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薄荷 第47節
遲穗沒有猶豫地伸出手,要用自己的血。 可是她的血型,與奶奶的并不匹配。 “怎么會不匹配。”遲穗的眼淚瞬間掉下來,她慌亂地不知道該怎么辦,“你們是不是檢查錯了,把我的,或者是我奶奶的血型檢查錯了?!?/br> 張醫生讓遲穗冷靜一些,醫院儀器不會出錯。 “那我該怎么辦?!边t穗想蹲下來,想抱著自己,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墒遣⒉荒苓@樣做,她逃避了,那奶奶呢。 溫斂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說不要著急,聽聽醫生怎么說。 遲穗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手,無形之中,又把他當成了支柱。 溫斂看著張醫生,突然問:“要不試試我的?” 血液科外,溫斂的身影與這里來去匆匆的人群,佝僂著的病人形成了一條清晰的分界線,他清貴得像活在上世紀的貴公子,不應該踏足煩擾的紅塵里。檢測報告出得很快,和醫院一貫慢吞吞的速度格外不符合。 很諷刺的結果,溫斂的血型,剛好能匹配上。 他揉了揉遲穗紅腫的眼眶,像只兔子一樣,可憐可愛。 她拿著那紙檢測報告,世事無比諷刺,她無法對抗,只能朝它彎下腰。 盈盈一握的腰,細得能讓人一把扭斷。溫斂拿過了她手上的檢測報告,溫柔地對她說:“穗穗,你終究還是要依靠我。” - 血的顏色是什么樣的,遲穗現在才第一次認真看過,紅的有些濃稠的顏色慢慢進入窄窄的透明管子,她盯得久了,竟然有一種眩暈的錯覺。可是遲穗仿佛自虐一樣,強迫自己盯著它看。 溫斂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遙遠得像是隔著一片時空。 “穗穗,你在發抖。” 她去看自己的手,好端端的,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不可能在抖動。她又回過頭去看溫斂,大概是自己的幻想,亦或是產生的錯覺,她覺得溫斂的臉白了許多。 他另一只手扶上遲穗的眼睛,眼前血紅的影子一瞬間消退,漆黑代替所有顏色,給予她一個靜默的空間。這個空間連接著他冰冷的指尖,寒冰一樣。 外面那個透明的管子不僅帶走了溫斂的血液,也帶走了他身上的熱度。 “怎么那么逞強?”他笑著,“害怕就別看了?!?/br> 果真是籠里的雀,膽子只有芝麻一點大,所以更加不能放到外頭去。 自己真的在害怕嗎?在靜謐的黑暗里,遲穗想,大概是真的吧,在害怕奶奶的病情,也在害怕溫斂流出去的血。他是個絕佳的獵手,布置下一個個絕妙的陷阱,遲穗只能看著自己眼睜睜走進去,陷進去,一輩子看到頭,也不能掙扎開了。 這血液的糾纏,怎么能夠掙開。 有了補充的血液,奶奶的手術得以順利完成。老人家短短一兩年的時間,遭遇了連番的疾病,看上去蒼老了不少。可是見到遲穗的第一眼,奶奶卻是覺得愧疚,她拍著遲穗的手,略顯混濁的眼里含著淚,說自己對不起遲穗。她老了,不中用了,身體跟著不聽使喚,病了那么多次。 遲穗搖著頭,不讓奶奶再說話了。 剛做完手術,奶奶清醒了沒幾分鐘,又疲倦了,護士進來告訴遲穗,要讓病人多休息。遲穗點點頭,輕聲對奶奶說:“奶奶,你好好睡一覺,我就在你身邊?!?/br> 奶奶卻松開了她的手。 “你還有那么多事要忙,不用一直陪著我?!?/br> 老人家入睡很快,沒有疼痛令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術后的身體將難耐的疼痛剝離了出去,所以入眠也成了不那么艱辛的事情了。 等奶奶睡著后,遲穗走出病房,醫院廉價的藍色塑料長椅上,溫斂坐在上面。那么奇怪,這里是人來人往的過道,卻沒有一個人在他身邊坐下。 遲穗坐在了他身邊,他回過頭,面對她時,嘴角自然地彎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只是他的唇色淡,這個笑看起來也就那么清淡。 “奶奶好點了嗎?”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很自然地喚遲穗的奶奶為奶奶,好像在這個稱呼里,他們自動地生成了一層親密關系。 “奶奶睡著了?!边t穗說,“她好多了?!?/br> 作者有話說: 小天使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生病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第59章 醫院最能瞧見人生百態,剛從一間診室出來的小姑娘,清瘦的,仿佛風一刮就能走。她拿著一疊厚厚的單子,走了幾步,她像是終于忍受不住了,靠著墻壁,無力地蹲坐下來。 隱隱的啜泣聲在嘈雜的人聲中,如同水滴入江河,很快就消逝不見。 遲穗看著這個雙手抱膝的小姑娘,覺得自己和她無比相似。 她站起來,朝溫斂伸出手,說要帶他出去吃飯。剛抽過血的人,一定急需營養補充。溫斂把手放在她手心,乖順得像個小朋友。醫院門口就有車停著,那位從機場送他們過來的盡職盡責的司機依舊等在車里。 上后座的時候,遲穗本想松開溫斂的手,但是他死死地攥住,像是要將她的手綁在一起一樣。 遲穗回過頭,對上溫斂的眼睛,他笑了笑。 “我有點害怕?!彼陨耘e起了他們交握的手,似乎對自己的舉動也感到無奈,“可能這幾天要黏人一些?!?/br> 確實黏人,手心握得出了汗,也不愿意放。如果不是用餐時不方便,只怕也要牽手到全場。 遲穗將蟹rou魚rou,都挑好放到溫斂面前的小盤子內,餐廳原本放著儂軟的評彈,不知什么時候換成了西洋的小提琴。琴音非同尋常的婉轉,倒也能和餐廳內古色古香的裝扮相匹配。 這間餐廳不是遲穗選的,司機徑直開到這里,門口站立的服務生匆忙跑過來,彎腰請他們出來。溫斂好似才想起來,先看了遲穗一眼,才說之前就訂了這家,怕遲穗忙起來沒地吃飯。 頗有幾分小心翼翼的模樣。 “本來就是帶你來吃飯的。”她說,“你喜歡去哪邊就去哪邊?!?/br> 她看到溫斂的眉頭微微皺起來,有陰暗晦澀的情緒在他臉上浮現。但是一瞬間,這些情緒都消弭不見。剛剛的那句話,遲穗回想起來,好像有些無所謂的,任其自由的態度,在溫斂眼里,也許就不是不關心的態度了。 遲穗忽然想到一個比喻,他比含羞草更為敏感。 譬如現在,溫斂看著眼前干干凈凈的蟹rou魚rou,沒有動筷子,就偏頭看向遲穗。 “以后還會一直這樣對我好嗎?” 這一刻仿佛兩人的角色對換了,很久之前的遲穗,對待溫斂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墒亲屑毾胂?,遲穗發現也只是表面的對換,溫斂依舊有能力,將她的自由掌控住。 “我不知道。”遲穗放下手中的殘殼,拿紙巾擦干凈了手。先前在平京的時候,還想與溫斂虛與委蛇,現在覺得也沒意思。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又是受傷的模樣。 溫斂這個模樣最會唬人,可是遲穗看到,還是覺得心一緊。 他沒再說什么,只是安靜地吃東西。 一頓飯吃得寂靜無聲。 - 遲穗住在了醫院里,方便照顧奶奶??墒堑诙欤恢朗遣皇敲β盗艘惶斓木壒剩币姷厮^了頭,連鬧鐘也沒有叫醒她。 急匆匆來到病房,溫斂竟然在奶奶床邊,陪著老人家說話。他住在外面,也比遲穗來得早。 溫斂也是第一眼看到了她,眼角彎了彎,低頭對奶奶說:“您孫女來了?!?/br> 奶奶笑瞇瞇地轉過頭,招呼她過來。 溫斂將手里最后一個橙子切好,一貫是被人伺候的主,此時剝皮切橙也做得利索。他將橙子擺放在奶奶的床頭,然后站起來對遲穗說:“醫生大概要來了,我過去看看?!?/br> 留下了安靜的兩人空間。 遲穗坐在了溫斂坐過的位置上,奶奶笑著對她說:“穗穗,小溫現在是你的男朋友了嗎?” 奶奶還記得溫斂,也難怪,上次生病,即使他沒有正式出現在奶奶面前,奶奶也見過他很多次。 可現在的遲穗和當時的遲穗一模一樣,不能在唯一的親人面前,說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奶奶依舊樂呵呵地,對遲穗細數著溫斂的好處,她從來不知道溫斂是這么一個討長輩喜歡的人,僅僅一個上午,就把奶奶從前的偏見也扭轉過來了。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這個。 “我聽醫生說,好像因為我的手術要用血,小溫就給我獻血了,是不是???”奶奶問她。 她沒辦法欺瞞,點著頭,干澀地說出一句是。 “那真的要好好謝謝人家?!崩先思蚁騺矶际菢銓嵉?。 遲穗應和著,說會好好謝的。 然后突然的,就迎來一陣沉默。還是奶奶先開了口,“穗穗?!彼兄t穗的小名,“小溫他,挺好的。” “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為你流一滴血。” 所以奶奶現在覺得他能夠托付終身了吧。 遲穗笑笑,將頭靠在奶奶的腿上,小聲說大概吧。 何必將他的另一面說出來,讓奶奶徒增擔心呢。 奶奶突然想起什么,拍怕遲穗的肩膀讓她靠近身邊。遲穗疑惑地將自己貼近奶奶,奶奶小聲地對著她的耳朵說,自己這些年來也攢了一些錢,她把銀行卡的密碼說了一遍。怕遲穗沒有記住,又讓遲穗復述一遍,直到遲穗復述正確后,才安心地笑了。 她怕自己死了,孫女還不知道有這么一筆錢。 而遲穗看著奶奶的笑容,眼淚就這樣無聲地落了下來。 溫斂在外面特意待了些時候才回來,那位張醫生站在他身邊,本想說說那位老人家的病情,可是見面前的男人把玩著打火機,眼角眉梢是壓不住的躁郁,他識趣地閉了嘴,把自己當做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偶。直到男人移開步伐,醫生才覺得,自己好像是活過來了。 溫斂確實很煩躁,醫院中的哭泣聲,吵鬧聲無一不sao擾著他的神經,此時此刻,如果能來一顆炮彈,將這里夷為平地最好了。不過他很清楚,這些只是外部因素,最主要的因素,還是遲穗。 他不能忍受她的愛意日漸消退,像一塊在陽光下不斷融化的冰塊。如果不能阻止的話,他會選擇將冰塊放到冷凍室里。 至少那還是一塊冰。 遲穗沒有在病房門口,隔著一條過廊,她坐在冰冷的塑料長椅上,鼻尖一聳一聳的,像在抽泣。 貓一樣的,弓著瘦弱的背,像在舔舐傷口。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眼淚抹干凈,然后才說:“怎么哭了,發生什么事了?” 她該怎么說,她無法言說。 只是往前,抱住了溫斂。在他的懷里,可以肆意哭泣,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瞧,她終究只是一個脆弱的普通人。只要有人給予些許安慰與溫柔,明知是陷阱,她也愿意奮不顧身跳下去。 真是笨得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 命運雖然總愛和遲穗開玩笑,但好在,每次開的玩笑都不算太過分。奶奶手術后,身體一日一日好轉起來,已經能下床,和別的住院老太太一起在醫院附近遛彎閑聊。奶奶沒再和以前一樣,稍稍好轉就想著回家。大約也是怕遲穗擔心,這次她格外地聽醫生的話,醫生讓她在醫院住多久,她就在醫院住多久。 溫斂看著奶奶雖然佝僂,但還算精神的背影,忽然轉頭對遲穗說:“把奶奶接去平京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