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61節
裴桓凍得臉色發青,鼻間呼出的氣似乎瞬間就能凝成冰。 他活動了兩下僵硬的手指,對小廝道:“沒關系,我再等一會兒吧。” 那小廝看著他嘆了口氣,道:“那要不你進去避避雪吧,別再凍出病來,我這也不好交代。” 能在沈府這種真正的高門做門房的,都得是能識文斷字且極有眼色的,自然不會是那種只會捧高踩低容易得罪人的下人。 這小廝剛剛看了裴桓遞過來的拜帖,便知道眼前這位是翰林院的官員,那可是個清貴地方,多少朝廷大員都是從那走出去的,因此也不敢怠慢。 裴桓聽完正猶豫了一下,就聽見馬車車輪軋過積雪的“吱呀”聲傳來。 他抬頭一看,果然一輛車身上刻著沈府印跡的馬車停在了門口,有下人動作麻利的在馬車前放下腳凳,另一個下人則是撐開傘等在車轅前。 “呦,這是老太爺回來了,公子你運道好,還真趕上了。” 小廝捧了他一句,就連忙跑過去幫著牽馬。 裴桓也跺了跺早已凍僵的雙腳,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拍了拍袖子上的雪花,這才往那馬車出行去。 “下官裴桓,拜見太傅大人。” 沈太傅剛被下人從馬車上扶下來,就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他瞇著眼睛看過去,只見是一個俊秀的青年人正對著自己作揖。 裴桓? 他略思索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前些日子在翰林院好像見過一個叫裴桓的后生。 “裴桓,裴子辰?” 沈太傅開口問了一句。 裴桓沒想到這位德高望重的太傅大人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頓時心中升起一絲希望來,他有些興奮的道:“正是下官。” 沈太傅點點頭,看了眼他肩上的落雪道:“凍壞了吧,就算是年輕人也不能這么不顧及身體,到我這歲數可是后悔也來不及嘍。” 裴桓卻并不在意,他又深深作揖道:“下官冒昧前來,實是有要事想要稟報太傅大人。” “哦?” 沈太傅渾濁的眸子饒有興致的盯著這個過于年輕的七品翰林編修。 “既是要事,那便進來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十三章 裴桓感激的跟在沈太傅身后進了沈府。 到溫暖的廳中落了座, 沈太傅又吩咐下人上了熱茶。 等裴桓手里握著熱茶暖和了些許,沈太傅蒼老的聲音響起:“什么事,子辰可說來聽聽。” 裴桓深吸了口氣, 努力平穩著心神道:“最近一年的立儲之爭,下官也有所耳聞,聽說太傅大人有意扶持三皇子為太子。” 沈太傅準備喝茶的手一頓,沒有將茶送到嘴邊, 而是眸光略顯詫異的看向裴桓。 他倒不是詫異裴桓所說的話, 而是覺得這年輕人竟如此直白莽撞,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卻不會直白的說出來, 在官場上,這便是壞了規矩,不給人留余地了。 不過年輕人心氣盛,還沒經過歷練, 也是正常。 沈太傅笑笑沒說話,只是示意裴桓接著說。 裴桓見沈太傅沒有被冒犯的不悅,心下微松道:“三皇子既有貴妃為生母, 又有太傅扶持,本無甚可憂慮, 只是下官也聽說, 皇上有意在明年更換閣臣人選,最為屬意的謝大人卻送了侄子進宮做五皇子的伴讀。” 他前面的話說的直白到令人不適, 可說到后面的時候, 卻又留有余韻起來。 沈太傅將蓋碗合上, 提起了興致。 裴桓所說其實正是他近來有些憂慮之事, 立儲之事看似風波爭斗不斷, 但實則在沈太傅眼中大皇子根本不足為慮。 立儲表面看似是皇子們的競爭,可內里卻是朝中各方勢力之爭,而大皇子身后的那些守舊派,勛貴和老頑固們,不過是抱著最后一點榮光和期望茍延殘喘,根本不被沈太傅放在眼中。 可謝塵不同。 他太過年輕,也太過鋒芒。 他從未掩飾過自己在政治上的野心,明眼人都看了的出來,以謝塵的年紀和如今的權勢,一旦他入閣,未來二十年都將會是他的時代,而這正是沈太傅最擔心的事。 他已經老了,越來越衰弱,而謝塵,則鼎盛如日中天。 他本想拉攏謝塵為三皇子的未來保駕護航,可前些日子謝塵送侄子做五皇子伴讀的舉動卻令他徹底明白。 這是不可能站到自己這一邊了。 雖說他沒有選大皇子,眼下看來對三皇子造成不了什么威脅,可在沈太傅看來,謝塵的選擇已經注定了兩人將來要為敵了。 他也想過趁謝塵如今還未完全成勢,想辦法將他拉下來,可卻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沈太傅捋了捋胡須,不動聲色的看著裴桓道:“那是謝大人的私事,外人怎好置喙。” 裴桓見沈太傅不為所動的模樣,心中頓時有些急,但想到自己曾在家中的推演,又按下心來。 “謝塵此人雖有盛寵,又在吏部經營多年,但絕非全無破綻,朝中早有清流對他結黨一事怨言頗多,只是都礙于圣上對他的寵愛和他陰狠的行事作風,無人敢出來做這個出頭鳥。” 裴桓緩緩說完,忽然站起身對著沈太傅一揖到地。 “下官斗膽猜測太傅大人心中所想,獻上一計可為大人解此后顧之憂。” “哦,你且說說。” “下官愿已己身狀告謝塵,借吏部考評之名,新科主考之便,逼迫新科進士為他所驅使,行結黨營私之實。” 沈太傅眼中精光乍現,語氣依舊慢悠悠的道:“已己身狀告,子辰是這一屆的新科進士吧?” 裴桓躬身答道:“是。” “那謝塵應該是你座師,你怎與他有如此深的隔閡,甚至不惜己身也要與他為敵。你可清楚,謝塵如今之勢,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動搖的,你這么做,很有可能不僅賠了仕途,就連性命都堪憂。” 沈太傅渾濁的眼眸這一瞬如鷹隼般銳利的緊盯著裴桓。 裴桓站直身體,看著沈太傅,年輕人神色堅定,清亮的眸子里倒影著室內灼灼燭光。 “我只是有想要守護的東西而已。” 那日紅杏來過之后,裴桓將自己關起來想了許久。 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不能憑借自己將白歌從困境中解救出來,哪怕是找機會讓紅杏通風報信,趁白歌出門的時候帶她離開,也因為她如今有了身孕而不能實現。 對于他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力。 裴桓最先想到的人,是當初將他從湖中救出的那人。 以那位對他的提點,定然也是個地位不低的人物,只可惜,他連那人是誰都不清楚,更是聯系不上。 他得找別得突破口。 那之后,裴桓每日在翰林院不在僅是專注于自己那一攤事情,更多的時間開始收集起朝堂上的信息,留意同僚口中的只言片語,尤其是涉及到謝塵的時候,他總是會聽得格外仔細。 漸漸的,他開始逐漸發現,雖然明面上無人與謝塵為敵,可暗里對他有意見的人也并不少,只是以謝塵如今的地位,這些人對謝塵的不滿只能是壓抑起來,與他為敵的風險太大,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前途做賭。 就在他有些焦躁的時候,沈太傅進入了他的眼中,立儲之爭讓他猛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對付謝塵好時機。 因此,他選擇了誣告謝塵。 歷朝歷代,結黨這種事無法避免,卻絕不能提到明面上來,因為只要觸及,難免為帝王忌諱,且這就是盆臟水,脫不干凈。 想要堂堂正正的扳倒謝塵實在太難了,他只有用這種方式從謝塵身上撕開一條口子,才會有機會。 即便這與他數十年來所受的教導相悖,但他想做的,也不過是救出自己的心上人而已。 戚家不過就是為了謝塵的權勢逼迫白歌,那如果謝塵失了勢,白歌就很有可能逃脫這樣的困境。 與他而言,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只要能讓白歌自由,那就值得。 · 臨近過年,京城到處都多了一絲喜慶的年味。 只是朝中的氣氛卻愈發緊張起來。 臘月初十的那次大朝會上,本該例行上演的立儲之爭卻歇了火,眾人都被另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事轉移了注意力。 都察院御史上奏彈劾,吏部左侍郎謝塵,借吏部考評之名,逼迫低階官員為他行事,行結黨營私之實。 舉朝嘩然。 坐在上首龍椅上的元康帝微皺了眉,道:“結黨之事怎么可信口胡言!” 那御史卻絲毫不懼的道:“啟稟陛下,微臣并非胡言,而是卻有其事,翰林院編修裴桓為此事寫了證詞,請陛下過目。” 說完,他從袖中抽出一張按了手印的紙,由內監取走交給皇帝。 元康帝將證詞瀏覽一邊,面色略沉,瞥了謝塵一眼,對內監道:“將這張證詞讓謝大人看看。” 從那位御史站出來彈劾開始,謝塵心中就隱約有了猜想,只是聽到裴桓的名字之后,他的眸子忽的一暗。 內監走到謝塵面前,將證詞遞了過去。 謝塵打開看了一眼,滿篇內容自然都是不實之言。 說他結黨營私,倒是算不上錯。 但說他逼迫低階官員為他所用,以他如今的低位,那些低位官員恨不得扒到他身上來沾光,何須用逼迫這種低劣手段。 若是往常,無論是誰誣告,這種事情幾乎連個水花都不會起。 接偏偏眼下的時機微妙極了。 謝塵將謝明朝送做五皇子伴讀時,多少也想到了此舉會激怒沈太傅,但卻沒想到,居然來的這么快,而且,打頭陣的居然會是裴桓。 當然,只裴桓的一面之詞自然無法輕易撼動謝塵的位置,元康帝也沒有多說什么,壓下了眾人的議論,便退朝了。 可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很快雪花般的彈劾奏疏,涌入內閣,有心人細細一品,就會從中嗅到黨爭的氣息。 如今的內閣中,多的是愿意和稀泥的和事佬,見了這種情況,一股腦的便把奏疏堆到了御書房,讓元康帝自己頭疼去。 半個月內,元康帝收到了更甚于當初彈劾越敬澤的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