “早上有手術,沒來得及看安排表?!?/br> 池嘉寒吃了口菜:“我被排到海軍基地,想看看是不是和你一起。” “我看一下?!痹S則拿出手機,打開群里的表格,幾秒后他的目光頓住。 一看這個表情就知道結果是什么,池嘉寒問:“空軍基地?” 許則點了一下頭,關掉手機,吃飯。 池嘉寒了解許則,許則是絕不可能主動提出要去城西的,只是命運好像熱衷于捉弄他。 “你回科里問一下,能不去就別去吧?!背丶魏f,“如果他真的什么都忘記了,見面對你沒有好處。” 許則垂著眼,沒有說話。 “是周主任的意思,這次外勤會輕松點,也是想讓你休息一下?!弊o士長說,“你不知道,那天你們救援隊那么危險,黃教授后來都親自聯系周主任了,他是舍不得怪你的,只能跟周主任強調以后少派你去支援。” “沒關系的?!?/br> 許則還是這句話,好像什么事都沒關系。整個軍醫大里,許則是本科和碩士期間前往戰地前線支援次數最多的醫學生。所有人都知道黃隸嶺教授對許則期望很高,希望他留校,專心做科研,然而許則還是選擇留在臨床,成為一名內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