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26節(jié)
謝塵將信放下,忽的又想起什么開口問道:“今天府上請了太醫(yī),可是母親有恙?” 他中午出門前謝老夫人派了院子里的下人到莫忘齋取走了他的銘牌。 李濱快速回道:“并非是老夫人有恙,而是夫人昨夜發(fā)了高熱一直沒退, 老夫人擔心這才派人去宮里請了太醫(yī)過來看看。” 謝塵嘴角勾著輕嗤一聲, “她倒是會想辦法。” 李濱覷了一眼他的神色, 又接著道:“聽說夫人雖然燒的厲害, 但也沒忘了讓太醫(yī)臨走的時候到韶音閣看診。” 撥了撥手上的墨玉扳指, 謝塵也沒看他,只是問了一句:“到韶音閣可看出什么名堂了?” 李濱微低下頭:“說是白歌姑娘這兩日憂思過慮,虧了元氣,開了方子調(diào)理, 也囑咐了注意休息。” “嗯。” 謝塵將掛在腰間的一塊腰牌摘下,不同于今天老夫人要走的那一塊兒代表著品階的制式身份銘牌,這一塊兒玉牌通體雪白, 是上好的象牙雕刻而成,上書“出入無禁”的字樣, 正是元康帝特意賜給謝塵, 方便他出入皇宮用的。 他將腰牌遞過去吩咐道:“明兒一早讓人跑一趟太醫(yī)院,把這牌子交給劉院使, 告訴他我要今日謝府診治的脈案, 要詳盡真實的。” 李濱接過腰牌小心手在袖中:“是。” “還有, 明早備車去法華寺。” 李濱頓時神色一肅, 應(yīng)了一聲才出了門。 書房里頓時靜下來, 燭火晃動出幽影,將桌上那個陶人娃娃照的一面明一面暗。 謝塵掃了陶人一眼,眸中略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接著便起身往北邊的花廳走,推開窗戶,初夏夜里清爽微涼的放吹拂而過,帶著花草清新的香氣。 窗前那株杏樹越發(fā)枝繁葉茂了,謝塵瞇了瞇眼,想要透過杏樹望一望對面閣樓的窗戶,卻發(fā)現(xiàn)對面閣樓上漆黑一片。 他微微皺起了眉,亥時未至,怎會這么早入睡。 又等了一會兒,卻還不見有燈光亮起,謝塵唇角微微下抑,轉(zhuǎn)身離開花廳。 這一夜,謝塵睡得并不算好,早上醒來時,臉色越發(fā)白了,眼底帶著點青。 李濱一早去了趟太醫(yī)院,回來的時候便見到自家面色青白一臉陰郁的準備出門,瞬間便想起來今日是什么日子。 心中一邊暗罵自己最近是忙的腦子不夠用了,一邊趕緊喊人備上車馬。 謝塵上了馬車,這才將李濱取回來的脈案細細看了一邊,頓時面上現(xiàn)出嘲諷來。 阿膠、艾葉、當歸、芍藥、干地黃、川芎、甘草,這是《金匱要略》里的膠艾湯,專為女子孕前調(diào)理所用,雖說也能和給小姑娘補身體搭上點邊,但若說是虧了元氣開這方子,可著實不該是太醫(yī)院的水準。 將脈案又遞回給李濱,謝塵靠在車廂壁上閉目養(yǎng)神,一邊道:“回去讓劉院使按照這脈案再正經(jīng)開一張補氣的方子出來,吩咐廚房那邊煎了每日送過去。” 李濱神色怪異的看了一眼謝塵蒼白的臉色,將那脈案揣進袖子里,應(yīng)了聲是。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法華寺到了。 位于京郊的法華寺和靈應(yīng)寺不同,隸屬皇家寺廟,歷代受皇家供養(yǎng),因此能進出法華寺的也都是京中的達官顯貴,非一般的平民百姓可隨意參拜的。 法華寺正殿中,謝塵將手中的一炷香插到香爐中,接著看著那香爐前的排位怔怔出神。 那排位上書,亡兄謝蘊。 四月初六,是他的兄長謝蘊的忌日。 十三年前的四月初六,謝蘊因風寒之癥纏綿病榻兩月有余,最終還是沒能熬過一場高熱。 謝塵微闔著眸子,仿佛當初兄長跳下冰冷的湖水將自己撈起的那一幕就在眼前。 若不是十三年前,他年少輕狂,中了會員后不顧兄長勸阻與幾位同僚飲酒作樂,結(jié)果不慎墜入湖中—— 嫡母嘶啞的喊聲仿佛回蕩在耳邊:“謝塵,你害死了你兄長,如今謝家這一脈只剩你一個男丁,你不撐起謝家還能有誰來撐,你有什么資格拒絕和戚家的婚事!” 他捏著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指關(guān)節(jié)泛出青白。 · 從法華寺出來,謝塵的臉色明顯更難看了些,就像是紙糊出來的人偶,蒼白的滲人。 李濱知道自家三爺這時候心情肯定不好,一路上連聲都不敢出,只讓車夫盡快趕路。 只是到了謝府門口,卻見一身著藍衫相貌清秀的年輕人立在那。 李濱頓時眉頭一皺,下意識看了謝塵一眼。 謝塵微闔著眼眸,似在休息,卻開口問了一句:“怎么了?” 李濱猶豫了一下道:“三爺,裴公子等在門口呢。” 謝塵睜開眼眸,撩開簾子看了一眼,便起身下了車。 裴桓已經(jīng)在謝府門口站了快兩個時辰,他一大早就過來拜見,卻聽門房說謝大人出去了,不知幾時才能回來,讓他留下拜帖回去等著。 可他哪里能安下心回去等,無奈只能攥著袖中的信,在謝府門前的大太陽下苦守。 昨日他收到小廝送來的信,先是十分歡喜,可拆開后見了信中內(nèi)容,卻是難以置信的憤怒愕然。 信中說,年前白歌家中已為她在淮安定好了親事,只是沒有告訴她,如今聽聞裴家要上門議親,這才與她說明。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已經(jīng)定有婚約,自是不能再私下通信,希望以后裴桓也不要再寄信給她了。 想到昨日收到的那封信后,他先是難以置信憤怒和被欺騙的傷心,可很快他便覺出不對來。 他對白歌有意并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就算是戚家為白歌定了婚事卻沒告訴她,可之前他也特意讓母親給白歌的嫡母寧氏寫過信,隱晦的提及了此時,寧氏的回信里雖然沒有說明是否愿意結(jié)親,可也沒有說白歌已經(jīng)有了親事。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會讓白歌送了這樣一封信給他。 裴桓一整宿沒睡著,今天一大早他本想去戚國公府拜見戚三爺,可是想了想覺得戚三爺未必會見他,畢竟兩人之前幾乎從沒打過照面,如果真是戚家不容易兩人的婚事,戚三爺定是不會出面見自己的。 最后,裴桓還是決定到謝府見白歌,親自問個清楚。畢竟他與謝塵有師生的名分在,求見謝塵總是更容易些。 正當裴桓再一次想要詢問門房時辰的時候,便見到謝塵從對面的馬車上下來。 他連忙過去恭敬的躬身作揖行禮:“學生裴桓見過謝師。” “不用多禮。” 謝塵看著眼前年輕的探花郎,清秀的臉旁被太陽曬得有些發(fā)紅,眼睛里有些血絲,帶著焦急之色。 他心中莫名的有幾分不渝,聲音便有些發(fā)沉:“何事急著見我?” 裴桓穩(wěn)了穩(wěn)心緒道:“稟謝師,學生自那日拜見謝師后,便又回去仔細思考了如今施行的鹽政、馬政的弊端,有了新的感悟,便寫了篇文章想來向謝師請教。” 請教文章? 謝塵看著年輕人努力掩飾著情緒的模樣,不帶笑意的勾了下嘴角。 “你如此向?qū)W,為師很是欣慰,那便進去說吧。” 裴桓聽他應(yīng)下,頓時輕呼了口氣。 謝塵領(lǐng)著裴桓進了府中,一路往莫忘齋行去,裴桓一邊跟在他身后,一邊不著痕跡的四下打量著,心中期盼能看見白歌的身影,他不知道上次白歌是怎么得了他到謝府來的消息,只盼著這次能順利的遇上她。 入了莫忘齋,李濱為兩人添了茶后,便退了出去。 謝塵好整以暇的坐在上首,神色淡淡的道:“文章呢,拿來我看看。” 裴桓按捺住不安焦慮的心,沖袖中抽出今早臨時趕出來的一片字跡都略顯潦草的文章,硬著頭皮遞了過去。 謝塵接過掃了兩眼,抬眸看著他,語氣中多了兩分涼意:“看來子辰今日不是來與我請教文章的。” 他聲音不高,可這透著森涼的語氣裹挾著極強的威壓,讓裴桓頓時驚出了一頭冷汗,明白自己這點小把戲在這位權(quán)勢滔天的老師眼中瞬間便被識破。 裴桓只能立即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禮,身子彎的很低,他聲音帶了兩分請求。 “學生卻有一事相求,還望老師應(yīng)允。” 謝塵看著他眸子中的濃墨色漸濃,仿佛化不開的陰云。 “你說說看。” 裴桓沒有起身,依舊躬著腰,顯得十分誠摯:“學生想見府中的戚家七姑娘一面,還請老師成全。” 謝塵盯著他,聲音中的冷意如有實質(zhì),緩緩問:“你跑到我府上,說是請教學問,實則是來見姑娘?” 裴桓背后滲出的汗水瞬間將衣料打濕,他臉色漲紅,卻不敢抬頭,只憑著胸中一腔孤勇堅持著。 “學生傾慕戚姑娘已久,上次與老師說起想要提親的姑娘便是她,還請老師能讓學生見上她一面只說幾句話便好,學生自知今日不該欺瞞老師,見過戚姑娘之后,學生任憑責罰。”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十章 書房內(nèi)一片靜默, 氣氛仿佛凝在剛剛裴桓出聲的一刻。 謝塵看著身前年輕人恭敬的將腰彎的很低,舉起作揖的雙手已經(jīng)有些微顫抖,他的臉色冰冷森然, 聲音卻恢復(fù)了不帶情緒的平靜。 “好,我成全你。” 裴桓驟然抬頭,清澈的眸中帶著驚喜和感激:“學生多謝老師!” 謝塵嘴角勾了勾,按下眸中涼意, 喚了一聲李濱。 李濱推門進來, 便聽謝塵吩咐道:“你去夫人那把戚家七姑娘喚過來。” 李濱面色一愣瞥了眼一臉激動的裴桓, 再看向神色平靜無波的謝塵。 見他不動, 謝塵不動聲色的又補了一句:“去吧, 也不必說什么,把人帶過來就行了。” 李濱低頭應(yīng)是,很快離開。 謝塵看向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裴桓,指了一邊的座位, 語氣顯得和煦:“坐下喝茶吧,不會很久。” 裴桓連忙坐下,喝了口茶卻因心緒不寧而品不出半點味道來, 他心中又是喜悅,又是不安, 一雙手握成拳頭間或在膝蓋上摩擦著。 謝塵端起茶盞, 修長手指捏著蓋碗輕輕撥了兩下漂浮著的嫩葉,深幽黑眸在熱茶的輕薄霧氣后辨不出情緒。 · 李濱到韶音閣的時候, 白歌正要用午飯。 之前她住在謝府的時候, 常在戚白玉那里用午飯, 可現(xiàn)在她實在不想和那位大jiejie同桌吃飯了, 提不起半點應(yīng)付她的心力。 桌上幾樣小菜, 一碗白飯,一盅清湯,倒是清淡的很。 門外叩門聲響起時,白歌還沒動筷子。 小招開門見是李濱,頓時眉頭一皺,“砰——”的一聲把門又關(guān)上了,幸好李濱躲得快沒有被門直接拍在臉上。 白歌見小招氣呼呼的回來,喝了口味道清甜的冬瓜湯,淡淡道:“你這是做什么,不管是誰也不好這樣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