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玉心田上 第1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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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這是聯合外人來坑自己兒子是嗎?” 康氏被她親兒子質問的渾身打起了哆嗦,心說,這孩子素來圓滑,又常裝模作樣的貪圖外人說一句孝順,從沒這樣跟她當面頂撞過,老太爺說的對,若芯如今就是他的軟肋,不趕緊把同王家的過節掰扯干凈了,這小子早晚六親不認,連親娘都敢忤逆。 她一邊上前捶打著劉鈺,一邊氣罵道:“混賬東西,你再大聲點喊,讓全東京的人都知道你是怎樣忤逆你親娘的。” “早知今日,我當初就是生個耗子出來,也不該生下你這個只會討債的孽障。” …… 又罵了好幾句,尋思罵夠了,外頭的人也都聽見了,才慢慢坐下來,同他說道:“你還沒看明白么,事就是這么個事,跟你祖母病不病的有什么干系。” “母親,若芯才是你兒媳,母親為什么要向著外人。” “你講理不講,我什么時候向著外人了,老太太病了,人娘家人來看一看,問一問,我還能板著臉把人攆出去?傳出去,我們劉家的名聲要不要了,如今別說她們說幾句陰陽怪氣的話咱們得聽著,就是真鬧起事來,你又能拿他們怎么辦?這事就是到了陛下跟前兒,陛下也不可能幫你把他們趕走。” 雖說出嫁從夫,可在這東京城里,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小門小戶,嫁出去的姑娘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是有娘家人去親戚家尋場子的規矩的,也是人之常情。 王老太太的病不過是個由頭,王家此番來鬧圖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也如康氏所言,明面兒上誰也挑不出他們一點兒錯。 倘或惱羞成怒把人趕走,便是上趕著給人留話柄。 “是他們不仁在先,為了一己私欲就買/兇/殺/人,竟還有臉來我們府里鬧事,想讓爺就此吞下這口惡氣,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可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那法還不責眾呢,若他們真聚到一塊兒,事鬧大了怎么辦?” “讓他們來鬧,老子管他們的飯,我倒要看看,咱們誰耗的過誰…” 一面說著狠話,一面推門出去。 康氏在他身后,被氣的捂上胸口,大罵著:“孽障…你…你要氣死我…” 卻不想,剛一開門,就瞧見若芯白著一張臉站在西暖閣門口,不知什么時候來的,也不知聽見了什么。 “你怎么來了?”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不只是來慈園了,她是從顧家回來了。 “老太太病了,我來看看。” 劉鈺腦中倏然冒出個期待,下意識地往她面前走了一步,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問:“還走嗎?” 她竟也配合著他,用氣音低低答了一個字:“走。” 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話,可劉鈺還是在她開口的當下,就從她面前彈開,心里那本就上下亂竄的怒火一瞬間燒的更旺。 他看著她滿面不關心不在乎的臉,只覺自己像是個畫了一臉顏色的跳梁小丑,正縮在雪地里孤獨地唱著獨角戲,一個可憐他的人都沒有。 所以,他媽的他到底是在圖什么呢。 劉鈺心灰意冷,轉頭掃見屋里女眷都在看他,只覺面子里子碎了一地,這輩子都沒這么窩囊過。 等他轉過眼再看若芯時,那雙冒著火的眼睛里竟慢慢帶出了絕望,這才察覺,他這么憤怒不冷靜,只因應了他母親說的話:他根本拿王家一點辦法都沒有。 劉鈺忽的上前,一把抓住若芯就罵:“誰他媽讓你回來的,你回來做什么,一回來就觸老子霉頭…” 他像個絕望的猛獸,殷紅著眼似是要吃了眼前女人,又像干了虧心事的商人,在心里計較著,他再不能信誓旦旦跟她保證說,你跟著我,我絕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若芯原是一進屋就聽見劉鈺跟康氏在吵架,就嚇白了臉,此時又被劉鈺守著人罵,一時間花容失色,忙護著肚子往后退了兩步,想離這神經病遠一點兒。 康氏也聽見外頭動靜,急忙從西暖閣里出來,見劉鈺正抓著若芯叫罵,忙上前去拉他:“你干什么…你放開她…” 怕劉鈺這會子氣急敗壞的手上沒個輕重,再給若芯抓出個好歹來。 待把若芯從他手里拉出來,護在身后,才指著門口又給了她兒子一句:“給我滾出去。” 劉鈺氣沖沖的轉身出去了,氣還沒撒干凈,就見衛林又跑過來請示:“二爺,鐸大爺和釧二爺那邊勸不了,叫奴才來請二爺過去商議。” 劉鈺:“滾。” 罵完奴才,眼睛惡狠狠地瞪向了慈園內書房,心里怎不明白,這樣的主意,絕不是他母親出的,即便她想的出,老太太也不可能配合著做,他父親在他面前只會做正人君子,也不可能出這餿主意,能想出這種辦法來整治他的,只有他祖父劉斐。 “老太爺去哪了?” 劉斐身邊的管事,竟也不避諱,笑瞇瞇的回小主子話:“回二爺,帶著孩子們出去玩了…說是冬天也得叫孩子們多活動活動筋骨…不好貪圖屋子里暖和,就一天天的不出門。” “……” 劉鈺想砸了他祖父的內書房。 他從慈園出來,就徑直去了前頭理事的廳堂,屋里劉家子弟都在,連東府的也過來了。 劉鐸氣哼哼的在廳里打轉:“來來回回就那么一句話,要咱們給個交代,交代個屁,老太太病了不是尋常事嗎,誰家老人沒個三病兩痛的,一幫沒腦子的蠢貨,擺明了就是來鬧事的。” 劉鈺一進來就聽眾人一疊聲的在抱怨。 “要我說,先抓兩個打一頓解氣…” “大年下的真是晦氣…” 劉鈺這邊一坐下就問劉釧:“你是他們家姑爺,你的面子他們也不給?” 劉釧是王家女婿,這會子的臉色,可不是眾爺們里頭最最難看的:“二哥還沒看出來么,他們既來鬧事,就是打定了主意,哪個還管他姑爺姑奶奶的面子了,說白了,他們那是嫌你當初沒做成他們家的姑爺,媽的,臉都不要了。” 說完不解氣的又咒罵了兩句,想他方才也同劉鈺想的一樣,想憑自己是王家女婿,好歹把人勸走了再說別的。 沒想到那些人油鹽不進,還陰陽怪氣道:“姑爺別瞎cao心了,咱們沖著誰來的,姑爺心里頭明白,正主不露面,我們是不會走的。” 劉釧許是覺得沒臉,惱道:“你們要殺人家老婆,還指望人家好言好語的招待你們不成?” “那原本是個妾,又被你們家發落了出去,當家主母看不順眼,要收拾,哪家哪戶沒有那樣的事,怎么到了我們王家,就成了天大的錯了。” 劉釧見說不通,這才氣急敗壞的從客室里出來。 這邊劉鈺只管埋怨他:“你好歹娶了他們家的姑娘,一點手段都沒有么?” 劉釧這會兒只覺做了王家女婿委屈死了:“他們如今滿口的理,我還能使出什么手段。” 屋子里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人試探著說:“要不,要不就松一松口吧…” 話沒說完,就聽“砰”的一聲,劉鈺把手邊的茶掃了出去,沖那位想息事寧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說:“你倒會說,敢情他們沒雇人殺你老婆。” “這是什么話…” 說話就要吵起來。 劉鐸趕緊上來勸:“行啦,自家兄弟,都少說兩句,還是想想怎么把人弄走吧。” —— 王家人直鬧到傍晚時分,才意猶未盡的從劉府走了,走之前揚言,明天還會來。 劉府門前,夕陽余暉的七彎巷,來往行人眾多,劉家的馬車緩緩從街口駛來,咕嚕嚕的車輪聲,似是在追趕快要暗下去的天色。 “爹爹。” 阿元沒等小子們置上階兒,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撲到劉鈺懷里,興高采烈的跟他爹說,今天都去了哪兒玩,見了誰,又交了幾個好朋友。 劉鈺沒理孩子,兩只眼睛目視他祖父從馬車上下來,到底沒上前扶一把。 “祖父玩的可好,安排了這么一出好戲來對付鈺兒,怎不留下來觀賞觀賞。” 年逾古稀,劉斐的悠閑就像是刻在了臉上,宮變也不曾隱去半分,他笑著看孩子們一窩蜂似的跑進府去,這才轉頭對劉鈺說:“太醫昨天就看過了,你祖母小病一場,沒什么事,沒錯…是我叫你祖母裝成病重的樣子,又給王家人送了信,提點他們可以借此來要挾你。” 老人家一雙鷹眼,盯著劉鈺略顯疲憊的臉色看了又看,說:“以咱們鈺二爺如今威勢,仗著陛下寵愛,動輒打壓異己,公報私仇,狂傲的連我老頭子的話都聽不進去,這般小場面,定也能應付自如吧。” “祖父…” 劉斐:“你別叫我,我如今管不了你,只能拿你祖母的病來對付你,這個祖父,不當也罷。” 說罷,領過阿元,進了劉府的大門,阿元小人邁進去之前,忍不住回頭瞧了瞧,就見夕陽斜影打下來,他爹耷拉著腦袋站在影子里,灰頭土臉的有點像他養的rou團,那狗犯了錯也是這副模樣。 好半天,劉鈺才隔著兩步路默默跟了上來。 快到慈園時,劉斐停下來,回頭把阿元交還給他,繼續說道:“這主意我不出,王家早晚也會想出來,與其到時候鬧的不交,不如現下就捅出來的好,我老了,你祖母也老了,真到了那一天,劉家非傷筋動骨不可,你煞費苦心拿命換來的前程,這是想就此還回去么?” “……” “鈺兒,祖父方才也說了,現如今的都是小場面,尚有轉圜余地,此番也不過是敲打你,給王家留一口氣,莫要趕盡殺絕,不然你祖母歸天治喪之時,王家若在喪事上做文章,我朝以孝治天下,太平時期諫官的嘴是堵不住的,一個大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你覺得你還能撐得住?陛下還能向著你?” “可…” 可若芯怎么辦?她會怎么想? 劉斐看出他的遲疑,嘆息著搖了搖頭,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小子收心只對一人是好事,可若太過癡心…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阿元娘親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來著?聽人說好像是個學醫的女子,可是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竟叫他孫兒這樣癡迷? 劉斐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了個女人值得嗎?” 劉鈺聞言抬起一直垂著的頭,伸手把阿元拉到身邊,眼中漸漸漫出堅定之色,他指著阿元對劉斐說:“祖父,這是她當年背井離鄉辛苦給我生下來的兒子,我覺得值…” 兩個人的感情里,先付出的那個,被辜負的可能性總會更大一些,劉鈺覺得,這世上,也只有那個女人,是不以權勢富貴為前提,來給他生兒子,他才不管是不是迫不得已。 有了孩子就有了家,沒有比這更值得的了。 “我老了,看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情愛,還是那句話,祖父絕不逼你,這事你自己看著辦。” 劉鈺嗤笑一聲:“您老人家…還沒逼我…您隨便動一動手指頭,就壓的孫兒一天緩不過氣來。” 劉斐不置可否,俯身摸了摸小阿元的腦袋:“小子,以后別學你爹,聽見了嗎?” —— 兩個月后,若芯如愿生了個女兒,小丫頭和她夢里見過的一樣,眨著眼睛笑起來很甜,甜的劉鈺心都化了。 張氏抱著小外孫女,跟康氏一起,坐在南炕邊兒上看孩子。 若芯靠在床頭,被寶琴喂著喝月子湯,時不時的就要往她倆那邊瞥一眼,她原是心里害怕,怕她母親跟她婆銥誮婆,別再為她在娘家生孩子的事吵起來。 卻沒想到,兩個人說著說著,竟說到一塊兒去了。 “我女兒命苦,我做娘的對不住她。” 張氏是個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的人,同康氏說起阿元時,不覺悲從中來。 “親家太太不知,當初我是想陪若芯去清河生阿元的呀,我包袱都收拾好了呀,可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呢,又怕街坊鄰里一問壞了他們顧家的名聲,現在想想,我呸,什么勞什子名聲,就是因為我不在,若芯才落了心病,月子才沒做好的。” 這話不知怎么就戳到了康氏痛處,她嘆了一聲,被張氏帶染的,也開始回憶往事:“我又何嘗不是,我鈺兒也是從小從我懷里抱走的,那一年,奶娘回來跟我哭著說,說陛下欺負他,讓我去求老太爺把他抱回來,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恨不能沖到東宮去看看他,可我那會子還懷著銳兒,我什么都做不了呀。” 兩人非但沒吵起來,反而說話的口氣都拐到一處去了,若芯松了口氣。 康氏:“等出了月子,就叫若芯快帶孩子回去吧,家里老太太和老爺都想看孩子了。” 又說:“我們家老太太尤其喜愛女孩兒,知道若芯生了個女孩,高興的恨不能立時來瞧,我死活摁著沒讓她來,總不好讓老人家折騰,太太說是不是?” 張氏頻頻點頭答應著,也不想若芯總在娘家待著不回去,惹人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