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173節
丁太太說,“母親,我讓廚下好好燒幾個小菜,咱們娘兒幾個中午喝兩杯。” 丁夫人大樂,拊掌稱贊,“這主意好。” 晚上丁歡回家,問起祖父,“我們上律法課,先生說起此案,讓我們準備兩日,后天上課結隊相辯。” 丁大人顯然也聽聞了這樁官司,嚴肅著一張臉,“這還用辯么,這案子一聽就有失偏頗。孩子竟然都判給女方,再怎么說也該把男孩兒留給那男子,這是人男人家的血脈!” 丁歡慢吞吞的說,“父親,就算兒子不在身邊,那一樣是父親的兒子啊。血脈是改不了的。” “話雖這樣講,可都給那婦人,也太過了。”丁大人說,“按理,倆孩子本就都是男方的。” “父親,可那倆孩子跟著男人,能過好嗎?”丁歡問。 丁大人瞪眼,“過不好還不過賴么,難道就因男人不似那婦人會賺銀子,兒女便不認父親了?” “賺不賺錢是小事。”丁歡說,“那男人還拿刀砍人,還把媳婦嫁妝花完了。他媳婦掙的家業,他還老實不客氣的分了一半,都沒提還他媳婦嫁妝的事。父親,難道你覺著這男人品行正常?”丁歡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樣。 丁大人是道德先生,最看不起李前監生這樣的品行,臉一沉,“這自然是個卑鄙無行的小人。” 丁歡拍拍單薄的小胸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父親支持那男子呢。” “我如何會支持這樣的無德小人?我是說,縱這男子不堪,他家中也有老母,孩子跟著祖母過日子也是一樣的。” 丁歡說,“哪個做親娘的不是偏自己兒子勝過孫子的。不信父親你問問祖母,她心里更疼你還是更疼我?” 丁大人薄斥兒子,“如何說這樣嬉戲之語。” 丁夫人看一眼自己的榆木兒子,正色道,“我雖愛阿歡,更愛吾兒。” 丁大人一張老臉頓時羞紅,不好意思的嗔怪,“母親,孩子們都在哪。” “在怕什么,在哪兒我也是這樣說。”丁夫人說的丁大人更羞澀了。哎,真是的,母親就是這樣子。擱誰家不是老太太更愛孫子哪,偏他家不一樣。 丁大人羞澀太過,一時忘了再糾正兒子的思想,心道,那李監生原也是先德之人,有此下場,也算遭了報應。 沒廉恥的東西,媳婦嫁妝都能用! 丁相看孫子與妻子三言兩語將兒子繞暈,心下頗覺有趣:他這兒子說壞絕對不壞,就是腦子不會轉彎。可能因自幼家境太好,還養成個天真無邪的性情。 第231章 燈滅之三四 殿下 正文第二三一章 只要聽說這樁案子的女性,基本都贊同榮烺的看法。 當然,也有唉聲嘆氣如孫公府的。 孫公府一直秉承顯德皇后的教導,對家中女孩兒的教導以柔順為要,至今孫公府的姑娘出門都帶帷帽,上次選秀被宮里小母馬嚇暈的也是她家女孩子。 今日竟有榮烺身為公主卻端坐公堂,非但出宮拋頭露面,更是插手衙門官司判案的離譜之事。 孫公府強忍著沒寫奏章諫上一本。 倒是郢王府鄭氏的妯娌,雖也是出身孫公府,說來還與郢世子的姨娘孫姨娘是姐妹,這位孫二太太渾不似孫家做派。當初郢王妃相中的也不是她做二兒媳,郢王妃看中的是另一位娘家侄女,那孩子生的清秀乖巧,還是嫡出。 孫二太太是庶出,自小就張牙舞爪,牙尖嘴利。 是二兒子相中了,放出話來,除非是這位庶出表妹,不然寧可不娶。 孫家權衡再三,也就答應了。 孫二太太嫁進王府,全無給郢世子做二房的長姐的柔順賢惠,她對郢王妃這位姑媽兼婆婆倒也挺奉承,但那都是為了從郢王妃那里挖好處。 銀子衣裳、頭面首飾,她啥也不挑。 她是庶出,在府里就不若嫡出姊妹體面,衣裳首飾就是那些大面兒的東西,嫁妝亦不豐厚。 長嫂倒是個大好人,時常補貼她。 可孫二太太是個怪人,長嫂有點忒好,她不忍心欺負老實人,就三不五時找姑媽兼婆婆哭窮,頗是哭回不少好東西。 如今郢王妃念了佛,可孫二太太也不是剛進門時那樣窮了。她兒女雙全,還有個嫉妒名聲,故而丈夫連通房都沒有。 孫二太太好打聽,坊間的趣事,她知道的最快,跟長嫂一起理家事時就說起來。孫二太太跟長嫂鄭氏說,“難得咱們婦人還能有得公道的一日?這定是因公主在的緣故,不然那些官兒我是知道的,個個四平八穩,寧可不露頭也不想被人尋出不是。要擱他們判,哪有這樣的公道。大嫂,今年給宮里備年禮,咱們多給公主備些,公主給咱們女子出了頭,長了志氣!” 鄭氏原就與榮烺關系好,見妯娌夸榮烺,她眉開眼笑,“也是,這案子的確公道。《新貞烈傳》都說了,夫妻要恩愛和睦,相敬如賓,倘彼此結怨,一別相寬便可。” 孫二太太有點好奇,她覺著自己大嫂是個神人。以前對《貞烈傳》奉若神明,一言一行無不遵奉。如今對《新貞烈傳》也是爛熟于心,無不遵奉。可這兩本書,完全相反的呀。 孫二太太捏個五香炒杏仁擱嘴里,就問了,“大嫂,你先時最信奉《貞烈傳》了,如今說改就改,也夠厲害的。” “這沒什么。”鄭氏說,“多看幾遍就記住了。” 孫二太太:背書不難,難的是您這轉寰自如、毫無滯澀的本領。 妯娌倆把給宮里的年禮又合計了一遍,一上午就這么悠悠閑閑的過去了。 給榮烺年禮加厚的夫人太太著實不少,大都如孫二太太所想,覺著公主殿下這案子斷的漂亮。 當然,年下鳳儀宮萬壽宮對諸誥命也都有所賞賜。 以前榮烺不參與這事,她是公主,不能說沒賞賜誥命的資格,可一般年節,這樣大規模的賞賜,只能鳳儀宮萬壽宮。 今年,榮烺額外的,第一次特例的,在年下賞賜了方御史的母親方老夫人。 賞賜還不輕,共四樣,金玉如意,宮緞宮綢,另有金銀錠各十對。 方家接到賞賜,還是給老夫人的。 方老夫人一時有些不解,虛著眼,疑惑的說,“平時我進宮請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待我都好,公主見的卻是不多。如何特意賞我這許多東西?公主平時都是跟咱們大囡來往。” 方夫人也不解其中之意,方姑娘說,“等父親回來問問父親,說不定是父親立了功,公主就賞賜了祖母。” 方老夫人雖年高,卻并不糊涂,“這樣的事我經歷過,那也得是先賞你父親,咱們是捎帶的。”這個是指名道姓給她的,兒子兒媳都沒有。 待傍晚方御史落衙回府,到母親院里定省,以往他都是帶妻子兒女一道。妻子剛已說過公主賞賜老太太的事,方御史知母親必要問,便自己過去母親那邊。 果然,方老夫人說到此事。 方御史侍母至孝,與母親也是無事不談,便將此事來龍去脈說了。 方老夫人認真聽完,嘆了口氣,說兒子,“公主這是以德報怨,你不贊成公主所為,公主卻還賞賜我。可見,公主心里對你的犯顏直諫并無怪罪,還對你頗有包容之意。” 方御史在母親面前全無在朝時的強硬,他認真的說,“兒子全憑公心。” “因你父無德,你們兄弟皆時時留意自己的品行,這是好事。”方老夫人的眼睛早就看不太清了,燈燭之下,映的方老夫人一雙瞳孔明亮璀璨。她說,“老大,你書讀的很多,可這世上也有些書本上沒有的智慧。” “我難道不知你父親在外敗家么,我深知他為人有限,所以自幼對你們兄弟嚴以教導。有些話,只能我說,他能早死,我縱舍了那些田地也高興。” 方老夫人面容平淡,說到先夫時的口吻如談論一只蒼蠅,“如果當年有現在的開明,我不會忍耐那些年,我會更早的帶著你們兄弟與他和離,清清凈凈的過日子。” “我沒和離,不是因為我有外頭傳那些狗屁美德,是因為和離對我不利,會影響孩子的名聲前程。我賺那些賢惠貞潔的美名,不是因為我真看重那些,是因為有那些美名能給我能給你們帶來好處。” 方御史震驚的望向母親,方老夫人沒有絲毫回避,“這是我的心里話。許多年了,不吐不快。” 第232章 燈滅之三五 殿下 正文第二三二章 方御史是長子,他猶記得少時父母間偶有口角,父親過逝時,他剛剛八歲。按理那個年紀的事在成年之后會逐漸忘卻,他卻一直隱隱記得父母間的口角。 后來,他逐漸長大。 母親在鄉間名聲甚好,再如何忙碌生計,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去清理父親墳瑩上的細草。所以,盡管早些父親埋葬的是土墳,仍是全村墳瑩里最干凈最體面的。 后來他中了秀才,族中長輩到家慶賀,送的賀禮里,母親先挪出五十錢,買了舊磚,為父親修繕墳瑩,將墳修的更加體面。 母親還在家族長輩來家時說道,“眼下錢財還得留著給大郎二郎念書,故先買了舊磚。待以后孩子們出息了,光耀祖宗,讓他們將賺得的錢買新磚,給他們父親將墳修的更新更體面。” 闔族上下,村里村外,就沒人說母親一個不字。 方御史亦因有這樣賢惠偉大的母親感到驕傲至極。 待他中了舉人,得了知州青睞,縣里也獎了他一百兩銀子,他將銀子捧回家。母親便讓他去買了新磚,嶄新的青磚,他帶著弟弟,還有許多村民族人幫忙,將父親的墳修成全村全族最漂亮最體面的墳瑩。 就是他科考高中,錦衣還鄉,接母親弟弟到帝都生活。 走前母親還特意雇了族中一位家計貧困的族叔,一年給族叔五兩銀子,請族叔代為照管父親的墳瑩。 必得初一、十五清理打掃,如他們在時一般才好。 所以,他一直以為,那些記憶中父母親的口角,也只是年輕夫妻間的一些口角罷了。 母親十幾年如一日的在族人村人面前懷念父親,雖則家計因父親而敗落,母親卻始終無一句怨言。 任勞任怨的撫養他們兄弟長大。 母親青年守寡、紡紗織績、下地做工,那些年日子并不好過。 他們三口咬著牙走了過來。 母親篤信佛教,父親過逝后,母親就尋了一處小庵,在家做了居士。 母親多年不食rou,以往他以為是因母親信佛的緣故,后來家境好了,母親生了一場病,他請了州府最有名的老大夫給母親診治,老大夫說母親身體虧損太過,要慢慢滋補。他苦勸之下,母親方開始進食葷腥。 不知為何,方御史忽然想到此事,問,“那母親你食葷腥的事……” “哎,那會兒咱家日子本就窮,想吃rou也吃不起呀。弄個居士名,非但適合我的身份,還能學念佛,誰家有喪禮,請我去念經。鄉間雖出不起銀錢,可去一趟,也能免費吃兩餐飽飯,還能與我二斤精面熨親勞,回家你們兄弟就能吃頓好的。” “那后來……” “后來你都出息了,難道我還要見天吃素?”方老夫人覺著,許多讀書人,書雖讀的好,腦子卻真不見得多靈光。 方御史沒法形容自己的感覺,他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喜更不是,他說,“那老大夫不會是母親你串通好的吧?” “生病還能裝啊。不過是趕巧了,就是沒大夫,我想吃rou你還能攔我?”方老夫人倚著軟靠,與長子道,“那會兒真難哪,咱老家地方偏,我也沒時運趕上如今。我看如今是新年頭了,你別事事拗著來,人家公主是陛下的親閨女,聽說年紀比咱大囡還小,你幾十歲了,過去跟比你閨女還小的公主說朝政,你還沒說過人家。這就夠丟臉的,關鍵你還沒說贏,比丟臉更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