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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玉心田上 第76節

    “別人說這話的時候都偷偷的說,奶奶,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吧?怎么叫奶奶說的還不錯呢?”

    這一連串的問下來,蓮心先不耐煩了:“問這么多,還叫不叫奶奶吃飯了,額,都自己想去吧。”

    小丫頭們見姨奶奶神色如常,沒有惱,都眨著求知若渴的眼睛看她。

    若芯這一早上極有耐心,笑著給她們答疑:“才藝多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可也有好些我不知道的,譬如刺繡、舞劍之流,像來咱們家的這位如姑娘,就是個會作曲填詞的,我聽二爺說,去她那兒學一首曲子要花好些銀子,有爺們去她院子里聽,或請她出去唱的,也要給銀子,這也不難懂,就跟你們每日早起辦好差事得月例是一個道理,至于為什么要討生計,要知道,不論尊卑,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要討生計,太太費心管家是討生計,二爺每日早出晚歸也是討生計,至于你們,辦好了差事得了主子賞識,將來才能有好出路。”

    “可我娘說,女孩子要,要……”

    “要嫁的好才是出路對嗎?”

    “嗯。”

    “找個好男人嫁了固然好,可天有不測風云,總指望別人,難免會有所失望,實在要指望也別太多,太深,這世上誰都有難處,萬事靠自己,才能活的踏實。”

    若芯眸色暗了暗,臉上雖還笑吟吟的,卻并不叫人覺得她高興。

    “剛還有問了什么我沒答的嗎?”

    “就,就為什么那是不好的地方?”

    若芯想了想,道:“那原就是個普通的宅子,同咱們府里一樣,里頭住著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可因那里頭當家做主的是個年輕姑娘,且大多沒有田產鋪子,便只能開門迎客,才能養活一大家子人,有錢的恩客,自來都是男人,因著男女有別,就為人詬病,低人一等,更有好些被逼無奈的,也只得委身了。”

    她也知她說的有些矯枉過正,以偏概全了,不論如何,借故墮落出賣身體總是不對的,可她只想教給這些小丫頭,不管世人如何看,總有一些人是真的靠自己手藝吃飯,就比如李如是,她是真的賣藝不賣身。

    這也是她向劉鈺打聽來的,許是近來真的沒事做閑的謊,她也同這些小丫頭們一樣,十分好奇這暗門子里的女人如何過日子討生活,便問劉鈺:“那位李姑娘長的什么樣兒啊?不都說是暗門子里來的嗎?怎么釧二爺就這樣篤定她賣藝不賣身呢?”

    劉鈺見她懷了孕之后煙火氣越來越重了,許是為了保養身子,再沒拿著個醫書又寫又看的,不禁高興起來,見她打聽李如是的事,也就高興的同她說閑話:“若說那石榴街上別的人開門迎客賣藝不賣身,爺不信,可說她賣藝不賣身,東京城里卻是無人不信,她原是個有才的,東京城里大半的曲子都出自她手,她不用接客,只賣曲子這一項進賬就足夠她富貴養家。”

    若芯聽的聚精會神,劉鈺拉起她的手,又道:“我原也是聽了那首春花秋月之后,覺得委實好聽,才同人打聽的,東京城里喜好音律的富家公子不在少數,全都為她一擲千金,她若進門,嫁妝可不比釧兒媳婦少。”

    “釧兒媳婦不是回來了嗎,這一兩天里,那位李姑娘也該抬進來了,等她進來你就去林湘園找她,讓她彈那春花秋月給你聽,是真的好聽,聽完之后回來告訴爺,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一面說一面甜膩膩的看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摩挲著。

    若芯一臉詫異的瞧他,劉鈺一提起那曲兒,眼里就往外冒光,那曲兒是有多好聽?

    ——

    若芯頓了頓,又同小丫頭們說:“我還有一句要教你們,俗語說,笑貧不笑娼,誰都不容易,莫要跟著外頭作踐她的人瞎起哄,記住了嗎?”

    小丫頭們點了點頭,可看著還是懵懵懂的樣子。

    正此時,有婆子進來說:“奶奶,林湘園的如姑娘打發人給奶奶送東西來了。”

    若芯點了點頭,便見一臉生的丫頭被婆子引了進來,眾人都上下打量她。

    “請姨奶奶安,我們姑娘給姨奶奶帶了一錦盒胭脂,姑娘說,知道姨奶奶有了身子,這些胭脂里都沒加鉛粉,奶奶大可放心的用。”

    “你們姑娘有心了。”

    說完給蓮心使眼色,蓮心才剛聽了若芯的一番說教,笑著雙手捧了一把子錢遞給那丫頭。

    那丫頭見一個穿戴體面的jiejie,笑吟吟的遞過來一捧錢,受寵若驚的接了,不知怎么,她總覺這屋里人對她滿是善意。

    “謝姨奶奶賞。”

    又對蓮心福了福:“謝jiejie。”

    蓮心忙客氣道:“辛苦跑了一趟,快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說著倒了杯茶給她。

    那丫頭兩只眼睛更顯迷茫,往后退了退不敢接茶。

    “不,不,就不吃茶了,別弄臟了jiejie的杯子。”

    聽了她的話,屋里眾人都愣了愣,這小丫頭顯然被蓮心的熱情給嚇壞了,新來的不懂規矩,竟有些口不擇言。

    秋桐上前道:“姑娘說哪兒的話,杯子原就是給人吃茶用的,姑娘不用別人也要用,白放著才是糟蹋了它。”

    蓮心一著急,直接把那茶塞給了她。

    這邊淳兒也不肯示弱。

    “你吃點心嗎?我們院里的點心可好吃了。”

    “……”

    若芯見這幾個丫頭殷勤的,都快把李如是的丫頭給嚇死了,這才笑著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奶奶,奴婢叫胭脂。”

    紫嫣道:“可不是我話說的,胭脂來送胭脂,你們姑娘可別是故意的吧。”

    眾人都笑了起來。

    胭脂見這一屋子的主子奴才都笑了,這才敢抬頭看人,來前兒李如是囑咐過她,別亂瞧亂看亂說話,故而她始終不敢抬頭。

    她抬眼掃過這暖閣里穿紅著綠的jiejie和滿屋琺瑯玉器的裝飾陳設,一時又有些呆住,眼前所見,就像是話本子里描大戶人家吃飯時的一幅畫兒,在她抬頭時瞬間鮮活起來。

    等她再去看那南炕桌上擺的各色早飯和盤腿坐在桌前安靜吃飯的姨奶奶時,也就不那么驚訝了,這樣的屋子,這滿屋里這樣體面又心善的奶奶和jiejie,才配吃這些好東西吧。

    若芯拿帕子抹了抹嘴,轉頭對她說:“我也不知你們姑娘喜歡什么,正好我這里的新鮮吃食還算不錯,攢一盒子帶著吧,你們姑娘別嫌棄才好。”

    便吩咐紫嫣,給備一盒子精致點心和兩樣新鮮可口的小菜帶了去。

    胭脂拿著那雕花的雙層食盒從鐘毓館出來,她嘴上帶著笑,一面走一面摸了摸懷里的錢,心里別提多高興,這被人接納的滋味可真好,只希望她家姑娘安安穩穩生了孩子,快些熬出頭才是。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就寫那位一直活在別人嘴里的李姑娘!

    第109章

    她一進林湘園的門, 就急急的跑進了李如是住的東廂,做賊似的怕撞見了誰,來了這許多天了,除了二爺, 這里誰都不歡迎她們。

    只一進門就轉了神色, 興高采烈的對李如是說:“姑娘, 姑娘,鐘毓館的姨奶奶賞了我一大把錢, 還叫我給姑娘帶了一盒子吃食, 你快看。”

    說著把手里拿的食盒放到了南炕的小桌上,又將里頭的點心和小菜一一擺出來給她主子瞧。

    那東廂炕邊兒上,坐著一位柳眉鳳眼的女子,削尖的下巴, 丹唇點點而啟,穿著家常的紫色錦緞夾衣,頭上戴了個點翠的鈿子, 正在翻看一本蘇東坡的詩集。

    她看的入神, 胭脂乍一出聲, 叫她打了個激靈, 看著才剛擺上的精美吃食, 臉上慢慢露出訝異之色,倒像是沒想到會收到這回禮似的。

    這邊胭脂尤還高興的說著。

    “姑娘不知,那位奶奶又溫柔又和善,不但賞我錢, 留我吃茶吃點心, 竟還問我叫什么名兒, 來了這么久了, 就是這林湘園里的奶奶也沒問過我叫什么名兒呢。”

    “姑娘,咱們以后多跟那位姨奶奶走動吧,我覺得她是個好相與的,就連她身邊的jiejie瞧著也都是好的……”

    李如是輕聲打斷她:“好了,瞧把你高興的。”

    胭脂滿面含笑,見外屋銅盆里的水是干凈的,忙又添了半壺熱水進去,擰了兩個熱毛巾把子,一個自己擦手,另一個遞給她姑娘擦,擦完捏了塊點心托著,遞給李如是吃,李如是尤還怔怔的,見胭脂把點心遞過來,忙回神接過,吃了一口。

    “那位姨奶奶可還說別的了?”

    “姨奶奶特別客氣,她屋子里的jiejie也都對著我笑,我說我叫胭脂,jiejie們還打趣我,臨走時,姨奶奶還客氣的說,叫姑娘別嫌棄這點心,這么好的點心和小菜,平時吃都吃不著的,怎么還嫌棄了。”

    李如是垂眸,一想到這些日子里,這丫頭每每送東西回來,都垂頭喪氣的,心中頗不是滋味,她伸手拿起一塊兒點心,遞給了胭脂,像是安撫她更像是安撫自己:“這些日子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咱們初來乍到,這該有的禮數不能落下。”

    胭脂一面吃一面重重點頭,心中卻覺她主子說的多余,不管進府前還是進府后,她都是奴才,當奴才哪有不受委屈的,她若事事都放心上,這會子怕早就委屈死了。

    李如是進府后,各房各院早就送過了禮,直到今日,她才打發胭脂往鐘毓館去送,也沒多用心準備,只拿了一錦盒自己鋪子里的上好胭脂送了過去,她一早便知那鐘毓館是劉鈺住的院子,因同劉鈺有過節,便不愿同他院里的姨娘深交。

    她尤還記得那回,禮部的傅大人化了大筆銀子下帖子,請她去秦樓楚館彈曲兒,因是才剛費心熬力譜出那首春花秋月,李如是就滿心想出去彈奏一回,想看看眾人聽了那曲兒的反應,便接了帖子去了。

    她雖住在石榴街,可素來有些體面名聲,外頭的達官顯貴也多對她謙誠恭敬,不想那天一曲彈畢起身要走時,滿屋的爺們都對她畢恭畢敬的,獨獨劉鈺出言羞辱。

    當時,劉鈺張口就說:“這就走,不陪爺喝一杯。”

    她自認身心高潔,又頗有才名兒,受了這等羞辱,怎不氣惱,心里直罵劉鈺:“呸,我又不是粉頭,為何要陪你喝酒,這樣輕狂,也不照照鏡子看你配是不配!”

    可到底顧忌著她自己是一介女流又勢單力薄,沒敢罵出聲兒。

    細說起來,李如是當真是個氣性大愛記仇的,她一出門就叫身邊小廝去打聽劉鈺是誰,待聽說他是兵部的從四品東京指揮使,七灣巷劉家的公子,便暗暗記住了他。

    幸好這姑娘當時只聽了劉鈺說那一句,若是沒立時出去,再聽了劉鈺后邊說的即當婊/子又立牌坊之語,怕不會當場自盡,以死明志。

    有才的人大多在乎名聲,李如是是這么個傲氣性子,卻偏生有了暗門子的經歷,可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去鐘毓館送禮之前,李如是還以為,那劉鈺的姨娘該是跟他一個樣兒,也是個看不起她的人,可看著桌上的點心和小菜,心里不由揣摩起若芯的為人來。

    眼前的點心小菜雖做的精美可口,卻也不甚名貴,算不得若芯給她回了多大的禮,可卻叫她莫名覺得這位姨娘在用心待她,旁人回禮莫不是礙著劉釧顏面,隨手抓個東西送與她,她原也沒指望這里的女人會用心待她,卻沒想到今日竟有這樣的意外。

    胭脂道:“姑娘,我瞧著那位姨奶奶長的像個人。”

    許是那點心對了胃口,李如是也不嫌吃多了會長胖,直吃了好幾塊兒才擦手,她漫不經心的責怪胭脂:“不是讓你謹慎些,莫要亂看嗎?怎么還敢盯著人家奶奶看。”

    胭脂笑了笑:“姑娘太小心了,這些日子我各房各院里都轉過了,大概也能摸透這府里到底是個什么行情,外頭雖看著是個高門顯貴之家,轟轟烈烈的,可細看下來,也同外頭平頭百姓一個樣兒,都是關起門來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姑娘別怕,只要二爺心系姑娘,姑娘再生養個孩子,也就沒什么了。”

    這丫頭雖看事單純,可說的也不無道理,大道至簡,歸結起來,過日子也不過就是一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李如是問:“像誰?”

    “像是咱們沒進府之前,常給奶奶診病的一個女醫。”

    李如是笑了笑:“你這丫頭,又混說。”

    她沒看錯,這回像是真的像,常去石榴街給李如是看診的正是若芯的meimei若蘭,親姐妹自然長的像。

    ——

    鐘毓館里,劉鈺直睡到午后方才慢慢轉醒,許是昨兒夜里出了事,他睡的極昏沉不踏實,又發現自己肚子里餓的咕咕直叫,這才伸手撩開暖帳,一轉頭,就見屋里只若芯一人守著他,正坐在靠窗的塌上做針線。

    有暖陽的光照進來,打在她身上,越發顯得她身單影只,恍若飄浮在那貴妃塌上,一口氣兒就能吹散般單薄。劉鈺眨了眨眼睛,似是怕若芯真被吹沒了,忙定睛去瞧,這才看清楚,她身上穿了件紗緞子的白色裙兒,一遇上光才晃了人的眼,臉上峨眉微蹙,兩頰透著絲絲紅暈,被光繞著的脖子又細又長,呼吸間鎖骨微動,他呆呆的看了半晌,才開口喚道:“若芯。”

    若芯聽見劉鈺醒了叫她,忙放下手里的活兒,倒了杯茶走過去看他,她至床邊坐下,將茶遞到他手里,又微微躬起身子把那鴛鴦暖帳勾了,再拿出懷里帕子給他輕輕擦了擦額上的細汗。

    “爺醒了,這大白天的足足睡了有三個時辰呢,晚上還睡不睡了,外頭來了好些要回事的人,這會子起來見嗎?”

    劉鈺已坐了起來,將手里的茶一飲而盡,聽她輕聲細語哄他的話直往心里鉆,孩子般任性道:“不見。”

    抬頭卻見她眉眼間透著小心,忙拉住了她問:“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二爺叫人送進來的東西我都吃了,如今身子養的好,也不害喜,吃進去的東西可不都喂給了孩子。”

    又反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低頭甜甜笑道:“再有多半年就有個小人從這里出來,跟阿元一樣,叫你爹爹。”

    就這樣,蘇月錦昨天夜里說了什么,劉鈺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相處久了,若芯深知他的脾氣秉性,她只見他昨兒還好好的陪她下棋,今兒一早回來就黑了臉,又不說一句話的倒頭就睡,她有身子以來,他哄她還不及,又何曾這樣過。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劉鈺為何不高興,如今養胎要緊,她可不想因這男人使性子生悶氣再橫生枝節。故而一開口就是哄他的話。

    那一句一句哄人的話像是溫熱的風從劉鈺心口上輕輕拂過,叫他渾身又酥又癢,他眼中疲憊已褪去,神情受用的伸手攬住了她,捏了捏她的小臉,同她玩笑道:“你懷個孕,倒像是變了個人,這樣哄爺,怕不是在算計爺什么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