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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宋 第32節

    “這個東西, 叫軸承, ”趙士程指著圖紙, 給他講解著其中關竅, “外邊的圈,和中間的圈,用滾柱卡住,這樣的東西,放在車軸上,會讓各種馬車牛車更省力,壽命更長,也更穩定。”

    “看起來很簡單,你的意思是,咱們的鋼水,全都做成這個?”種彥崇覺得有些可惜。

    “暫時只能如此,先用模具鑄造,再組裝,”趙士程已經有所準備,“到時,外環、內環、滾針、組裝都要多招些人,分別來做。”

    種彥崇覺得沒有必要:“這東西如此簡單,還用得著擔心泄露么?”

    趙士程搖頭:“我只是讓人積累一點流水線和標準化的經驗,以后咱們肯定需要很多管理方面的人手,先備著便是。”

    他本來是想用小球來做軸承的滾珠,但又立刻想到如今的鋼達不到這種水平,所以還是用滾柱的來增加受力,延長壽命比較好,他的鋼鐵爐子需要收入,才能良性發展,不可能一直燒錢。

    種彥崇雖覺可惜,還是沒有反對——虎頭說的都是對的。

    ……

    接下來的幾日,趙虎頭跟進了軸承的制作,這東西并不復雜,在沒有市場競爭的情況下,要求也不高,滾得動就好,怎么都比那馬車上容易斷裂的木軸好用無數倍的。

    就是的良品率不行,誤差較大,鐵圈和鐵柱的圓都不是那么標準,但湊合用了,反正放在馬車上,使用時間長了,會自動磨成正圓,就和后世五六十年代火車的鐵輪一樣,出廠不圓,鐵軌上跑久了,就圓了。

    而山水則很快為這些軸承找到了出路,她沒有直接去給那些車匠們兜售,而是拿著軸承,去定制了十幾輛兩輪的小拖車——七里坡的碼頭到村子里,還是有幾百米的距離,村人每天挑著煤炭羊毛來往也是疲憊,有好處當然要先自己用。

    如她所料,在十幾輛小拖車還沒等做出來,密州車行的匠人和戶主們就已經發現了它的好用,開始拐彎抹角地打聽這是什么東西,在哪里可以買到。

    山水當然是托詞在海外買的,至于剩下的貨,要存著自己用呢,要是想買,得等她再去找那海商。

    趙士程覺得山水真是越來越有能動性了。

    而這時,他們在密州的人手來報,那位去年遇到過的海外船主,終于又來到密州了。

    ……

    八月,一艘大船順著東南季風,緩緩停靠在了密州的市舶司港口,港口的官員依次清點了船上帶來的香料、象牙、珊瑚,還有一大船的——外文書籍?

    從海外萬里而來的船長哈桑包著頭巾,披著黑袍,對于那位港口小吏的疑惑報以微笑:“尊敬的宋國人,這是去歲一位宋人向我們購買的貨物,他想要大食的書籍,這是我們將要交易的貨物。”

    小吏一邊在心中恥笑居然會有人買蠻夷之書,一邊覺得這船長腦子里肯定都是頭巾,居然用這些鳥語雜書來占據寶貴無比的遠海貨倉。

    哈桑從小吏的神情中看出他的不屑,但神情依然謙和,對于一個遠洋船長來說,交易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每年冒著巨大風險從巴士拉來到密州,不就是為了賺取利益么。

    將象牙香料等物賣給市舶司后,哈桑便淡定地在板橋鎮的僑居區,等待著買家上門。

    他并沒有等太久,幾乎是到達的第三天,去見過的那位女子便送來書信,約他在一處茶室見面。

    “尊貴的夫人,很高興見到你,”哈桑并沒有因為對方是女子而輕視,他拿出一張與著不太工整的中文單子,“這是我這次帶來的書籍,您看看哪些是您需要的。”

    山水接過對方遞來的單子,上邊有很多名字,粗粗一數,有上百本,她一本也未見過,不知內容。

    于是她平靜地將單子放在一旁,溫和道:“這些,吾全要了。”

    “尊貴的夫人,”哈桑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但書籍是昂貴的,在我出生的國度,偉大的哈里發曾立下規矩,每有一人翻譯出外文書籍,便賞賜給他等重的黃金,那么,夫人您愿意為了這些書籍,付出多少代價呢?”

    “哈桑船長,您應該知曉,我朝的書籍如星海一般的龐大,書籍在您的國度,與我朝,不會是同一種價錢。”山水不動聲色地道。

    “不,知識是無價的,更何況,我的船從大食的巴士拉一路歷盡風險,才來到這里,為此,我空出了兩個貨倉,您知道這意味著我損失了多少么?不僅如此,我為了收集這些書籍,我花費了大價錢去尼采米亞大學找尊貴的教士們抄寫,這些,都是我為了知識付出的價錢,您呢,您又能為知識付出什么?”哈桑虔誠地問道。

    “那你想要什么價格呢?”山水平靜地問。

    哈桑微笑道:“我想知道,您拿出的藥劑,是什么配方。”

    為那種神奇的藥物,極為有效,他詢問過了尼采米亞大學所有的醫師和煉金術士們,他們都無法分辨出其中的配方,但是確定這不是什么大黃之類的植物藥材,而是一種礦物。

    一旦知道配方,他就將在自己的家族中立下天大的功勞。

    山水搖頭道:“如果僅僅是這百來本書籍,它們配不上你說的價格。”

    哈桑反對:“當然不止這些,您稍等。”

    他拍了拍掌,身邊的護衛很快出門,然后,茶室一陣喧囂,幾名黑袍護衛拖著一個身材單薄,胡須拉喳的男人走進茶室,將那散發著酸臭味的男人按在地上。

    山水微微皺眉,疑惑地看著哈桑。

    “這是我買來的綠衣大食戰俘,他出生于航海世家,是家族精心培養的子嗣,精通希臘語、拉丁語和宋文,只要有他在,就可以翻譯你們想要的所有書籍,這不是比那些書文更有用么?”哈桑微笑著問,“如果您想購買他,那么,我需要配方,如果您只要書籍,那么,我的船上,有五本已經翻譯成宋文的書籍——您別覺得少,時間緊迫,我能翻譯那么多,已經用盡全力了。”

    所以,就在他糾結找不到人翻譯時,在奴隸群里發現這么個翻譯工具人后,簡直欣喜若狂,更讓他開心的事情是,這家伙是他們在遠東航線的競爭對家,他們的家族已經和那可恨的法蒂瑪王朝一起戰敗,幾乎要保不住紅海,他如今將這個男人送到遠東,他的家族就不可能再找到他、贖回他了。

    山水瞬間心動了,以她對公子的了解,這種可以翻譯書籍的人才公子是絕對需要的,一張方子對公子來說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公子早就說過,在賺上幾年錢后,就把方子發出去,造福百姓。

    不過,不能那么快答應。

    山水微微一笑,拿出一盒脂膏,遞過去:“你看,這種東西,又值多少……不是用來吃的,用來涂抹手、臉,試試。”

    哈桑依言而行,常年出海,他手上有許多裂口,那海風之中拖曳帆繩、常年與咸水為伍留下,這種疼痛再所難免。

    于是他沾了一點,涂于手上……

    數息之后,哈桑船長陷入沉默,他手指顫抖,神色青白,有心想問,這個配方可不可以給,但張了張口,卻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的老家呼羅珊氣候干燥,冬季濕冷,常年風沙,這種東西,和先前的藥品完全不同,藥品一年也不上幾次,這脂膏且不說它對手裂的作用,便是冬季給妻子的臉手上涂抹一下,也是神物,更不必說這玩意要是賣到東羅馬的貴婦城中,會生出怎樣的驚濤駭浪了。

    它,會成為比絲綢茶葉還要暢銷的貨物,在巴格達,能換來同等重量的黃金!

    這東西一拿出來,哈桑就知道,自己敗了,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商議價格的能力,他只能的試探地問道:“我能用等重的書籍,來換這種藥物么?”

    山水微笑著問:“不用配方了?”

    哈桑正色道:“尊貴的夫人,與您的合作,遠比配方更加重要。”

    只要維持住雙方的友誼,他會有更多的機會,配方可以以后再做打算,這種脂膏,卻是家族絕不能錯過的機會。

    山水微笑道:“明智的選擇,對了,這個男人真的會說我們的語言么,是不是該讓他說兩句?”

    哈桑看向那男人,道:“開口吧,證明自己,這是一位仁慈的夫人,你的未來屬于此地。或者,你想選擇我給你的另一條路。”

    那男人終于抬起頭,他有一對深褐色的眼睛,凝視著哈桑,用漢語說道:“鷹堡會奪走你們性命,就像殺死你的祖父一般。”

    他的中文說的并不好,語速很慢,像是在念詞,但能讓人聽懂。

    哈桑平靜地回答:“暗殺是極卑劣的手段,我相信蘇丹,不會讓老鷹巢xue存活太久。”

    山水在一旁沒有聽得太懂,但是沒關系,對方會說漢話便好,她問道:“既然如此,就按閣下的交易來做。”

    哈桑當然同意,他們家族效忠的蘇丹如今正在四處征戰,需要大量財富,他們需要更多功勞,才能彌補祖父去世后留下的政治空缺。

    談好交易后,山水帶著那個男人回了密州城。

    趙士程自然也見到了這個外國奴隸,也從他口中知道了如今黑衣大食的皇帝叫桑賈爾蘇丹。

    “桑賈爾啊……”趙士程的語氣有些遺憾。

    “公子聽過這個名字?”山水好奇地問。

    “嗯,聽過。”趙士程點頭。

    他能記住這個蘇丹,是因為二十年后,耶律大石打不過金國,跑西亞建立了西遼,和當時的阿拉伯帝國起了沖突,然后,牛逼大石用一萬騎兵把這個蘇丹的十萬大軍按在地上暴錘,讓許多宋粉們找到了戰斗力對比,聲稱不是宋軍太拉胯,實在是耶律大石太能打。

    看看,人家打十萬阿拉伯騎兵不也一樣么,當時他一萬人打十萬宋軍時,宋軍還沒有馬呢!

    由此還衍生出了東亞怪物房這個概念,意思是東亞地區就是養蠱之地,隨便一個游牧民都能去那邊暴錘,遼人如此,蒙古如此,突厥如此,咱們大宋抗了遼抗了金,最后扛到蒙古才扛不住,已經是很厲害了。

    你看后來的西亞阿拉伯,在蒙古人面前那不是和紙糊的一樣,宋人可是把人家大汗都打死了呢。

    趙士程那時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遇到了就會在編乎的評論區和對方大戰三百回合。

    唉,往事隨風,算了,不提。

    第45章 辛苦的一天

    清晨, 趙虎頭起床洗漱、吃完早點后,拿出一個小本本,最近他需要觀注的事情越來越多, 所以,每天需要做什么, 都會在這本本上寫上關鍵字,提醒自己做了什么。

    然后種家舅舅會做完自己的早課, 就會準時把虎頭拉出去, 開始一個時辰的練習, 因為孩子還小,所以,只是普通的馬步站樁,一些很基礎招式, 種彥崇為此專門給小孩子做了一把袖劍, 傳了幾招攻擊要害的招式。

    趙士程雖然覺得自己上場的機會不會太多, 但也沒拒絕舅舅的好意,認真練習了。

    練完武藝, 接下來去楊西席那里和幾個書童一起識字學文, 楊老師會認真檢查昨天的功課,學習一個時辰后,就是午餐時間, 而下午的時間, 基本就趙士程自由活動的時候了。

    今天, 趙士程要做的事情, 就是去七里坡見那位由山水重金換回來的奴隸, 還有審查那一大車的外文書籍。

    大宋基本廢除了奴隸制度, 大戶人家中的奴婢都是合同工, 賣身也最多賣十年,契約期間想脫離,必須把錢還給主家,否則,主家有權將奴婢剩下的用工年限再賣給其它人。

    但有一些人,卻不在這保障范圍,一是朝廷降罪牽連全家而成的官婢,這種除非是知州一級的官員,無人可以給她們贖買;一是買賣子女,一但成為別人家的養子養女,那不管是成為主家的妻妾還是仆人,生死都是“父母”做主,他人無權質疑;還有一個,便是外國奴隸,這種胡人奴隸無法得到戶籍,沒有一點人生權利,出入必須有主家帶領,若是隨意逃亡被打殺,也無人管顧。

    山水帶回來的這個外國青年,就是最后一種。

    趙士程見到他時,這名青年正靜靜坐在房間里,他換上了一身素白麻衣,瘦得有些脫骨,卻依然眉眼深邃,如果放在后世,是那種放到歐美電影里都不遜色的俊美男星,但在宋人的眼中,這是高鼻鷹目、如同羅剎的禽獸長像,在審美鏈的底端。

    種彥崇挑眉,輕聲道:“這家伙,還是練家子。”

    趙士程已經從山水那知道他的名字叫伊本,便沒有寒暄,而是在那些書籍里一陣翻找后,拿起一本阿拉伯文的書籍,指著其中一頁:“把這一段,用宋文說出來。”

    伊本平靜地凝視著那一段,組織了一下語言:“圓的最寬處線,是任何一條通過圓心的直線,在兩個方向,把圓分成相等的兩份。”

    趙士程又指了另外一條:“這一段,翻譯出來。”

    這一條很好翻譯,伊本立刻道:“線只有長度而沒有寬度。”

    種彥崇輕笑了一聲:“沒有寬度的是什么線,哪怕是蠶吐的絲也有粗細,只是看有幾分幾厘罷了,這些番邦蠻夷,怕是沒有那么細致的度量吧?”

    山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伊本沉默著垂下眼簾,沒有反駁,趙士程也青了臉色,自己這兩位大將,果然還是文化不夠,回頭必得給他們補上。

    “很好,這本《幾何原本》就由你,將它翻譯成宋文。”趙士程知道對方的宋文不是很好,所以一句一頓,給他理解的時間,“你的從前與我無關,但每翻譯一本,我便給你錢財,你若教授出三個懂得大食文字的少年,我便聯系綠衣大食海船,放你回鄉。”

    伊本的眼中光芒一閃,定定看著這小孩,然后,目光落到旁邊的種彥崇身上,在他看來,做主的應該是這個成年人才對。

    種彥崇當然要給虎頭說話,于是便點頭道:“大宋出海港口清查極嚴,若是沒有市舶司文書,私上夷船是大罪,可以當場斬殺,你幫我們,我們自然也可助你。”

    伊本突然道:“若是你們幫助我回到埃及,我必會給你們送來的整船的書籍,我們埃及的寺院里有20萬冊藏書,你想要哪些,我都可以找人幫你翻譯。”

    趙士程搖頭道:“且不說你們綠衣大食如今已是四分五裂,便是想回去,今年也沒有船了不是么?”

    伊本頹然低頭,他當然知道,遠洋靠的是風向,夏行南風,冬行北風,一來一回,便是一年,紅海能到大宋廣州的船本就不多,而他根本不知道這里離廣州有多遠。

    趙士程補充道:“既然來到這里,就暫時安定下來,以后的機會還有很多,不是么?”

    那青年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了那本書籍:“我會盡力完成你們的要求。”

    趙士程心說這家伙很識實務嘛,便安慰道:“倒也不急,你可以先休養兩天,我按普通私塾先生的價格,給你簽契約,先簽一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來。”

    伊本要求拿一本古蘭經、一張毯子維持自己每日的朝拜,其它的,就沒有要求了。

    這些都很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