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55節
“只是有些話,殿下可恕貧道直言?!?/br> “你們只管說?!睒s烺道。 三清道長看僧正大師一眼,徐徐道,“這章程里的事,貧道與大師已經心中明了。修城墻亦是要修的,因貧道也經過一些工程建筑之事,工部所提及費用,貧道想,也該我等核算之后,再與工部商議。殿下看如何?” 榮烺立刻就明白了,“你們是擔心這奏章里數目不實?” 三清道長道,“既敢呈到殿下面前,必然數目嚴謹?!?/br> “那你們擔心什么?” 三清道長道,“殿下,貧道也經過一些庶務,便說奏章中說的糯米,上等糯米與下等糯米,便是不一樣的價格。還有沙石,品相不同,價格也相差極大。另外,大宗供應的價格與市集散價,自然又不同。再者,奏章中寫的是上品,到的是中品,若無人查看驗證,或其間有人瞞天過海,一來一去,又不知多少銀錢白白流向貪墨者的口袋?!?/br> 僧正大師也在一畔微微頜首,“我們出家人,做事執拗刻板,如今天冷,尚動不得土。眼下可先籌集物料。我等皆愿為朝出力,只是細務上得啰嗦一些了。就不知殿下允不允?” 好個精明的老道和尚! 不過,這也并非壞事。 榮烺微微笑道,“這自然是極好的。這樣,我跟史師傅打聲招呼,咱們約個時間,就此理商定出個細致章程。你們既愿意也力,這也是極好的。我看你們精明不亞工部官員?!?/br> 二人皆謙遜道,“方外之人,焉敢與工部諸大人相提并論?!?/br> 榮烺想,別看僧錄司道錄司也不過五品衙門,這些家伙好生傲倨,竟也不大將工部放心上,絲毫不懼得罪工部。 這倆人幾乎把錙銖必較寫臉上了。 待商量好時間,也不必旁的時間,明日下午,榮烺下課,再叫上史太傅,一起商量修城墻的事。 收到信兒的史太傅沒料到榮烺此事辦的這么快,榮烺先跟史太傅談的,主要是把和尚道士的話轉達一下給史太傅。 史太傅是有些不樂意的,要按史太傅的意思,這兩家只管出錢便好,至于修筑城墻,只怕他們也不懂。 榮烺道,“銀子人家都出了,無非就是既出了銀子,就要把差使辦漂亮。到時工料該怎么著怎么著,你也拿出工部的本領叫他們看看?!?/br> 史太傅是儒家,素來看不起這些僧道,史太傅道,“這些人平日里不耕不織不事生產,若依老臣的意思,全該叫他們還俗,該怎么著怎么該?!?/br> 榮烺道,“先說修城墻的事?!?/br> “好吧。只是也得叫他們知道,這是工部的差使,凡事以工部為準。” “這是自然?!?/br> 雙方都沒提太過分的要求,所以,想找到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點并不難。 最后,工料這里,僧道要監督,必得如奏章上所言,好工好料,筑一萬世之城。史太傅自然也是奔著把城墻修好去的。 另外,僧道提出,明春召信徒來修城的事,被史太傅斷然拒絕。史太傅道,“春天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有難艱人家,愿意來修城墻,可每日給予工錢,也能補貼他們的家用。倘都是召信徒前來,他們的確能省銀子,但那些家計艱難之人,就沒了這營生,要如何過春呢?!?/br> 史太傅一片安世濟民之心,僧道二人心下佩服,都說,“我等原想,這也是積德善行。史大人所言,亦菩薩心腸。” 史太傅道,“客氣了?!币蜻€要僧道兩家出銀子,史太傅沒把難聽話拿出來說,心道,你們要真慈悲,到時你們出來免費助工,我一準兒不給你們發工錢! 就這樣,彼此都有退讓,很快達成一致。 這事就叫榮烺一牽線一搭橋的辦成了。 史太傅很是大大謝了榮烺一回,榮烺說,“別總空口白牙的謝,你要送我點禮物,我也不嫌的?!?/br> 史太傅頗是光棍,“殿下給自己家修墻,原該出力,還要什么禮物?!?/br> 榮烺心說,以前光知道史師傅是個頑固,如今看來,竟還是個摳兒。 史太傅也很愁苦,榮烺幫他弄到修城墻的銀子,這當然是好事。可一想榮烺小小年紀就這般能干,史太傅又不由自主的想多了。 倒是榮晟帝,直接賞了閨女兩斛珍珠。 能幫上父皇的忙,榮烺也很高興,于是,她停課一天,召來樂舞司來歌舞音樂,帶著姜穎等人,足足玩樂一整日,才繼續上課。 史太傅聽說榮烺賞歌舞取樂,先是覺著,怎么小小年紀就好逸務勞愛享樂,這可不成。轉念一想,公主若能沉迷玩樂,這正該是公主尊榮所在。 于是,史太傅給榮烺上課時還尤其說,“公主若喜歡玩耍,再玩兩天也是無礙的?!?/br> 榮烺就覺出不對了,這話倘齊師傅說來,不為過,齊師傅本就有些瀟灑不羈。史師傅不同,史師傅這古板的性子,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榮烺陷入沉思。 第80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章 史太傅這樣反常的行為,立刻引起榮烺警覺。 主要是,史太傅向來以端嚴正直面孔示人,對自己要求就很高,這是位追求生前身后名的大臣。 這樣的人,向來是嚴于律己,更嚴于律人的,怎么會鼓勵人玩樂。 反常必有妖。 榮烺便留了心。 這一留心不要緊,榮烺發現很多問題。 譬如,史太傅講課啰嗦,榮烺姜穎幾人經常給他提意見,讓他講課往淺里講,更不要引經論典、汪洋肆意,史太傅調整后,心里是有不滿的,于是,講完課后還會開出許多書目,讓榮烺等人回去閱讀。 但,現在沒有這道程序了。 而且,以前講課對賢君明臣的向往,都是溢于言表,現在也不一樣了。現在竟然說,“賢明之人固然令人向往,可要做到一個‘賢’字,談何容易。大多是,時也命也,有時想想,倒不如尋尋常常過一日,雖平淡,卻也不必有這許多的波折坎坷?!?/br> 榮烺就問了,“史師傅,尋常日子就沒有波折坎坷了么?” “也有,不過那些不過微風拂面、波瀾不驚的小事,平平安安的也就度過去了?!?/br> 榮烺并不是故意為難史太傅,不過,她天生善于思考,她說,“既然這樣,那史師傅你為什么要齊家治家平天下,這樣豈不會很累?不做官,平平淡淡過一生,不是更輕松么?” 史太傅道,“我志向如此。” 榮烺點頭,“我覺著史師傅你說的不大對?!?/br> “哪兒不對,公主請講?”史太傅倒是挺喜歡給榮烺上課。 榮烺道,“史師傅你出身書香門第,讀書、進學、做官,你沒有過過尋常日子,怎么就知道那樣的日子好呢?” 姜穎也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br> “對,就是這個理?!睒s烺問史太傅。 史太傅笑,“公主看我在朝為臣,朝臣在外頭百姓看來威風的緊,殊不知我等每日三更便要準備上朝,不瞞殿下,晚上臣亦要讀書至夜深方才休息,每年如此,年年如此,不敢有分毫懈怠。高官顯位,不過是不了解的人只看到為官光鮮,真正做官,方知肩頭擔重,為官不易啊?!?/br> 榮烺說,“那平民百姓的日子就容易么?我覺著他們也不容易,我出宮的時候雖然不多,可看他們穿著多為棉麻一類,料子普通,做工也普通,可知他們日子艱難?!?/br> “是啊,百姓也有百姓的不易。不是誰都有公主的福分?!笔诽敌煨焐普T,“公主生于皇家,且不必如大殿下,以后有萬鈞重擔在身。公主只管安享尊榮便可,在臣看來,公主真是有大福分之人?!?/br> 榮烺年少天真,未體會史太傅話中深意,她很認真的糾正史太傅,“那怎么行呢?我也有許多事要做啊?!?/br> 史太傅問,“公主想做什么?” “我有一項大事業?!睒s烺說。 史太傅看她一幅“我要把大事跟你分享”的模樣就有些好笑,思緒隨著榮烺問,“大事業?” “嗯。”榮烺點頭,“我打算把眼下不好的風俗改一改,給大家伙兒做個表率。”說著,看史太傅一眼,“還能為國家增加收入,以后也省得修墻城都沒銀子了。” 史太傅好奇的緊,“這是個什么大事業?”聽著頗是不得了。 榮烺看向鄭錦,“阿錦姐你跟史師傅說一說咱們的事業吧。” 鄭錦就把公主殿下要以身作責改變女子關家里現狀的大事業跟史太傅講了,還有榮烺提出的觀點,“女子走出家門,還有一樣大好處,能增加朝廷收入。” “我從未聽過這種說法?!笔诽堤岢霎愖h。 鄭錦便把男子賺一兩銀子,女子賺半兩,也能給現在國庫增加一半的收入理論說與史太傅知曉。 史太傅道,“若女子在外,那家務內闈由誰打理,孩子老人誰人照顧?” 這一問,直接把鄭錦問住了。 榮烺看史太傅一眼,“拿史師傅你家里說,難道史夫人還親自帶孩子,你家不有許多仆婢么?家里人看著些,有的是管事下人。” 史太傅好笑,“那貧寒人家呢?” “史師傅,你難道沒看過寒山鄉居圖么。那圖上,男子下田耕作,女子在家紡織,老人坐門前看著孩童玩耍。只要不是老人癱家里動不了,都會搭把手,家境已經很貧寒,難道還能坐家里等兒孫服侍?” 榮烺說,“史師傅,你真是不了解尋常人家是怎么過日子的?!?/br> 其實,榮烺也不了解,但她就有這種特別自信的本領,看看圖畫也能給你叨叨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 榮烺接著說,“我還在書上看到過羊倌放羊,那個羊倌胡子很長,可見是個老人,老人還能放羊哪。” “現在帝都有名的酒娘子,就是家里男人身子不好,女子出面做生意維持生計?!鳖伖媚镎f,“有時我坐車經過,那家酒坊的生意很不錯。” 史太傅也并非一味頑固,“不得已,總得以生計為先,這還罷了。倘生活尚可,女子天生溫柔細致,且有養育兒女之責,還是在內宅安穩。” “看,史師傅還是半開明的。”榮烺說,“只是還有一半比較蒙昧。” 史太傅硬給她氣笑,“我蒙昧?殿下不說自己一嘴歪理,還說我蒙昧!” “本來就是啊?!睒s烺兩只小手收攏在一處,很遺憾的對史太傅比劃一下,“史師傅你的視野是這么窄,我的視野是這么寬。所以,我的話,你一時半會不能理解?!?/br> “不過,這也不怪你。你回家慢慢思量思量,過個三五年、抑或十來年,應該就能明白我的深意啦?!?/br> 上一節課,就被批評為“蒙昧”“視野窄”,史太傅險嘔血。 好在,史太傅自有心胸,不與榮烺這等乳臭未干的小丫頭一般計較。 因為被榮烺氣的不輕,史太傅的循序漸進之計受到阻礙,一時沒能繼續下去。 榮烺卻是留心了,她發現,教她的師傅,跟教她皇兄的師傅果然不一樣。哪怕是同一個師傅,譬如史師傅,給倆人留的作業也不一樣。 史師傅以前經常說出書讓她去讀,卻從來不留課后作業。但給她皇兄講課則不同,課后作業是每天都有的。 榮烺問兄長是不是別的師傅也都有課后作業,榮綿說,“是啊,基本都有?!?/br> 榮烺說,“為什么我沒作業?” 榮綿道,“沒作業還不好啊。我每晚起碼寫一個時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