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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宋 第205節

    三日后,岳飛如往常一般登上大同府城墻,便遠遠看金軍收拾營帳,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這是退軍之象。

    一時間,整個城上的守軍們都興奮起來。

    這大半年來,他們早就疲憊不堪,只是靠心里一口氣撐著的,數著存糧過日子。

    如今,終于等到金軍退兵了。

    如果不是將軍就在一邊看著,他們怕是要立刻高聲歡呼了。

    但岳飛卻發現不對。

    這些金軍,居然不是北上,而是帶著大量車馬南去。

    難道是大宋的援軍來了?

    岳飛謹慎地用繩索放下探子,前去打探虛實。

    這一打探便是又過了三日。

    三日后,回來的不只是探子,還有朔州傳來的消息。

    金軍主力兩萬,在半日前越過應縣,向代州而去,看那架勢,似乎準備入關,南下太原。

    ……

    “這也太敢打了!”陳規捂著心口,看著地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先前他們大軍南下,咱們以為他們是要攻占朔州,令各地城池嚴守以待,結果等了兩日,他們居然直下代州!”

    這對大宋軍隊來說,已經超過了他們的想象力。

    要知道,和大同府這種可以繞過的城池不同,代州可是有長城扼守,又有雁門險關,一旦這里失守,他們可就回不去了!

    可就這樣,他們居然敢孤注一擲,直接南下。

    “如今需要立刻開拔,救援太原!”種師中急道,“雁門關走不了,咱們必須繞道寧武軍州,太原府如今只有三千府軍駐守,又有大片工坊無守,怕是要出大事!”

    “不必你說。”陳規挑了挑眉頭,“放心吧,一時半會,太原的工坊也好,府城也好,他們都是打不下來的?!?/br>
    在城諸人都忍不住看向他。

    陳規微微一笑:“太原,可不止府城有城墻啊?!?/br>
    于是,他緩緩地告訴眾人,太原府的工坊,這些年早就大不相同了。

    做為太原府工坊的總負責人,他在太原呆了六年,這六年時間,他的權力極大,自然也就把新城當成家在經營。

    做為整個西北地區的鋼鐵中心,工坊每年會產生大量的煤灰和廢料,這些雜物堆積如山,又不好傾倒,他便廢物利用,以廢料、礦渣等物,輔以水泥,在工坊的周圍修筑土樓。

    這樣方便工人居住,又能防御。

    不止如此,他還研究火槍怎么在土樓中使用,安置了很多射擊點,并且那里儲備有大量的火粒,糧草多到能吃上三年,又以汾河為護城河,閑暇無事,他還寫了一本守城的《攻守方略》。

    所以,沒必要那么擔心,只要太原府的王洋不是個看到金軍就跑的廢物,他知道該怎么做。

    “我們如今需要想的,是怎么把這只金軍堵在關內?!弊跐梢呀浡犆靼琢?,如果是這樣的,他們就有足夠的調兵余地。

    “可是,那忻州一路的百姓……”吳玠忍不住低聲道。

    屋中頓時安靜下來。

    種師中長嘆一聲:“那里,來不及了?!?/br>
    就算是他們立刻動身,也走不了雁門關,只能繞道在太原附近截擊金軍,只能盡力阻殺敵軍,才算是對得起無辜受難的百姓。

    第282章 我有些想法

    十月, 粘罕帶兵越雁門關南下,一路搶掠,直下忻州城。

    忻州城雖然是前線,但因為先前與遼接壤時州治一改再改, 加上駐守的士卒大多都是原本的河北禁軍, 武力值十分不堪, 鎮守此地的將官棄城而逃。

    至此, 沒廢多少功夫,粘罕的兵鋒便直指太原城,離目標只有三天的距離了。

    但這時,太原城早就收到了消息……

    晨曦剛至, 太原新城區便喧鬧起來。

    碼頭忙碌地將各種貨物交付上船, 尤其是一些排期靠后的商戶, 已經在尋找騾馬, 準備改在陸路運貨。

    靜樂軍州的煤礦船也收到消息,準備快些折返,免得被金軍占了船, 畢竟汾河不是什么大河。

    新城中心更是忙碌,有哪個工人敢偷懶?;?,工頭立刻就會一巴掌拍過去。

    這片新城被連綿的四層高樓圍繞起來,這樓靠近外側的墻體極厚, 是一米寬的煤鐵廢渣混了水泥灰澆筑而成, 沒有窗戶, 底下一層是純石頭筑成的基臺,這樣的房子, 采光是極差的, 狹窄的房間里一般會住上三到五個工人。

    不過這里的住戶都沒有抱怨, 畢竟這里取水方便,靠近的工坊隨時都有熱水,還能靠著一些沒燒透的煤渣做飯取暖,工錢每月也按時發放。

    再說了,人多也熱鬧,每天院子下邊的說書人、耍猴、讀報、還有一些表演,都是閑暇時的好去處,家中有皮猴兒,也能丟到托管那里,學字算術,每月花的錢可去請個先生便宜多了。

    所以,當收到金軍來攻的消息時,整個工坊區都吵鬧起來了。

    “三班的,三班的,你們得把三組火炮抬到樓上的炮口去,就在七區,記住了么?”一名執筆的管事熟練地分派任務,“東西挺重,你們上樓時小心著,砸到了小命就沒了?!?/br>
    “收到,”十名身著短打的漢子提著扁擔,為首的笑道,“咱們運鐵件哪次出過差錯,剛剛燒紅的鐵水都能推,一個火炮的算啥?”

    管事輕嗤一聲:“總之小心著便是,這次要失守了,你們就得卷鋪蓋去那遼東關外燒爐子了。”

    “呸,說啥胡話,那些個胡虜,知道什么是火候,什么是選礦、什么是褐煤么?”那漢子輕蔑地吆喝著弟兄們,“光我們去有何用?去他們那些燒礦,他們怕是連礦門朝哪開都不知哩?!?/br>
    管事笑了起來,把底單撕給他,提起筆,繼續道:“四班的,你們得把三庫那邊的鐵渣送到樓頂……”

    “憑啥他們送炮,咱們班就送鐵渣?”四班的漢子不干了,“我看庫里的新鑄的火槍就挺好,要送那玩意?!?/br>
    “想的美!”管事板起臉,“鐵渣拿來做投石器的,哪輪得到你們挑三撿四,不做也可,但要按曠工天數扣錢!”

    接過底單,四班的工人老不高興地走了。

    “五班的,把水車給送到各戶家口,攻城要防著對方用火,順便通知各樓住家們,這幾日不要私下開火,白日都去工坊里吃食,晚上再回來?!?/br>
    “這可是個苦差事啊,”班頭叫苦不迭,“每樓那么多人,挨個說,你把我劈開,我也說不完啊。”

    管事淡定道:“通知一兩個就是了,讓他們相互轉達,不知道變通么,你個傻貨!”

    五班的工人們還是很不高興,拿著底單板著臉走了。

    “六班的……”管事繼續安排。

    在他面前,還有六百多個衣著相似,只在胸口繡著“七”“八”“九”等不同字跡的數百工人正安靜地等待,雖然有私下的交前接耳,但卻沒有一點鬧哄哄的樣子,連屁股下的小馬扎都擺得很整齊。

    他們的模樣不像是工人,倒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卒。

    “那個陳規,在太原時就喜歡無事生非,”太原城的守備王稟話里雖然抱怨,但眉宇間的驕氣卻顯得他全然沒有這個意思,“自從在汴京得了個水輪鐘,便把各坊里的工人當兵將使喚,什么班頭、都頭,每天按時點卯才能回家,每單任務做完,還要交回單,惹得工坊里處處怨聲載道?!?/br>
    王洋在一邊微笑著聽他介紹。

    “沒事還喜歡搞什么演練,滅火,團練,要不是看在他每次團練都能分二兩rou的份上,這些工匠們,怕是早就在背后打他悶棍了。”王稟嘆息道。

    “這次守城,是所有人都有安排么?”王洋問工坊的新任管事,這人姓顧,二十幾歲,面貌俊秀,披著一件白袍,看著很文靜的模樣。

    “當然不可能,高爐的火是不能停的,鐵水也得一直出,否則鐵水在爐中一凝固,爐子便算是廢掉了,”顧管事平淡地道,“還有苯坊,平時蒸出的苯是循環用的,一旦停了,重新弄起來也是麻煩事,這次守城,你守你們的,我們做我們的。”

    他還給王洋算了一筆賬,用最低的人力和財力維持運轉,反正是不能完全停止的。

    并且,工坊還有一些武器……

    “磷火、雷汞,火藥,這些東西都是上邊反復讓咱們注意使用的,”管事說話時,神色越發平靜。

    但王洋卻敏銳地感覺到這人心里蠢蠢欲動,仿佛有什么怪物,正在試圖從他心里掙脫。

    王洋忍不住小聲地問道:“我總覺得你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見過?”

    對面的管事淡定道:“十余年前,在密州時,在下曾是當今官家書童,有幸受官家教導三年。”

    王洋瞬間反應過來:“原來是你們,我記起來了,但他當時好像教了三個書童丹藥造化之道,怎么只有你一個在這?”

    “其它二人,熊兄弟在管密州工坊,我管京城工坊,而辛妹在京城神霄學院中授課,這次是臨時被官家調派至此?!鳖欉_答道。

    “難怪,”王洋感慨道,“你們都長這么大了,我記得當時還有一個大食來的番子,翻譯西域書籍,他還在么?”

    “他早就譯完了數百本書籍,官家讓山水送他一條海船,他如今正跑廣州到大食的遠航船,”顧達也有些感慨,“這次過來,本來只能暫時代管,等事情平定便回京城,但未來想到,所學之藝,似乎在戰場上,也能用上幾分?!?/br>
    豈止是能用上,他來到這里后,簡直靈感如泉涌!

    比如在實驗室要萬般小心的磷火,在這里若是加在火藥中,效果便大不相同!

    再比如有些廢料,若加入金軍水源之中,無色無味,見效極快。

    再再比如那些煤油,放在罐子里,綁上點火的繩帶,用投石機擲出,那是沾什么燒什么,加上磷火,水都撲不滅。

    再再再比如那些一些煤灰粉塵,平時要嚴禁煙火,但如果找機會揚在金軍的軍營里,只要那么一點小小火苗,瞬間就能看到一個十丈高的巨大煙花……

    若是平時,戰場上這些東西都很難保存,也很難使用,但在這里,他可是背靠著大宋最大的工坊區??!這化工之道是官家一手建立,遠比鹽鐵更發達,放在平日,這些原料都是有數的,造價不菲,哪能如此這般,讓他予取予求?

    光是想一想,這位由大宋天子一手教出來的學生,便感覺到從頭到腳的酥麻。

    這種快樂一般人是無法體會的,光是想想就好快樂。

    王洋看著對方那幽深的眼眸,沒來由得頭皮一陣發麻,急忙轉移話題,提到如今守衛太原府城有外有引汾河而成的五里的湖泊,城外筑月城以包水源于內,粘罕的大軍必然會都駐扎在新城之外。

    但是朔州軍已經星夜趕來,不會有事,大可放心。

    對此,顧管事頭點得很敷衍。

    ……

    同一時間,吳玠等人已經在拔營的路上,他們兵分兩路,一路趁著金軍南下,給大同府的岳飛等人提供大量糧食和軍備,同時補充了士卒。

    如果金軍北撤,他們會在此地設伏擊,絕對不會讓他們輕易回去。

    另外一路則順著靜樂軍州一路南下,由種彥崇、徐徽言帶領,救援太原。

    這一路人馬花費了十余日的時間,到達太原北方的三交口,而粘罕早就料到會有人來救,已在此地設下伏兵。

    不過,他到底是小瞧了太原這大宋心腹之地,何等不凡。

    大宋的信鴿網絡耗費巨大,教鴿子認路就是個巨大的耗費,所以不可能在州城與州城間直達,西北軍州幾乎所有的信鴿傳遞消息都要送到太原,然后由太原中轉,發到其它州城,所以,太原城中馴養了數千只鴿子,消息可以隨時送到附近的軍州。

    不過,這也不全是好事,比如先前太原收到朔州消息,立刻放出信鴿給忻州,告知金軍南下加強防備,結果守城的官軍收到消息后,居然直接棄城而走。

    這次,金軍南下,太原早早就派出探子,粘罕駐軍的位置、兵卒調動,各種消息當天就能送到朔州援軍手中。

    相當于單方面給宋軍開了全地圖。

    在得知金軍已經設伏后,吳玠等人不但沒有繞路,反而認真研究了粘罕埋伏之地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