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晴被許子梅拉著走了幾步，為難的說：「可是我兩個小孩在外面車上…...」

    「小孩在車上？老公也來了？走！帶我見他們?nèi)??！棺用返臒崆胁蝗菹惹邕t疑。

    「不不不，沒有……不是老公……唉呀我……」先晴又急又說不清楚。

    子梅停下腳步，正對著先晴，嚴(yán)肅的說：「別說什么一言難盡，最希望你一言難盡了，絕對不許你三言兩語就帶過。今天不管怎么樣，這些年發(fā)生的事都要給我一點一滴說清楚，你不知道我有多掛念你?！?/br>
    「唉！」先晴只能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些年？她熬得像是過了幾輩子：「我的事還真的不是用一言難盡四個字可以說的完的……你有時間聽嗎？」

    許子梅笑著說：「我沒有三生三世可以陪你，但是三天三夜的時間是一定有的?！?/br>
    何先晴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很意外也很高興可以碰見許子梅，但她卻沒有像子梅一樣激動興奮。

    她在子梅身上看到的不只是成熟自信，另一方面她也還保持著當(dāng)年讀書時一樣活潑直爽的性格，這也是她最喜歡的地方。跟子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輕松自在，彷彿她的世界就是為了自己而存在。她可以隨時善良的為每個人著想，也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隨興生活，不用考慮太多，不用彎彎繞繞，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那時的先晴，也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在學(xué)校的主科設(shè)計課程上，同班同學(xué)中，最常因為出人意表的創(chuàng)意而得到老師讚許的就是她。先晴外貌上的美，不若子梅的清純，而是一種艷麗的綻放，眉眼靈動身材有緻。兩人不管是獨自行動或是走在一起，總能吸引許多男同學(xué)的注意和女同學(xué)的議論。

    然而，幾年之后，許子梅還是原來的許子梅。她卻身殘夢碎，早已不是原本的何先晴了。

    許子梅不管不顧的挽著先晴的手，兩人說著笑著，就像十七八歲的少女一般。蔡一夫在車?yán)锟粗齻冏哌^來，有些被閃花了眼睛，還以為自己認(rèn)錯人了。

    先晴近來是笑得比以前多，但從沒有笑得這么心無城府，這么毫無防備，這么年輕，甚且……這么美麗。

    那年輕女子該不會是先晴常提起的老闆娘吧？

    蔡一夫下車迎向前去，先晴向子梅介紹他是位警察：「你要問我怎么跟他認(rèn)識的呢？那也是說來話長，有時間再慢慢跟你說。」又給蔡一夫介紹，老闆娘的女兒，竟然是她舊時的閨密。

    帶著孩子接送先晴？什么警察朋友會做這種事？

    許子梅若有深意的看著先晴，笑而不語。

    先晴「啪」的一聲打在子梅的手臂上，還瞪了她一眼，兩人習(xí)慣的經(jīng)典打鬧動作重出江湖。那種感覺恣意又放松，恍若影片無端的跳過一大段，分離的時光都不曾存在，這期間發(fā)生的事都未曾經(jīng)歷過一般。

    一旁的蔡一夫更覺得驚異，在這里居然碰見老同學(xué)！還有先晴那佯作嗔怒的一眼，瞪得他有點頭昏眼花，明明瞪的人并不是他呀！

    老闆娘派人拿了兩個大塑膠袋的成衣過來，蔡一夫幫著放在了后行車箱，兩人上了車，先晴讓苓莉和宇強(qiáng)跟阿姨打了招呼。

    苓莉問：「《mama的同學(xué)》是什么？是mama的jiejie或meimei嗎？」

    子梅愣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問先晴說：「小meimei幾歲了，還沒上學(xué)嗎？」苓莉看起來也有5、6歲了，不是上幼兒園的年紀(jì)嗎？怎么會不知道同學(xué)是什么？

    先晴臉色暗了下來，搖了搖頭說：「沒有去幼兒園，明年直接上小學(xué)?！挂矝]再多說什么，等子梅聽了她要說的三天三夜，就會知道為什么沒讓孩子去上幼兒園了。

    許子梅想找個餐廳請他們吃飯聊天。

    蔡一夫說他可以幫照顧小孩，讓兩個大女孩去放飛自我聊個痛快。

    何先晴表示不好意思麻煩蔡警官，后來又說擔(dān)心小弟找不到mama會吵鬧。

    說了半天沒有結(jié)論，許子梅便提議不如買些餐點外帶，去先晴家里，又能照顧到小孩，又能暢快的聊，豈不快哉？講完還問了先晴一句：「蔡警官有空的話，也可以一起來嗎？」

    這就問得先晴答不上來，警察朋友的尷尬之處，就是說不熟其實還蠻熟，聊天的內(nèi)容也沒什么不能對他說的；說熟呢又好像也沒有熟到閨密的程度，一起聚是不是有些不方便？

    這位警察朋友卻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興緻很高的說：「我先送你們回去，再去幫你們買一些吃的喝的。酒足飯飽的時候，不用你們趕我，我自己會走的?！拐绽碚f蔡一夫沒有理由留下來，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就是想要參與這個聚會。

    先晴和一梅都笑了，兩個小孩也很高興，警察叔叔是他們最喜歡的叔叔，這個結(jié)論皆大歡喜。

    吃晚餐時，她們說了許多讀書時的往事。

    都是生活中的小事，但她們記得特別清楚。

    她們說起拉開那塊淡黃色的窗簾，陽光照進(jìn)來時，影子歪斜的角度；也記得那隻每天爬到窗外等著蹭吃的小野貓，身上斑斕的花色。

    那年冬天特別冷??下了幾場大雪，放晴的時候，門外的積雪都深到膝蓋上了，他們戴著厚厚的手套，出去堆雪人玩。

    「我永遠(yuǎn)記得1推開門，小院子里的雪映著陽光，那么亮那么閃耀，照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瓜惹缯f著還瞇起了雙眼。

    屋旁的梅樹綠葉落盡，一夜之間，細(xì)細(xì)的枝干上，花苞全都開了。兩人搬了小椅子坐在梅樹前寫生，那一朵朵梅花映在藍(lán)得發(fā)亮的天空下，全都是青春的姿態(tài)??！

    說了紫藤，說了梅樹，說了小野貓，還有不時會在屋里飛竄的蟑螂，兩人卻都刻意沒有提起窗前的書桌上，每天都會替換上新鮮的黃色紫色橘紅色各顏色的小雛菊…….

    這些事其實言不及義，但她們說得興緻高昻，蔡一夫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插個嘴問幾句。

    許子梅怕他無聊，就問起了他和先晴認(rèn)識的經(jīng)過。

    蔡一夫說：「那真是很戲劇化的一個認(rèn)識……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還有點害怕，差點被她嚇得屁滾尿流?！?/br>
    許子梅一聽更是好奇：「嚇？怎么嚇的？快說快說！」

    蔡一夫：「一個夜黑風(fēng)高狂風(fēng)暴雨的晚上……」

    許子梅打斷他：「你瞎扯什么，好好講啦！」

    蔡：「我沒瞎扯，這是真實的情況?。〔恍拍銌査??！褂醚凵裰钢惹?。

    先晴喝了一口酒，眼里氤氳迷茫，緩緩的說：「這事情是有前因后果的，你們這樣打亂了我的步驟，我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那你說啊，半天說不到重點，磨磨嘰嘰的干嘛！」子梅畢竟在大陸生活久了，說起話來也帶著大陸的口語，先晴聽起來格外的親切。

    「我沒磨嘰，我是在思考要從哪里開始講呢……」

    說起為什么會認(rèn)識蔡一夫，那就得從之前的事情開始說

    「剛嫁到這里的時候，他們說的臺語，我一句也聽不懂。可是很奇怪，罵人的話我居然就無師自懂了。

    每天都會聽到無數(shù)次的『x林娘』、『x林老木』。不只李佑豪說，他mama陳莠，他爸李家輝說得更溜。

    『x林x，你滷這什么東西，黑嘛嘛甘欸號溝？』

    『煮那么咸，是要叫我吃幾碗飯？x林x老查某xx，米是不用錢喔？塩是不用錢喔？』

    煮淡點他們又說『你家是多窮，連塩巴的錢你都要省，你是要存錢討客兄嗎？x林娘老xx』

    吃飯的時候，不是丟筷子，就是摔碗。后來我才知道，有許多親戚都跟他們住在同一條街，可是從來沒有人來他們家吃飯。他們家摔碗是摔出名聲來的。你看，我耳朵后面還有一個疤，一直都長不出頭發(fā)來，幸好在看不見的地方，就是陳莠用杯子砸的啊。

    有一陣子他們家開了店，賣一些生活雜物，三餐是我負(fù)責(zé)煮的，煮完以后，我去看店，他們家的人先吃，吃著飯一樣開罵祖宗八代。大家都吃完，我才進(jìn)去吃，也常常沒剩下什么了。

    我那時已經(jīng)懷孕，還有點斗志，后來一邊煮就邊拿個小湯匙和碗試味道，一試就是一大口，煮好的時候也吃得七八分飽了。

    他們家的人都有暴力傾向，我前夫跟他媽三不五時就動手打我，只有懷孕的時候打得少一點。生完第三天我前婆婆陳莠就跟我說：我是不可能侍候你的，月子自己做，做完月子就回店里工作。

    我后來比較會躲，而且因為開店，他們也顧點臉面，偶爾吵架的時候，才會拳打腳踢。

    我也就這樣撐了幾年，生完老二，李佑豪的meimei有一天問我想不想跟李佑豪離開這里去臺北創(chuàng)業(yè)。我當(dāng)然想啊，我以為離開那兩個老怪物，李佑豪這個小怪物做不了怪了。

    沒想到其實是李佑豪她meimei和妹夫想要騙下那間店，一直游說李佑豪的爸媽讓他上臺北來自己創(chuàng)業(yè)，說現(xiàn)在要自己當(dāng)老闆才能賺大錢。

    孩子也會漸漸長大，我多么期待可以脫離那個糟糕的環(huán)境，所以偶爾也敲敲邊鼓，鼓勵李佑豪跟他爸媽吵著要獨立出去，沒想到這也成了以后他對我發(fā)洩怒氣的藉口。

    終于他爸媽給了他一筆錢，跟臺北的朋友也聯(lián)絡(luò)上，帶著我和小孩搬到北部來。我以為可以重生了，結(jié)果卻是更悲慘的毀滅。

    其實李佑豪還有許多敗家子的技能，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離家沒多久，就被他所謂的朋友把錢都騙光了。沒有錢就回來找我跟小孩出氣，三天兩頭開打，一開始我還跟他互打，但總是會誤傷小孩……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終于有一天他打到我的臨界點，我覺得再也撐不下去了。

    沒有錢，是我去跟老闆娘借，工資本來就不多，扣完分期要還的錢，剩下一點點，總也得養(yǎng)小孩，要生活啊！他把我打得鼻青臉腫以后，把所有的錢都搶走。

    兩個小孩等他走了才敢哭，我也抱著小孩哭，這種日子要過一軰子嗎？我就算了，孩子怎么辦？我心一橫，不管半夜下著大雨，帶著兩個小孩就跑到派出所去，剛好那天晚上是蔡警官值班。

    我被李佑豪打整個臉像被蜜蜂叮了一樣，又紅又腫又嚇人，蔡警官跟另外一位值班的警察都被我嚇了一跳。

    他自掏腰包借我錢，幫我租房子，結(jié)果還上了社會新聞。他們又幫我通報了社會局，幫我處理家暴離婚訴訟的事。

    要不是碰到了蔡警官和社會局的劉小姐，現(xiàn)在的我，不知道是不是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先晴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口氣卻是平靜的，也許是對痛苦的麻痺吧，她就只是在敘述事情的經(jīng)過，沒有哭也沒有生氣。

    幸好她說的只是經(jīng)過，如果要她細(xì)細(xì)描述那些過程，就像那些事情，重新在她心里上演一次，也許就無法這么淡定了。

    開始說的時候，子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但說到這里，她聽得眼眶都紅了，忍不住靠過去擁抱先晴，哽咽著說：「怎么會這樣？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你是怎么撐過來的……幸好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先晴反而拍拍她的背說：「嗯嗯！都過去了，現(xiàn)在真的越來越好了，那時候，我的天空里只有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見星星也看不見月亮。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到了一縷晨曦……就要天亮了。」

    許子梅又想到了什么，放開先晴，轉(zhuǎn)身對蔡一夫伸出手來說：「蔡警官，真的特別感謝你，你是天使！」

    蔡一夫有點錯愕：「蝦咪天使？那是上去的人才會變天使啦！也不要叫我蔡警官，我只是個小警察，以后大概可能也許會升警官，但是現(xiàn)在還沒有。我的名字是蔡一夫，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敵的一夫，拜託叫名字就好?！垢S子梅握完了手，他直接拿起酒杯說：「乾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