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97節
元康帝整了整衣擺,吩咐:“請他進來吧。” 謝塵得了太監的傳令,邁步進了暖閣,行禮問安。 元康帝與他極為熟絡,嫻熟的命人賜座。 “妄之最近身體如何了,上次遇刺可真是把朕給嚇了一跳。” 謝塵恭敬回道:“多謝陛下關心,太醫院里各個都是妙手,臣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元康帝連連點頭:“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哎,對了,貴妃也頗為擔心你,還給你備了好些上好的藥材補品,等一會兒我差人送你府上去。” 謝塵眉毛微微動了動,看向一旁端坐著的沈貴妃,道:“那臣就多謝貴妃娘娘關心。” 沈貴妃朝他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元康帝。 元康帝輕咳一聲道:“妄之,其實今日叫你來,還有一事。” 謝塵心知這才是今日皇帝宣他進宮的目的,正色道:“還請陛下吩咐。” 元康帝沉默一瞬,才道:“朕欲給你指一門親事,便是沈貴妃的表妹,內閣大學士宋昌的獨女,宋時雨,你看如何?朕連日子都給你們看好了,下個月初六便是個好日子,宜嫁娶,不若就定在那日如何?” 一旁的沈貴妃心中幾乎就要翻起白眼。 皇上這般客氣的態度,和剛剛那句他敢不情愿,可真真是半點沒露都打在自己臉上了。 謝塵先是一驚,怎么也沒想到元康帝會橫插一杠子自己的親事,隨后便意識到了這其中必是有些關竅,腦中快速將最近的事情過了一遍。 他抬頭看了一眼元康帝,余光又瞥了一眼沈貴妃。 他從椅子上站起,旋即跪下道:“陛下,恕臣不能從命。” 暖閣中頓時沉寂下來,所有人都沒想到謝塵會拒絕的這般干脆。 沈貴妃的臉色有些難看,再此看向元康帝。 元康帝此時的眸子微微瞇起,看著謝塵,沉聲道:“謝愛卿,這是賜婚,是旨意,愛卿這是想抗旨?” 他語氣頓了頓,接著道:“還是說愛卿這是不滿意朕為你挑選的人,心中另有中意之人。” 皇帝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寒意,沈貴妃卻是心中松了一口氣。 卻聽謝塵道:“啟稟陛下,并非臣抗旨不遵,實在是臣有不得已的苦衷。” 皇帝聽了這話,略微消了氣般的道:“哦?妄之有何苦衷,不妨說來聽聽。” 謝塵恭謹垂手道:“陛下,臣的母親近日身體越發不適,剛剛還請太醫院的劉院使到府上瞧過,劉院使的意思是臣母年歲已大,狀況實在堪憂,又不好下猛藥,只能耐心調理。母親如此重病,身為人子,怎能在這時候議親娶妻,豈不是壞了孝義之道。” 此話一出,元康帝和沈貴妃都愣了一下。 誰也沒想到,這事咋就能這么巧,剛要賜婚,家里母親就病了,偏偏人家還說請太醫院去看過,這事回頭去太醫院吊個脈案就清楚的事,是沒法作假的。 沈貴妃有些急了,也顧不得許多,插嘴道:“老夫人病了,那謝大人是該好好服侍,但也不必為此耽誤了自己的終身,想來老夫人也是盼著謝大人早日成親生子的。” 謝塵抬頭看了她一眼,道:“人倫大義,孝道為先,臣若不孝悌,怎敢稱忠君。” 沈貴妃被這話噎了下,頓時看向元康帝。 元康帝則是笑呵呵的打起了圓場:“孝道是大義,自然是要遵守的,但妄之你自己的事也確實不好耽誤,不如這樣吧——” 他想了想道:“朕這道賜婚旨意既然下了,就不能收回,不過這婚期是可以延的,待謝老夫人病好,你們再行成婚也不遲。” 沈貴妃聽了眉頭微皺,可元康帝此言一出,她也不好再說什么。 謝塵行禮謝恩,心中則是暗松口氣。 只要這事情能拖就好辦。 第九十七章 出了皇宮, 謝塵的臉色迅速陰沉了下來。 李濱看著他的臉色,忍不住問:“三爺,可是出了什么要事?” 謝塵只搖了搖頭道:“回府再說。” 待回了謝府, 謝塵難得沒有直奔韶音閣,而是回了莫妄齋。 回了自家地盤,李濱這才敢又問起宮中發生的事。 謝塵坐在桌案后,捏了捏眉心, 語氣里多了兩份疲憊。 “皇上下旨為我賜婚, 是宋昌的獨女。” 李濱登時就驚得險些罵出聲來。 這都什么事啊, 三爺這邊正準備著要與白歌姑娘的婚事, 那邊就趕著下旨賜婚? 一想到之前自家三爺在城門口和寧氏發過的那個毒誓, 又想到前些日子謝塵的吩咐,李濱就覺得渾身一涼。 這是不是那誓言要應驗了,那自家三爺豈不是真要永絕后嗣,孤獨終老? 想到這, 李濱也跟著著急起來:“三爺,皇上向來器重您,而且昌王謀逆的案子里您還立了那般大的功勞, 皇上總不至于半點情分也不念吧。” 謝塵閉著眼,沒說話。 李濱雖是著急, 但也知道自家主子向來是心中成算極深, 不敢出言打擾。 半晌后,謝塵才睜眼, 淡淡道:“研磨。” 李濱憋了一肚子疑問, 卻不敢問, 只能上前幫著研磨。 謝塵快速提筆寫下了一封信, 用火漆嚴密封好, 對著李濱道:“將這封信著人快馬送去司禮監,告訴那人就在司禮監等著,我今晚就要看到回信。” 李濱接過信,飛快出去派人去送信了。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沉默和等待。 中間謝塵還特意讓李濱跑一趟韶音閣,與白歌說一聲讓她先睡,別等他。 結果李濱緊趕慢趕跑到了韶音閣一看,可好嘛,燈都熄了,院子大門緊閉,眼見著里面的人是都睡了。 李濱一邊往回走,一邊搖頭嘀咕:“還指望人家惦記呢,還不如合計合計那個永絕后嗣的毒誓該怎么辦吧。” 直到明月高懸,已至三更,那送信的人才回來。 李濱將那封信遞到謝塵的書案上,謝塵細細看了一遍,神色有些凝重的將那封信就著燭臺上的火焰點燃。 李濱小聲開口問道:“三爺,這事可是有什么隱情?” 謝塵看著手中不斷燃燒的信紙,跳躍的火苗落在他漆黑的眸子中,倒映出斑斑光影。 “隱情?何止隱情。” 李濱有些不解,卻聽謝塵接著道:“這不過是陛下設的一場局,以我為餌,引誘群狼的局罷了。” 也不知是說給李濱聽,還是為了說服自己,謝塵一點點將今日之事后面所藏隱秘全部揭開。 “昌王謀逆之事一了,陛下便終于能騰出手做些別的事,如今看來,陛下是想收拾外戚了。” 李濱努力轉動自己的腦子試圖跟上自家主子的思路。 “收拾外戚?可那宋家姑娘不是沈貴妃的表妹,陛下若是想要收拾外戚,為何還給她賜婚給您,這豈不是要將您和沈家綁在一起?” 手中的信紙燃至最后一點,只剩下些許灰燼落到桌案上。 “自然是要先送一個餌出去,才好釣出大魚來。” 李濱這才明白謝塵的意思,恍然大悟的道:“您的意思是,皇上是想讓您和沈貴妃一派綁在一起,以此來看出沈家還有什么謀算。” “前些日子我隱約聽宮中傳言,陛下身體日漸不好,若是將來三皇子幼年繼位,只怕會重啟前朝外戚禍國之事,陛下此舉一為試探沈家,二在試探我。”謝塵淡淡道。 李濱又開始滿腦袋疑惑:“試探您?這又是何意?” 謝塵捻著那一絲紙灰,語氣很輕:“我還未至而立便已入閣,今后無論是哪位皇子登基,輔佐的人都會是我,此舉也有試探我對儲君之位的看法。” 李濱皺著眉道:“那陛下這賜婚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謝塵面無表情的道:“旨意以下,何來真假,陛下總不會是輸的那一個。” 李濱聽出了謝塵言語里譏諷,出言勸道:“幸好您今日及時說了老夫人的病,就算是賜婚了,成婚也遙遙無期,事情還是有轉圜的余地。” “是啊,還來得及。” 他將那灰燼慢慢碾碎在書案上,指尖碾動間,眸中盡是冰冷森然的殺意。 回到韶音閣時,已是后半夜,夏夜沉沉,偶有蟬鳴蛙叫。 謝塵也沒走正門,直接從閣樓半開的窗戶里翻進去的,倒是誰也沒驚動。 白歌顯然早已睡熟了,將一床被子半抱在懷里,白嫩的臉頰被錦緞刺繡壓出了些許印子,瞧著甚是可愛。 將她黏在臉頰上的發絲撩開,聽她輕聲嘟囔了一句,轉個身又沉沉睡去。 謝塵就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她,直至天光微亮。 · 夏日午后,白歌將手中的湯碗放下,有些訝異的看著小招:“謝老夫人真病了?” 昨日蘭若居的人來傳話,她還以為是謝老夫人想要借此拖一拖謝塵計劃的婚事,倒沒想是真病了。 小招給她盛了一晚粳米粥配著點醬黃瓜,她最近胃口不好,也只吃些清淡開胃的食物。 “可不是,我昨兒個還和辛mama猜呢,這謝老夫人啊許是不愿意——” 話到一半,她的后腰就被辛mama狠狠懟了一下,連忙閉上了嘴。 白歌不在意的笑笑:“這有什么好避諱的,說起來我如今是犯官之女,就算是改了身份,也還是防不住有人認出來,這謝老夫人會愿意就怪了,真是難為她這么久也沒來韶音閣找過麻煩。” 小招心里默默嘀咕著:“這話說得,您是不看看韶音閣外多少人看著,還能讓那老太婆出現在您面前才真是怪事了。 一邊的辛mama接過話茬:“不過我聽說這次謝老夫人病的著實不輕,這兩日太醫來來往往不停,今兒一早整個蘭若居都給封起來了。” 她看著白歌,顯得有些小心:“就怕這老夫人這一病不知幾時才能好,恐怕姑娘的婚事就要耽擱了。” 白歌倒是沒什么感覺,于她如今而言成婚與不成婚并沒有什么區別。 就算真是走了齊全的禮數,成了謝塵明媒正娶的妻子又能如何? 她不喜與人交際,更厭惡去那些人人帶著一副虛假面具的筵席,她又是犯官家眷,到時候被認出來少不得又是麻煩。 倒不如就這樣每日待在府里,練練字,打打棋譜,與謝明朝逗逗悶子,最好還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兒,看著他一點點長大,便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