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薄荷 第43節
關上房門,下面的動靜就被隔絕了,這里安靜地像另一個世界。這一天,遲穗沒有再見到溫斂, 第二日出門時,停在山莊的車開到門前時,遲穗才見到他。有一點點倦怠的神情,但是見到她時,那一點倦怠也從溫斂臉上消失,他仔細叮囑遲穗路上小心,他今日有事,無法陪遲穗去到比賽現場。 遲穗也同他一樣,仔細看著溫斂,依然是畫一樣描摹的五官,沒帶上一點傷痕。他的手也干凈,不見任何被利器劃傷的痕跡。昨天聽到的動靜,大約只是在砸東西發泄而已,遲穗這樣想到。 “我會好好注意小心的。”她輕聲說,然后停頓了一下,繼續對對溫斂說,“你也一樣。” 他們默契地沒有提昨天發生的事,不過不提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溫斂笑了笑,突然俯身親吻遲穗。淺嘗輒止的一個吻,比蟬鳴還要短暫。他舉起一只手,像是個孩童一樣對遲穗保證,他會好好的。直到汽車黑色的背影再也看不見,溫斂臉上的笑容才被剝離下來。 他推開房門,室內還是一地的狼藉,并沒有人收拾。奚嘉嵐躺在沙發上,昨日尚還精致的妝容今日已經是亂糟糟的了,乍一眼看上去,面上滿是憔悴,倒是符合她的年齡了。 “睡得好嗎?”溫斂在她面前站定,溫文爾雅地問道。 奚嘉嵐沒有再像昨天那樣,大著聲音和他說話,一言不合就打摔。她是個很識時務的人,在他面前是這樣,在他父親面前也是這樣。如果一直識時務就好了,老爺子會認她,也不必一直在國外擔驚受怕。 怕就怕,人是貪婪的生物,會滋生不符合自身的野心。 奚嘉嵐坐了起來,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和衣裳,當做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笑著對溫斂。 “很好,睡了一覺精神也足了。” 溫斂慢慢地點頭,“精神好了,今天就回去吧” 奚嘉嵐面色變得僵硬,但她沒有底氣,不能也不敢再對溫斂提出異議,只是在徒勞地掙扎。 “小斂,你看,我才剛來——” 但是溫斂已經不愿意聽她再說下去了,“讓爺爺知道你在這里,會怎么樣?” 他用手比劃了槍的模樣,然后抬手,朝她輕輕一碰。 奚嘉嵐的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溫斂看著的她的模樣,若是旁人見到,會覺得她有些可憐,可是溫斂似乎連可憐這種情緒也失去了。他站在奚嘉嵐面前彎下腰,像是在寬慰她:“在國外不好嗎,拿了錢逍遙自在,不必擔心人身安全,這不是你想過的生活嗎?。” 奚嘉嵐想搖頭,說不是。國外真的如溫斂所說的那樣好嗎,她每日戰戰兢兢,生怕被人捉到,她欠了許多錢,只有溫斂能幫她。 但是溫斂,她的兒子,現在看來更為可怕。 溫斂站了起來,懶怠看她,早在門外等候的人極有眼色,推開門,將奚嘉嵐“請”了出去。管家也跟著進來,沉默地開始打掃地上的瓷器碎片。破碎的瓷器相撞,倒也能發出一兩聲動聽的旋律。 溫斂忽然轉過頭,問管家:“穗穗昨日怎么樣?” 管家停了下來,回憶起昨日遲穗的神情,然后斟酌著回答:“遲小姐看起來很平靜,并沒有什么反應。” 這個回答似乎不能讓溫斂滿意,但是管家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多余的話了。她畏懼地低下頭,承認自己的錯誤。溫斂的目光有如實質,壓得她連呼吸都困難。 很久,他輕輕嘆了口氣,用著與往常一致的溫和聲調對管家說:“往后再發生這種事,不要讓穗穗看到了,她膽小,會害怕的。” 目光移開,管家終于能夠暢快呼吸,但她終究不敢多吸一口空氣,只訥訥地應是。 昨日那輛綠色的計程車已經被開走,今日送奚嘉嵐出去的車是深藍色的,這藍色深邃得濃稠,像沾染污漬的墨。 他從什么時候就再也沒把奚嘉嵐放在心上了,大約是還是年幼的他尚且懷著天真的期待,母親能夠陪他一起過生日。出租房很破,很小,但母親如果能送來生日蛋糕,那出租房就是童話中的城堡。 他沒看到母親送來蛋糕,只看到她帶回來一個男人。 哦對了,那個男人,也不是他血緣上的父親。 她和那個男人斷斷續續地交往著,直到她被老爺子送去山莊,才迫于無奈和那個男人短暫地斷了往來。后來她知道了當時的溫家女主人生不了孩子,就動了心思。 她想給溫斂生一個弟弟,和那個男人。 奚嘉嵐的野心與她的手段成不了正比,她只偷偷摸摸和那個男人來往了幾次,就被溫斂的父親發現,那個男人悄無聲息地不見了,而奚嘉嵐也被送到國外。溫斂在她出國時見過她一面,毫不夸張地說,那時的奚嘉嵐惶惶如同驚弓之鳥,誰碰她一下就要跳起來。 溫斂看著她,不像在看自己的母親,仿佛是在看一個神經衰弱到幾乎要瘋掉的女人。 他那個時候就好奇了,父親對奚嘉嵐到底做了什么,她才會變成這個模樣。 很好奇。 管家把一邊的殘渣清掃干凈了,正好收拾另一側碎裂的花瓶,身后就傳來了腳步聲。 溫斂在她面前停住,凝視著碎掉的花瓶,還有躺在地上花瓣已經憔悴的荷花。他輕聲囑咐管家,在遲穗回來之前,要再摘兩束新鮮的花,遲穗喜歡。 - 最后的決賽聲勢浩大,光是評委的陣容就金光閃閃,和她同進決賽的選手開玩笑說,一看到評委,腦子里準備的東西全都自動清零,到時候不要出糗才好。這時候選手們都已經互相熟悉了,彩排的間隙,忍著不合眼的困倦和疲憊,聚在一起說笑,順便讓精神不再萎靡。 等到正式錄制的時候,遲穗走進演播廳,面前一字排開的評委,正中央的是楊丹南。 算起來,這當中的評委,遲穗最熟悉的還是楊丹南,畢竟當初校園里的比賽,評委也是她。聚光燈打下,身上在發燙發熱,但是遲穗沒有了感覺,精神高度集中,那些現場的觀眾,還有架在臺邊的攝像機器都成了浮光掠影。 直到她退下舞臺,才感覺手心濕透了,差點連話筒也拿不穩。工作人員笑著對她講,說表現得真好,和華夏臺的主持人沒什么兩樣。她捂著嘴,這時又笨口拙舌起來,只是在笑。 不知是不是真如工作人員所說,她表現得不錯,珠玉在前,給了接下來上臺的選手壓力。那位從初賽以來一直表現上佳的選手,居然出現說錯詞以及卡頓的失誤,臺下的觀眾有不少是他的粉絲,都不由露出了些微驚訝的神情。 他也清楚自己犯了低級錯誤,下臺的時候,忍不住紅了眼眶。奮斗許久,因為這失誤極有可能功虧一簣,換做誰都要忍不住落淚。 最后宣讀成績的時候,遲穗抽空看了一眼他,兩只手在背后,緊緊地握住拳。 主持人的語速放慢,一字一字地念出他們的成績。遲穗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回過神來,專心看著面前的主持人,他的嘴唇一張一合,遲穗的心跳也跟著一上一下。 最后一下,心跳直直下落。主持人說出來的這個分數,與遲穗預期的差得有點多。 她握住兩只手,手心很冷,像是失去了太多血液。 下一秒,主持人就遞過話筒,讓她說感言。她抬起眼,確保自己的表情毫無破綻,將準備好的感言刪刪減減,總算過了一關。 聚光燈的燈光沒有變暗,它散發出的光線依舊明亮,灼熱,照得人頭暈眼花。 下一個分數就是那位犯了失誤的選手,他閉上了眼睛,準備接受自己的審判。可是來的不是審判,而是一份驚喜。他拿到了迄今為止最高的分數,毫無例外,今晚的獎項有他的一席之地。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驚喜,他也不知所措,四下看看,懷疑是讀錯了分數,直到遲穗將話筒遞給他時,才發現自己并沒有做夢。 他說了什么,遲穗一句也沒聽清,大約是在感謝吧。 最后的最后,她看著站在舞臺上最后的三個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許這樣,就不會讓淚水流出來了。 眼淚太苦太澀,是最不好的東西。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遲穗深呼吸一口氣,才放下手,在別人面前,她永遠不會表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面。眼前站著楊丹南。 這位知名的女主持人,也是她的學姐,第一次找她說話。 “是不是有些難過?”她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在安慰失落的meimei一樣。 遲穗又看了一眼光芒大盛的舞臺,勉強讓自己臉上浮現出笑容,她輕輕說:“還好,只是——有點茫然。” “我當初也參加過此類的比賽,說實話,當時的我比你要差勁許多。”她慢慢說著話,像是在安慰遲穗,又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故事,“不過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被我誤打誤撞拿了獎項。” “大約和你現在的心情相同,我也有些茫然。” 作者有話說: 第54章 似乎意識到了她這樣說在現在的遲穗面前,有些炫耀的成分在,楊丹南笑了笑,“話說多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遲穗點點頭,看楊丹南走出演播廳。 凌晨兩點,如果沒有走出去,還在敞亮的演播廳,大概會誤以為還在白日。遲穗勉強和眾人寒暄之后,才回去。司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她現在只想回到家,昏天昏地睡上一覺,誰都不要來打攪她。 只是沒想到,在門口的時候,差點又撞上了楊丹南。她換了一身衣服,原本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也放了下來,她身邊站著一個男人,正微微低著頭,在同她說話。 是不是算是特別的緣分,遲穗退后幾步,躲在了柱子后面。上次在學校,她也看到了楊丹南和這個男人。也許他們就是男女朋友的關系。 溫明宇敏銳地發現了遲穗,看起來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黑色的衣角掩在柱后。楊丹南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來得及看到虛弱的燈光在門口閃爍。 “怎么了?”她輕聲問。 溫明宇仍舊盯著遲穗的方向,“好像被人撞見到了。” 他垂下眼,看著楊丹南,“需要我去處理一下嗎?” 楊丹南的臉色瞬間冷冽起來,她退后幾步,冷冷地看著溫明宇:“怎么處理?像以前那樣,被遠遠地調走,再也不能回平京?” 溫明宇知道戳中了她的痛處,立刻壓下聲音,變得溫柔起來:“那一次,是怕被老爺子知道,我怕他會為難你,所以手段過激了一點。” “我這次不會再這樣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楊丹南笑了一下,臉色也好轉許多,但終究還是有一點怨氣在,這怨氣不知道是應該怪溫明宇,還是怪自己。 “你們溫家的人,都是這樣,自以為是,自作主張。” - 遲穗等了許久,才悄悄地轉過身,往外面看去,已經沒有楊丹南和那個男人了。她找到司機的車,坐在后座上,本想放空自己,但是思緒是向來不受控制的東西,她又想起今晚的比賽。 很難說沒有貓膩的存在,是那個選手嗎?可是看他的表現,對自己今晚的結果也是很吃驚。相處過許多天,她也不愿意懷疑到那些選手身上去。 可是,遲穗捂住眼睛,眼淚比思緒更難以控制。她在深深吸氣,終于將這惱人的眼淚逼了回去。 回到山莊,很意外,大廳居然有微弱的光芒。她走進去,看到溫斂拿著一本書,在等她。 他放下書,站起來,看見呆呆地站在門口的遲穗。 “怎么了?”溫斂朝她招了招手,嗓音便如同吹皺湖水的春風,“怎么呆呆的。” 遲穗扔下手中的東西,跑過去,抱住了他。 她埋在溫斂懷里,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溫斂拍拍的她的肩膀,遲穗叫一遍,他就不厭其煩地回一句我在。 他是最溫柔的溫柔鄉,她愿意在此處窒息而死。 管家過來倒了一杯水,溫斂抱著她在沙發上坐下,親手把水喂到遲穗嘴邊。他溫柔地問遲穗怎么了,變得那么黏人。 遲穗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聽到溫斂的話,她笑了笑,“心情不太好。”遲穗小聲地說,依舊靠在他懷里,溫斂身上有清新的柑橘的味道,她吸了一口氣,然后繼續說,“我想在你身邊充點電,心情就好了。” 她今日從比賽場地過來,無需多想,自然可以想到是因為那場她耗費了無數精力的比賽。 “今天比賽出了什么問題嗎?”溫斂親親她的鼻尖,那里紅紅的一塊,不知是在哪里蹭紅的,還是哭紅的。 想起剛剛結束的比賽,遲穗還是覺得難過,但是她現在能讓那些難過的情緒不上臉,說出來時也沒有了想哭的沖動。 她點點頭,額頭蹭到了溫斂的脖頸。大約是有些癢,溫斂輕輕地哼了一聲,遲穗抬頭,也笑了起來,然后才說,“取得了不太好的名次,所以心情才有點低落。我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好了。” 溫斂仔細看著她,想從她的表情找找出一絲端倪。遲穗眨了眨眼,又笑:“你怎么一直在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