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55節(jié)
外面有樹枝折裂的“噼啪聲”響起,打破了著一瞬的沉靜。 白歌將水喝了,就趕緊躺下繼續(xù)睡。 謝塵也錯開目光,走到窗前,將窗戶啟開一條縫隙,向外看去。 昏暗的晨光中,院子里一片銀白,遠處有人影一路小跑著過來。 謝塵皺眉看了一眼,隨手披了件衣裳走了出去。 他走到外間,把門打開,門外正巧要敲門的李濱楞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謝塵開口問。 李濱連忙把信遞了過去道:“遼東剛到的急報,本不敢這個時候打攪您,但那報信的探子說情況緊急,還請您盡快定奪。” 謝塵立刻把信拆開看了一邊,眉頭跟著蹙起。 入冬之后,遼東北邊的阿速部最近有了些異動,開始小規(guī)模的劫掠一些邊境的村莊。 而遼東軍中,任參將的戚國公府嫡子戚長威,則一直在私下里賄賂許多軍中的將領。 在這個敏感的時候,戚長威這個舉動不得不讓人心中生疑。 謝塵披著衣裳快步回到莫忘齋,提筆寫了一封信,命人加急送往遼東。 信中只一點,暗中盯住戚長威,收集證據,但切勿打草驚蛇。 眼下的局面,昌王在江西假借土匪之名私自屯了上萬精兵還有火氣,再加上已經入冬,草原上定然物資緊缺。 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適合爆發(fā)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還是要□□為主,不能打草驚蛇。 謝塵想到前些日子,戚國公的暗示,心里有些煩躁。 如今昌王在江西蠢蠢欲動,遼東韃子虎視眈眈,宮中太后搖擺不定,而戚家就好像是一個砝碼,分量雖輕,可卻極有可能輕易的破除掉這個極為脆弱的平衡。 現在,顯然還不是將戚家連根拔起的時候。 · 玉漱院。 戚白玉又是似睡非睡,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夜。 直到丫鬟將房中的燭燈一一點亮,她才閉著眼睛,有氣無力的問道:“什么時辰了?” 云香走到床前,將她扶著坐起來,用熱棉帕給她擦著臉。 “夫人,卯時正了。” 戚白玉感受著溫熱從臉上撫過,可又迅速被帶走,徒留一絲涼意。 她睜開眼,問道:“昨夜是不是下雪了?” 云香點頭應著:“是,下的可大了呢。” 戚白玉“嗯”了一聲,讓云香把窗戶打開,看向窗外。 冰涼的冷風吹進來,讓她忍不住又是咳了起來,瘦削的肩膀顫抖著。 云香連忙把窗戶關上,道:“夫人,您現在身子弱,受不住這寒風的。” 戚白玉咳了好一會兒,看著帕子上的血絲,無聲的將它折起來。 她忽然問道:“你知道,父親那日來看我卻沒帶母親來,是為什么嗎?” 云香奇怪她怎么提起這個,搖搖頭。 戚白玉淡淡道:“因為他知道我沒多少日子里,心里打了別的算盤,怕母親知道和他鬧罷了。” 云香疑惑道:“別的算盤?” 戚白玉看向被關的緊緊的窗戶,笑了一下:“若我死了,謝塵續(xù)弦他人,父親豈不是白忙一場,自然要早做打算。” 云香震驚的看著她,道:“怎么會,國公爺不是特意為您請了名醫(yī)過來么,說夫人您只要按時吃藥,熬過這個冬天就會有起色的。” 戚白玉捂著嘴咳了兩聲,聲音里卻又壓不住的笑。 “咳咳,呵,請名醫(yī)不過是斷定我還能活多久罷了,他本也不在意我和母親,若不是有大哥這個嫡長子在,他怕是會把那姓何的賤人寵上天,那天他把白芷一塊兒帶來,也不過是試探我的態(tài)度罷了。” 云香趕緊倒了杯茶,安慰道:“那不是還有大少爺呢,大少爺雖然在遼東,但您給他寫封信過去,他不會看著您受委屈不管的。” 戚白玉擺了擺手,嘲諷般的笑道:“他,他無所謂的,何姨娘沒有兒子,怎么也威脅不到他這個嫡長子,反而不論是誰在謝家做這個夫人,只要戚家女,對他來說都是件有利的事。” “他們都覺得只要牢牢扒住謝塵,就能讓戚家這艘破爛不堪的大船不至于傾覆,他與我那個爹一樣,一頭扎在那權勢窩里被迷了心,出不來了。” 云香不知道說什么了,只是守在床邊。 戚白玉也沒指望她說話,只是嘴角翹起一抹詭異的弧度道:“你等著看吧,用不了兩天了,白芷那丫頭就該來了。” 確實沒出戚白玉所料,三天后,戚白芷便在戚國公的陪同下,又到了謝府。 這一次,戚國公帶著他的庶女先是去見了謝老夫人。 幾人在屋里談了小半個時辰,之后,戚國公又去探望了戚白玉。 看著長女枯黃的臉色,戚國公本來還有些愧疚,躊躇著不知怎么開口,沒想到戚白玉咳了兩聲后竟笑著道:“我剛剛聽說六meimei也來了,父親還帶她去見了婆母?” 戚國公頓時臉色微變,覺得好似被人扯掉了遮羞布一般。 卻聽戚白玉很快又道:“父親您不用擔心,白芷是我meimei,戚家不能失去謝家這個親家,我明白的。” 戚國公愣了一下,看向戚白玉,卻見長女神色平靜,似乎并無不滿嘲諷。 他松了口氣,道:“你能想明白就好,畢竟事關戚家今后的利益,我知道委屈了你,你放心,宋大夫那我已經說好,他今后也會留在謝府專門幫你調理身體,需要什么藥材盡管派人回國公府取,我不會虧待你,白芷那,也不過是以防萬一。” 他見戚白玉點著頭,好似真的已經想明白,全然不介意,不由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憐愛,覺得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女兒,雖說從前驕橫了些,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很識大體,懂得為家族著想的。 戚白玉看著父親的神色,心中冷笑不已。 她輕聲道:“父親讓白芷進來吧,我正好有話想對她說。” 戚國公覺得大女兒這是想通了,也沒多想,便讓人去把戚白芷叫了過來,見姐妹倆似乎是要說私房話的樣子,便轉身出去了。 戚白芷猶豫的走到戚白玉床邊,戚白玉比她大了快十歲,脾氣蠻橫又從來看不上她,因此姐妹倆幾乎沒正經好好說過一次話。 戚白玉看著庶妹走到床邊坐下,她泛著黃的臉上帶了一抹笑意。 “六meimei,你想做謝夫人?” 戚白芷沒想到她上來就是這樣直白的質問,嚇了一跳,正想搖頭。 卻又聽戚白玉道:“你不必撒謊騙我,你若說不想,現在便可離開了。” 戚白芷想轉身離開,可偏偏屁股上像是長了顆釘子,將她死死的釘在原地。 她猶豫再三,忽然吸了口氣,眼睛直視戚白玉。 “是,我想。” 戚白玉唇邊笑容逐漸加深,在她那張瘦的顴骨凸出,枯黃脫相的臉上,顯得有幾分詭異。 “那你想沒想過,如果要做謝夫人,你最大的障礙不是行將就木的我,而是另一個人。” 戚白芷愣了愣,忽然明白了她的話。 “你是說,三房的七meimei?” 她隨即皺了皺眉,道:“她是有些礙眼,可她頂多就是個妾,就算有了孩子也還是個妾,最多膈應人罷了。” 戚白玉搖搖頭,眼眸中仿佛藏著深意的看著她,問道:“那你難道沒想過,一個妾室的名分,隨便不就給了,可為什么直到現在,她還是沒名沒分的待在這謝府里?” 戚白芷驟然睜大那雙細長媚氣的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向戚白玉。 第五十八章 “這, 這不可能,三房本就是庶出,三叔現在丁憂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有, 她哪有資格,而且她孩子都要生了,怎么可能!” 戚白芷根本不信戚白玉的話,這話任誰聽都會覺得荒謬至極。 戚白玉靠坐著, 觀察著自己這位庶妹。 一張瓜子臉, 皮膚白凈, 眉眼長而媚, 肖似何姨娘, 但她或許也清楚何姨娘那種帶著些風流的韻味并不適合出身高門的貴女,因此刻意素淡裝扮,顯得氣質文弱。 只可惜,只是表面伶俐罷了。 這些天, 她在混沌的睡夢中總會想起當初與謝塵初遇的時候。 十年前那場瓊林宴,一身朱色錦袍的少年郎面如霜雪,清俊若月上仙, 讓她只瞧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當晚,她便去與母親說, 她要嫁給那個探花郎。 那時戚家身為皇后母族權勢正盛, 她身為戚國公嫡長女,容貌家世無不是傾城貴女中拔尖的, 想要迎娶她的世家子更是多到她懶得應付。 她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男人能拒絕自己。 可偏偏, 他拒絕了。 她在謝家門前攔住他的馬車, 卻只被那少年冷冷一瞥。 她不甘心, 千方百計探查得知, 謝塵身邊有一女婢,頗得他寵愛。 嫉妒讓她迷失了心智,派人趁那女婢出門之時將其擄走,喂了藥丟進城外流浪漢聚集的破廟里。 可年輕不知世事人情她沒想到,那少年失了心愛的女子,沒有如想像中一般接納她,反而視她如仇敵。 后來,母親為了她能夠達成心愿,終日與父親念叨,父親被磨得厭煩,又覺得謝塵確實是可造之材,這才出手拿了兩個謝老夫人娘家侄子的把柄,逼著謝家應了這門婚事。 她原以為得到了心愛的人,她會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到頭來,不過是生生磋磨了十年光陰,將自己磋磨成一個面容枯槁可憎的女人。 她看著眼前膚色白凈,眼中盡是驚疑戒備的庶妹,不禁想笑。 可笑的是,哪怕明知被利用,還有人要前赴后繼的踏上這條路。 果然啊,不愧是父親的女兒,都留著一樣的血。 戚白玉笑笑,對著戚白芷道:“我與謝塵夫妻十年,我比你更了解他,他若是沒那個心思,父親早就將人接走了。” 見對面的人陷入思考,她又道:“況且,我也不過是給你提個醒,對我這個將要入土的人而言,誰做謝夫人又有什么所謂?” 戚白芷長眉擰著想了一會兒,才漸漸松開,換上一副溫和感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