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薄荷 第49節
“穗穗是不是想去看望教授?” 遲穗說:“我想自己去。” 如果借著溫斂的名義,這個探望的含義恐怕會扭曲。但是,遲穗恍然一想,如果不是溫斂,也許她連探望的資格也沒有。 溫斂提議:“讓張秘書送你?” 遲穗依舊搖了搖頭,如果她沒有探望的資格,那么盡到了心意,也算無憾。 溫斂看著她,忽而莞爾一笑,說好,但仍是免不了叮囑路途小心。 遲穗想,他現在變得寬容許多,會把自己的控制欲妥帖地收起來,沒有那么令人窒息。若是在以往,雖然溫斂表面也是會溫柔微笑,但是他說出口的話,不容許被反駁。 他在慢慢地,給予她自由。 是個好現象。 遲穗將手掩在嘴邊,做說悄悄話的模樣:“回來的時候,會有禮物帶給你。” 溫斂說他很期待。 遲穗去了醫院,買了俗氣的果籃。果然,到了醫院,值班的護士很抱歉地對遲穗說,老教授的病房是私人性質,除非是獲得家人同意,才可進去探望。如果女主人這時沒有見到遲穗的話,她就只能如她所想,僅僅盡到一份看望的心意而已了。 頭發花白的女主人原是出來叫護士,正好見到了與護士交談的遲穗。她還記得遲穗的名字,親切地喚她為遲小姐。 遲穗提著果籃,和女主人一道走進病房。老教授在病房內,看起來精神狀況良好,女主人溫和地向老教授介紹遲穗,說老教授那日如果沒有暈倒,應該那日就能認識這位小朋友了。 不過教授看起來興趣寡淡,與遲穗僅僅只是淺淡地說了兩句話,淺淡到連寒暄也算不上。女主人輕輕地推了一把教授,提醒道,這個小朋友是s大的研究生,很想考教授的研究生。 老教授看了女主人一眼,淡淡地說我知道。然后,像是完成任務一般,意興闌珊地問了遲穗幾個問題,都是關于他研究的方向。 好在遲穗也對老教授的研究方向感興趣,大學期間就有了解過,這幾個問題,倒也能淺淺地說出自己的觀點。 教授微微直起了身,這時似乎終于對她有那么一點興趣。而后,遲穗終于感受到了何為知識的浩瀚,教授是順著遲穗的觀點延展下去,然后用他的經驗和知識,告訴遲穗她觀點的淺薄。 病房內的溫度控制得適宜,溫度不高不低,遲穗卻覺得此時溫度未免有些太熱,將她的臉燒得通紅。 女主人笑著打岔,說怎么能欺負一個小姑娘,讓小姑娘都下不來臺。 老教授笑呵呵的,他現在說話的語調很是溫和:“你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想法,已是很了不起。” 他還說,很期待遲穗能考他的研究生。 遲穗的笨口拙舌又在此時顯現了出來,仿佛剛才能和教授爭辯幾句的人消失不見了,只會干巴巴地說一句會努力。 探望結束,是女主人送遲穗出來的。慈祥的女主人溫言為教授一開始對遲穗的冷淡向遲穗道歉,說教授的脾性就是這樣,像一塊石頭,又冷又硬的。遲穗慌忙搖頭。 “教授很認真,也很和善。”她說。 對于教授初時的冷遇,遲穗心里早有了猜測,大概是覺得她是不學無術之人,靠著溫斂的關系,想在他手下鎖定一個研究生的位置。 到了走廊盡頭,電梯前,女主人止住了腳步,就送到了這。 電梯叮的一聲,恰好走出來一個人。遲穗看過去,是教授的兒子,那位笑起來像彌勒佛的人。 他見到遲穗,立刻揚起笑臉。這個笑容熱情得有些假,遲穗看著很不舒服。 他同遲穗打著招呼,然后順理成章地就問起了溫斂。 “溫斂今日有別的事,所以是我一個人來的。”她如此回答。 “那么。”他呵呵笑著,“不知道溫先生什么時候有空,想去拜訪一下溫先生。” 女主人也在兒子旁,殷殷地看待。即便可以拒絕兒子,遲穗也無法拒絕對她善意滿滿的女主人。于是她說,她會詢問一下溫斂,如果溫斂有時間,一定會告訴他們。 看,她是多虛偽,多出爾反爾的一個人。前一秒還要溫斂不要同“彌勒佛”來往,后一秒就幫著他問溫斂的時間。 回來的路上,遲穗先去了商場,取到了自己的禮物,才轉回公寓。保安的記憶力很強,現在已經能記住遲穗,親切地與她打招呼,喚她遲小姐。圣誕的氛圍已經很濃厚了,公寓樓下也擺放了一棵巨大的圣誕樹,鈴鐺與長筒襪,還有圣誕麋鹿的角,布滿了這棵圣誕樹。 進了房門,遲穗沒想到的是,溫斂先她一步到了家。他穿著柔軟的家居服,像墻上掛著的最溫柔的一幅畫。不知道為什么,見到溫斂,遲穗身上就涌現出無言的疲憊,于是她換上拖鞋,撲到溫斂懷里,小聲說:“我想抱你一會兒。” 像一只黏人的貓,而且是最討他喜歡的,黏人的貓,招惹得人想做,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 溫斂抱著她,輕聲問:“是不是受委屈了。” 遲穗將臉埋在他的懷里,聲音也因此發悶,“沒有,就是想抱著你。” 空氣因此安靜下來,時光在擁抱著靜默流淌。遲穗抬起了頭,在溫斂的肩頭,嗅到了陽光的味道。她充足了電,心情就如在陽光下飛揚起來的白襯衫。 “猜猜看,我給你帶了什么禮物?” “嗯?”溫斂嗯出一個疑惑的單音,然后配合著遲穗猜測起來,“香水?” 遲穗的身上有好聞的味道,清甜的,被日光暈染的甜香。 遲穗搖頭,笑著說不是,讓溫斂繼續猜。 溫斂慢斂起眼睫,又猜了一個:“鋼筆?” 依舊不是。 最后遲穗掏出了禮盒,是一條領帶。 “那天你問我,有沒有在看你。”遲穗將這條領帶展開,繞到溫斂的脖子上,“那時我在想,打上領帶的你,真的好看。” 溫斂穿著家居服,無法打上領帶,于是就松松的,掛在他脖子上,像是隨時就會落地的鎖鏈,不算牢固。他握著遲穗的手,慢慢地將這個領帶收攏。遲穗的手順著他的力道往上,但是到了一定的高度,卻停止了。 “會難受的。”她說。 到底還是心底柔軟的小姑娘。 他笑了,帶了點輕佻,問遲穗好看嗎? 也是好看的。領帶堪堪到了喉結,差著一點細微的距離,沒有碰到,帶著窒息的,禁錮的美感。 而另一頭,被遲穗牽著,像是她用鎖鏈,鎖住了溫斂一樣。 這個發現讓遲穗有一種戰栗感,好似被什么東西困住,永遠都逃脫不了了。好在后來溫斂解下了領帶,帶遲穗去裝飾圣誕樹。 不知道何時家里也多了一棵圣誕樹,半人的高度,只是上面光禿禿的,比起遲穗見到的其他的圣誕樹,著實算不上亮麗。地上散亂著很多裝飾品,圣誕節氛圍的紅襪子鋪在上頭。 遲穗撿起紅襪子,嘗試性地掛在圣誕樹上頭。 “圣誕老人有沒有和你說過。”遲穗突然開口,讓溫斂停下手里的動作,側頭聽她說話。 “你在圣誕節許的愿望,都能夠實現。” “圣誕老人沒有和我說過。”溫斂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坐在數目繁多的裝飾品之中,遲穗也像個需要被裝扮的圣誕娃娃。 “但是現在穗穗和我說了。” “效果一樣。”遲穗沖他眨了眨眼,“溫先生有什么圣誕愿望嗎,寫在襪子里,晚上圣誕老人會從煙囪里爬進去,將禮物放到襪子里。” 溫斂像是第一次聽這個故事一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沒有寫愿望,竟然直接說了出來。 “那每年的圣誕節,穗穗和我一起過吧。” 看到遲穗驟然的回頭,溫斂笑了笑:“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她搖搖頭,說不會。 “因為實現你這個愿望的圣誕老人是我。” “圣誕老人說不會。” 她是個寬宏大量的圣誕老人,所以溫斂向這位寬宏大量的圣誕老人道謝,感謝她實現他的愿望。 右耳的耳機在裝飾的途中被取下,溫斂不在意地將它放到口袋里。他可愛的圣誕老人已回家,暫時不需要這個耳機了。 作者有話說: 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化用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 第62章 溫度已經到了零下,但平京今年的雪卻來得格外緩慢,能看到外面冰晶剔透,可是一片雪卻難以遇到。 遲穗復習得頭昏腦漲,從書房出來,想去廚房倒一杯水。手機的微信群叮叮咚咚來了幾條消息,是班級的同學在閑聊,她看了兩眼,有人在問紀林深國外的生活。 這一問炸出了許多平日在微信群沉默的人,大家好似第一次知道原來紀林深到了國外,紛紛詢問班長近況。但是盡管微信群的消息很快就刷到了99,但是紀林深依舊沒有出來。 有人突然醒悟過來,現在這個時候,紀林深那邊應該是深夜,班長大約是睡了。 解釋了原因,大家也不愿意就這么散去,紛紛聊起了近況。因為下一次微信群熱鬧起來,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遲穗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想了想,又為自己端了一盤水果。水流沖洗水果的時候,原以為還是微信群叮叮咚咚消息彈出的聲音,后來鈴聲不斷,才發覺是電話來了。 雙手濕漉漉的,遲穗沒來得及多看,就接通了電話。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上了年紀,但說話的語氣很是儒雅。他向遲穗做了自我解,姓溫,是溫斂的爺爺。 遲穗頓時緊張起來,差點拿不穩手機,比起她的緊張,爺爺顯得很是從容。 “這么給你打電話是我冒昧了。”爺爺語帶笑意,說得誠懇,“只是我很希望,你和溫斂能一起過來看看我這位老人家。” 遲穗想起那次未成行的看望,雖然原因不全在自己身上,但讓老人家失望,總歸還是自己的不是。 所以她愧疚地開口:“是我不好。” “你很好。”爺爺笑著,“是溫斂不好,將你藏著掖著,不讓我來見見你。” 一通電話打完,遲穗的手已經干得差不多,她無意識地拿起一顆草莓,放進嘴里。草莓的甜度不能算是很甜。放在嘴里,是一種淺淡的甜味,她吃了兩顆,微信群還沒有停止。 點進去,原來是班長回復了,他簡單地回復了同學關于他近況的提問,就沒話了。直到有人問為什么想出國時,才又回復了一句。 我本來也是不想出去的。 這一句話,仿佛藏著許多隱情。但是這些隱情,不足為外人道,所以班長再沒有說話了。 微信群的消息,已經驚擾不了遲穗的心緒了,要與溫斂的爺爺見面,目前看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溫斂今日似乎是去見了老教授的孩子,遲穗那日回來,轉述了他想要見面的想法,語句描述不帶上自己私人的感情。 “那天我說的,不要和他來往是我的氣話。”她說,“不要因為我,影響你的判斷。” 人這一輩子會遇到許多不喜歡的人,總要去學會接觸。 遲穗想起自己對溫斂說的那句話,總歸還是任性了。即使溫斂的包容,讓她感到喜悅。 今日晚上要吃的是炒蟹,雖然不是蟹rou肥美的季節,但是比起忽然想吃的想法,什么都不重要了。前面的涼菜上來后,遲穗把今天接到的那通電話和溫斂說了。 “爺爺會很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