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風華 第1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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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夏的日子, 黑夜總是來得格外早。 候在殿外的老內侍恭送沈時硯之后,便輕手輕腳地回到殿內,微微一抬眼,便愣住了。 也不知那位寧王問完呂侍郎的事情后,又說了什么。高坐在金鑾龍椅之上的少年帝王,不知手里拿著什么, 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老內侍瞇著眼,仔細瞧了好一會兒, 才隱隱看出那是什么。 似乎是個鮮黃的布帛。 ...... 沈時硯沒著急出宮,而是繞了一段路,去了清和殿。 他看著殿內熟悉的一切, 記憶翻涌。那些帶著痛苦的溫馨場景,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重現。 沈時硯神情冷然。 只是有一抹濕意從臉頰劃過。 寂啞無聲。 明貞元年,先皇登基。同年,沈太妃因太宗駕崩,悲痛欲絕,故而自縊追隨, 被追封為元懿皇后。不久, 清和殿竣工, 一個神秘女子入住殿內,被封為純妃。待明貞三年,純妃病逝之后,先皇便讓沈時硯從沈太妃的寢宮,搬至此處。 這里曾是他母親的囚籠,后來又成了他的。 沈時硯從寬袖中取出火折子,竄出的火苗照亮了他黑眸中的狠戾。輕輕一拋,火焰頃刻間吞噬了帷幔。 沈時硯轉身離開。 清和殿位置偏僻,待大火將那片黑夜燒得艷紅,便聽有人驚呼走水了,緊接著,一陣陣紛亂的腳步聲涌入沈時硯耳中。 他無聲地笑了笑。 燒吧,全都燒個干凈。 ...... 顧九和楚安在工部尚書岳真家外徘徊許久,他們是跟著大理寺那群人來的。顧九本想通過和高方清追憶一下在西京查案的日子,然后趁機溜進岳府聽他問詢。卻不料三人表面笑嘻嘻,好似交談甚歡,但等他們到了地方后,高方清只輕飄飄地留了句“我和他們不熟”,便被岳府的家仆擋在大門外。 無法,顧九和楚安只能一人一邊,倚靠著岳府大門前的石獅子,等高方清從里面出來。 楚安望天長嘆:“咱們真要這樣跟著大理寺那群人?等王爺從宮里回來不就行了。” 夜寒風大,顧九攏緊了衣領。 如果不是沈時硯說這件事不能讓大理寺插手,她也覺得沒必要如此做。但沈時硯既然說了,想必這其中應是有什么原由,謹慎些總是好的。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輛熟悉的馬車從不遠處駛過來,緩緩停在岳府前。 沈時硯瞧見顧九和楚安時,明顯一愣。他下了馬車,走過去:“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盯著大理寺那群人呢,”楚安捏了捏后頸的骨頭,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樣,官家同意了嗎?” 沈時硯點頭。 那兩扇朱紅大門終于再次打開,三人不約而同地看過去。 高方清腳步一頓,瞬間猜到及將要發生什么。他慢悠悠地走到沈時硯面前,拱了拱手,并沒有率先開口。 沈時硯道:“官家口諭,呂紹文一案交給府衙調查。” 高方清并不驚訝。 當沈時硯的身影出現在呂府時,這便已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他笑了笑:“我本來對此案興趣不大,寧王您這么一弄,我這興趣倒是大得很了。” 高方清頓了頓,低聲道:“寧王既然與呂紹文是舊識,可知道他的表字?” 沈時硯神情淡淡,只是瞥了他一眼,抬步進府,楚安連忙跟上。 顧九走了兩步后,又倏地停下。她轉過身,毫不意外地對上高方清的目光,抿唇:“你剛才那話是什么意思?” 高方清只聳了聳肩:“你應該問寧王,而不是我。” ...... 岳真剛送走大理寺的人,凳子還沒坐熱,便又有人急匆匆地來通報,說寧王來了。岳真手一抖,幾滴茶水從杯盞中飛濺至手背,燙得他一個激靈。 還不待岳真反應過來,書房門外已經多出了三道身影。 岳真慌忙起身,等行過禮,他才問道:“不知寧王來此——” 沈時硯溫和一笑:“呂紹文一案如今轉交給府衙負責。” 岳真愣住。 沈時硯開門見山:“昨日呂紹文來你府上,所為何事?” 岳真只好把剛才講與大理寺的話,又說了一遍:“就是些有關蓬萊書院的事情,后又聊了些近況,便沒有其他的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呂侍郎的死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明明昨日還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間便成了如此?” 也不知沈時硯有沒有在聽,他只是問道:“岳尚書能否詳細說說,你與呂侍郎關于蓬萊書院都聊了什么?” 岳真道:“無非是書院竣工之后,其所為百姓和江山社稷所帶來的福祉罷了。再然后又談及了蓬萊那邊船只水運的事情。故友重逢,總是有好多話要說,這東拉西扯的,寧王若讓我一一說來,實在是難為人了。” 顧九忍不住道:“適才高少卿在貴府至少呆了一個時辰,岳尚書便只說了這些?” “當然,”岳真道,“只不過我留高少卿喝了杯茶,故而耽擱些時間。” 他看向沈時硯:“寧王如果不嫌棄,我這就命人去準備茶水送來。” 話已至此,就算岳尚書當真隱瞞了什么,眼下也是問不出。而沈時硯自是不可能有閑心留在此處喝茶,三人離開岳府后便回了府衙,而恰好,大理寺已經把呂府的馬夫和小廝送了過來。 沈時硯便帶著馬夫去了城東外。 剛出城門不久,馬夫指著某個方向道:“昨日我家主君便是在這附近下了馬車,然后往那里走了。” 顧九循著馬夫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微微蹙眉:“往那邊一直走,不就到了修內司嗎?” 楚安恍然:“對啊,修內司便是在這個方向。” 沈時硯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問道:“呂侍郎從岳府出來時,情緒如何?” 馬夫仔細回想著,如實道:“主君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沉重。” 沈時硯不再問了,他讓流衡在這里看著馬夫,自己則與顧九和楚安去了修內司。 雖說馬夫所指的方向還有坐落著兩個村莊,但結合呂紹文的身份,他昨日去的地方是修內司的可能性要大于前兩者。 果不其然,沈時硯找來張監督一問,昨天呂紹文的確來過這里。 沈時硯道:“呂侍郎為何來這里?” 張監督還不知道呂紹文已經死了的消息,但見三人出現在這里,心中便涌起不好的猜想,回起話來,不由地格外小心謹慎。 張監督仔細回想昨日的事情:“呂侍郎向下官打聽最近有沒有一大批瓷瓶運往登州。” 顧九詫異一瞬。 登州?這地方離蓬萊島很近啊。 “呂侍郎莫不是糊涂了,”楚安面露不解,“修內司專為宮廷燒制瓷器,沒有官家旨意,怎么可能會把瓷瓶運往登州呢?” 張監督也納悶:“當時下官也是如此說的。” 沈時硯薄唇微動:“然后呢?呂侍郎沒有再問別的了?” 張監督道:“他還向下官問起了邵副使。” 這倒沒什么奇怪的,呂紹文剛回京不足兩日,大概還不知道邵副使被人害死的事情。 沈時硯道:“你與他說了?” “是,”張監督點頭,“邵副使和呂侍郎是朋友,再說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問了,我便將邵副使被害的事情與他都說了。” 顧九不由攏起長眉。 顯而易見,呂紹文向張監督打聽的事情是他來修內司的主要原因。但呂紹文一個工部侍郎,為何從蓬萊回來之后卻突然打聽起了瓷器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顧九想到了另一件事:骨瓷。 張監督既然把邵副使被害的事情告訴了呂紹文,那就勢必會談及骨瓷。而再聯想到呂紹文向張監督打聽的事情...... 顧九心底咯噔一下。 難道登州出現了一大批骨瓷? 不對。 如果呂紹文知道骨瓷的事情,他根本不需要特意來修內司,只要稍一提及骨瓷,便能得知邵副使的死。而且,骨瓷事關重大,呂紹文若當真識得骨瓷,進宮述職時為何沒有與官家說起此事?還有工部尚書岳真,他們兩人聊天時,呂紹文也沒有提及? 但如果呂紹文不知道骨瓷的事情,為何那樣問? “最近有沒有一大批瓷瓶運往登州。” 顧九摁了摁眉心,梳理思緒。 現在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呂紹文回京之前,發現有一批瓷瓶運至了登州。而因為某種特殊原因,導致他對這批瓷瓶的來歷格外上心。 還有,如果那批瓷器真是骨瓷的話,那呂紹文便極有可能是被人滅口的。 三人又去了趟呂府。 這次有了官家的口諭,他們查起案來便沒了那么多顧慮。 呂府的人齊聚在庭院,沈時硯命人挨個詢問了他們昨晚深夜的行蹤,都沒什么異常之處。 廳堂內只有沈時硯他們三人和呂紹文的親眷。 顧九將她之前關于兇手很有可能是府內人的推測,簡單地說了遍,任氏嚇得面色蒼白,她身邊的兩個兒子表情也不算平靜,驚詫又恐懼。 顧九在心底琢磨著這三個人殺害呂紹文的可能性,面上卻不顯:“大理寺可有搜查過貴府?” 任氏點頭,心有余悸道:“他們今日一來,便將府上搜個遍,但并沒有搜到什么。” 高方清能想到搜府,想必也是因為意識到兇手是府中人的可能性很大。而大理寺既然沒搜到呂紹文的尸體,他們眼下再搜,多半還是一樣的結果。但保險起見,顧九還是讓人再搜一遍。 她看向沈時硯:“王爺,咱們去趟呂侍郎的書房吧。” 任氏說呂紹文從外面回來之后,便一直呆在書房,既是如此,或許能查到些什么。 呂侍郎的書房內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木制玩意兒,但多數都已經落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