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半晌才回答：“好像都很適合。”

    池雪焰看他一眼，笑著抱怨道：“你怎么跟我爸一樣。”

    那天他選不出哪個杯子更好看。

    現(xiàn)在他能挑出來了。

    游移的指尖準(zhǔn)確地停在墨綠的條紋玻璃杯旁。

    池雪焰將它單獨(dú)拎出來，想象著未來的光景：“它很適合用來泡檸檬水。”

    墨綠與明黃，還有清澈透明的水流，共同構(gòu)成色彩完美的生活。

    賀橋看著池雪焰將選中的幸運(yùn)兒放進(jìn)托盤。

    這是他親手挑的托盤。

    等傭人走進(jìn)聽不見他們對話的房間，池雪焰靠近他一些，禮貌地征求他的意見：“你喜歡哪間臥室？”

    家里有兩間主臥，和三間用作客房的次臥。

    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們肯定是要分房而住的。

    賀橋很快讀懂他的潛臺詞：“你想要哪一間？”

    池雪焰眨了眨眼睛，落落大方道：“我想要陽光最好的那間。”

    賀橋當(dāng)然不會拒絕：“好。”

    下一秒，他的手心被塞進(jìn)了一顆微涼的水果糖。

    這是池雪焰道謝的方式。

    斑斕的糖紙溫柔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輝。

    賀橋這才知道，原來眼前的人，是個會隨身攜帶糖果的牙醫(yī)。

    昨晚池雪焰問他要糖的時候，口袋里有沒有裝著糖？

    賀橋冷不丁地想到了這一點(diǎn)。

    可沒有人再提這些過去的事。

    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只是做了一場輕柔的美夢。

    夢醒之后，他看見氣質(zhì)張揚(yáng)的紅發(fā)青年倚在門邊，指揮別人將家具擺到自己更喜歡的位置上。

    賀橋無聲地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手心銳利的糖紙卻異常鮮明。

    他又想起那個近乎自言自語的句子。

    “……未來的我一定很喜歡他。”

    這句話里的“他”，其實(shí)不是池雪焰以為的那個人。

    賀橋不清楚“池雪焰”和陸斯翊相處的絕大部分細(xì)節(jié)，也就不可能因此知道生日照片背后的點(diǎn)滴。

    視角始終是這個故事里難以逾越的障礙。

    他會如此詳細(xì)地知道反派擁有的一張兒時照片的來歷，是因?yàn)槁牭竭@段往事的人，并不是陸斯翊。

    而是很久以后，與“池雪焰”再次相遇的“賀橋”。

    書外的池雪焰就評價過，一人一個情敵，很公平。

    書里的池雪焰也注意到了似乎可以與自己合作的賀霄。

    可沒過多久，他就將視線從賀霄身上移開。

    因?yàn)樗匆娏艘粋€與自己更加相似的人。

    彼時剛從天堂跌落到深淵，眼神中充滿壓抑與痛苦的賀橋。

    紅發(fā)青年笑意醺然地向不再天真的賀橋伸出手。

    “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那是他們再見面時的第一句對白。

    賀霄促成了兩人最初的見面相親，又間接導(dǎo)致了他們的重逢。

    “池雪焰”的確是偏執(zhí)的反派。

    “賀橋”也的確是不太重要的小配角。

    他漸漸成為那個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紅發(fā)青年身邊，最虔誠的信徒，直至心甘情愿地獻(xiàn)上自己僅有的一切。

    在陡然間失去了全部快樂的晦暗日子里，那個人成了唯一燦爛的色彩。

    這是賀橋一直獨(dú)自保守著的秘密。

    也是他想到要和池雪焰協(xié)議結(jié)婚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不忍心看到此時還很正常的池雪焰落得悲慘結(jié)局。

    還有，借此把這位危險的反派提前固定在一個互不干涉的安全距離里，化被動為主動。

    這兩個理由都是真的。

    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最周全的準(zhǔn)備。

    可池雪焰總帶給人源源不斷的意外。

    賀橋以為書中的大反派只是在利用迷戀著他的“賀橋”，卻不知道那個聽來平淡的照片故事，竟意味著從未言明的愛。

    賀橋以為他們是在外人面前互相配合演戲，卻在那個追光燈閃耀的瞬間，聽見了只有自己明晰的心跳聲。

    他明明不喜歡男人。

    這是身為“賀橋”的宿命嗎？

    或者，是“池雪焰”的宿命，注定會對一個叫賀橋的人產(chǎn)生興趣。

    賀橋不知道，他恍然地將糖放進(jìn)口袋。

    因?yàn)椴恢螘r走近了他的池雪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桌上放著一杯蕩起波紋的水，墨綠玻璃映襯著鮮黃的檸檬。

    “要不要嘗一下？”

    池雪焰笑著問。

    賀橋回過神來，拿起檸檬水。

    他順從地喝了一口，結(jié)果所有的雜念都在瞬間消失無蹤。

    池雪焰看著他難以言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以為你會先嘗一小口。”

    他立刻轉(zhuǎn)頭叫人去倒杯清水，笑得停不下來：“抱歉，家里還沒有糖漿，只有你mama買來做裝飾的檸檬，為了樣子好看，我多放了兩片——”

    池雪焰永遠(yuǎn)這樣任性。

    他迅速打消了親自嘗試這杯檸檬水的念頭，又難掩調(diào)侃地問他：“有多酸？”

    賀橋只能誠實(shí)地回答：“很酸。”

    是迄今為止，他喝過最酸的檸檬水。

    池雪焰笑夠了，才毫無歉意地舉起雙手：“我的錯，中午請你吃飯，吃點(diǎn)甜的。”

    一旁走過的傭人也偷偷笑著。

    色彩紛繁的新房里，嵌著一抹模樣最無暇的幸福。

    下午的婚禮彩排如期進(jìn)行。

    湛藍(lán)海邊，頂奢酒店內(nèi)寬闊無際的草坪上，到處是芬芳燦爛的鮮花和氣球，精致的點(diǎn)心臺上暫時沒有放蛋糕與甜點(diǎn)，而是臨時堆滿了包裝精美的伴手禮。

    這是如今年輕人中很流行的草坪婚禮，溫馨又不失自由，還多了幾分夏日海岸的浪漫。

    池雪焰根據(jù)安排走了幾遍位，就開始找機(jī)會偷懶。

    草坪上鋪著一層不知從哪里拆下的塑料薄膜，一身正裝的池雪焰懶洋洋地躺上去，隨口道：“走來走去還挺累，要是能坐著辦婚禮就好了。”

    賀橋覺得他正別有用心地盯著不遠(yuǎn)處被人拿來運(yùn)東西的輪椅。

    他啞然失笑，勸慰道：“只剩最后一天，堅(jiān)持一下。”

    堅(jiān)持到婚禮落幕，就都結(jié)束了。

    陽光與海風(fēng)拂面，氣氛悠然，池雪焰休息了一會兒，忽然問他：“今晚是不是應(yīng)該早點(diǎn)休息，養(yǎng)足精力？”

    賀橋輕輕頷首。

    池雪焰語氣隨意：“那就把講故事的環(huán)節(jié)提前到現(xiàn)在好了。”

    說好的下一夜故事。

    今天他不想知道自己跟陸斯翊之間發(fā)生的種種，而是好奇地看向身邊人：“你在書里的結(jié)局是什么？”

    他好像一直忘了問這個頗為重要的問題。

    也許是因?yàn)樯磉叺馁R橋具備一種強(qiáng)大又沉穩(wěn)的特質(zhì)，能讓人在潛意識中覺得，任何不幸的事都不會再發(fā)生。

    賀橋微微一怔。

    “運(yùn)氣不好，遇上了沖動的混混。”他回答得很簡單，“重傷后去世了。”

    總被命運(yùn)捉弄的“賀橋”不是死于精心策劃的陰謀，而是在與反派共同度過的日子里，因一場純粹的意外猝然離世，和兇手素不相識。

    池雪焰不禁感慨了一聲：“這個結(jié)局好敷衍，不愧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配角。”

    賀橋低低應(yīng)聲：“嗯。”

    灑滿身體的陽光帶來一種溫暖的觸覺。

    胸前美麗的襟花在風(fēng)中搖曳。

    只屬于新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