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第31節
“這是應當的。去吧。”鄭太后打發她去了。 “母后,我與阿烺許久未見。這些日子,阿烺定也蒙皇后娘娘照顧,我心內感激涕零,讓阿烺陪我一起去吧。” 鄭太后卻是未允,“皇后身為嫡母,照顧子女本就是她的責任,阿烺不必言謝。你去跟皇后道聲謝倒是應當。” “是我考慮不周。”徐妃便扶著宮人自己去了。 榮烺望著母妃消瘦柔弱的背影,眼中透出擔憂,她扭頭跟祖母說,“母妃瘦了很多。祖母,宣個太醫給母妃去看看吧。” “這不必你cao心,皇后會安排的。” “那中午讓膳房燉個羊rou鍋,給母妃送過去好不好?” 榮烺的心中就是純粹的對母親的關心,鄭太后教她,“這不行。” “為什么?膳房沒羊rou了嗎?”榮烺問。祖母從來不是小氣人。 “膳房有的是羊rou。但是,你要記住,萬壽宮的一舉一動,都代表我的意志。一只羊rou鍋子不算什么,但從萬壽宮給出去,就代表我的賞賜,代表我關心喜歡這個人。所以,不能賞。” 這是榮烺第一次接觸政治,她這才明白,原來,一只小小的羊rou鍋竟然有這許多含義。雖然她以前也求祖母、父皇、母后在她辦小宴時給她送東西過去,可那種行止更像榮烺一種無心的、依靠直覺的舉動。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面對政治。 榮烺在瞬間便獲悉了祖母對母妃的態度,她低聲問,“祖母,你是不是還沒原諒母妃啊?” “解禁無妨,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只是她如今有什么值得人喜歡的地方么?” 榮烺仔細想了想,也委實想不出母親身上有什么顯著優點。榮烺接受了祖母的拒絕,“嗯,那就這樣吧。祖母,那把羊rou鍋賞給母后吧。母后這些天很忙的。” 鄭太后容色一緩,“也好。”與柳嬤嬤道,“給皇帝那邊添個金銀肘子。” 鄭太后告訴榮烺,“你現在年紀小,跟我同居萬壽宮。待你大些,也會給你分一處宮殿自己居住。你也要記住,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了你的態度。” 榮烺點點小腦袋,她說,“我不想自己住,我想永遠跟祖母一起住。” 鄭太后笑,“現在沒關系,等大了,就得學著自己打理宮室,管理事務了。” “那我不長大了吧。” 鄭太后一樂,摸摸她的小臉兒,“可以長的慢一些。” 榮烺跳下玉榻,學鵪鶉走路。鄭太后目瞪口呆,“這是做什么?” “這樣就能長慢了。” 鄭太后大樂。 宮人也都跟著笑起來,榮烺奇怪,“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 鄭太后便同她講“一日難再晨,歲月不重來”的道理,讓榮烺懂得珍惜時光。 一時,又有齊尚書過來回稟陛下祭祖的一應準備。因著天氣好,榮烺在園子里玩兒了會,回來聽了個尾巴,她好奇的問,“祖母,祭天什么樣兒啊?” “讓你齊師傅給你講一講。” 于是,原本快回稟完的齊尚書,又重新從車馬儀仗,一直講到祭祖的各種禮儀。榮烺說,“我聽說,宮外頭可熱鬧了,過年還有廟會。祖母,我想去一起祭祖。” 齊尚書微訝,笑著解釋,“殿下,祭祖跟逛廟會可是絲毫不相干的。祭祖是極莊嚴的事,廟會是民間游樂。” “那我可以分著來。莊嚴之后再去游樂。”榮烺靈活的說。 齊尚書教她大半年,自然知道公主多么聰明。齊尚書說,“廟會里人極多,按禮制,公主出行,一應車駕排場都是有規定的。公主車駕所經之處,必要先肅清街道,使公主暢通無礙。公主想想,那樣熱鬧的地方,您一去,就為著您的安全,廟會也不能再繼續開了。” “我沒事兒,我不擺那么大的排場,我微服出行,與民同樂。” “萬萬不可。當年太.祖皇帝微服游覽西山,路遇叛匪,若非孝慈皇后舍命救駕,后果不堪設想。但即便太.祖皇帝龍體無恙,孝慈皇后卻因救太.祖皇帝身受重傷,令人惋嘆。白龍微服,我朝大忌諱。” 榮烺也讀過這一段典故,她想了想,“那我去祭祖總可以吧?” “亦是不可。”齊尚書溫聲道,“公主尚未學到禮制,自來禮制,從無婦人女子祭祖之事。” 榮烺不解,“這是為什么?” “千百年來就是這樣規定的。” 榮烺扭頭問鄭太后,“皇祖母,是這樣嗎?有這樣的規定?” “的確有這樣的規定。祭祖時你父皇會帶著你皇兄過去,我是不去的,你母后也是不去的,大長公主、長公主也都不去。” 兩樣要求都沒有被滿足,榮烺不是那種會為難人的脾性,但她生來就是公主,榮晟帝唯一的女兒,自幼養在萬壽宮,她可不是沒脾氣的孩子。 榮烺很不高興的說,“我倒不非要去看,只是單女子不能去,著實令人氣惱!” 齊尚書微微躬身,榮烺也知道跟齊尚書發火沒道理,她強壓著心中不悅,同齊尚書說,“我不是跟齊師傅生氣,我是說的這個理!” “好了,我沒事了,齊師傅你去忙吧。” 齊尚書看向鄭太后,鄭太后手指一揮,齊尚書躬身退下。 鄭太后抱著榮烺,給她講了許久的道理,榮烺這才好了,不過,還是跟鄭太后講下條件,“過年她要出宮去走親戚。” 鄭太后笑問,“你打算走哪家親戚?” “去阿穎姐家,給嘉平姑祖母拜年。”榮烺嘟著嘴巴說,“我長這么大,還沒出過宮哪。” “過年你姑祖母也要進宮的。” “姑祖母進宮是進宮,我去親戚家是去親戚家。”榮烺已經不打算講理了,“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好好,到時給你收拾好,讓林司儀陪你去,如何?” 榮烺立刻眉開眼笑,“嗯,就這樣吧!” 鄭太后笑著摸摸她的包子頭,榮烺便把祭祖的事拋腦后去了。 第49章 榮烺發現,非但祭祖沒她的份兒,吃祭rou也沒她的份兒。j 祭rou的事,是榮烺自己發現的。 小年這一天,鄭皇后會在主持煮祭rou之事。榮烺對煮rou當然不好奇,她這兩天都是跟在鄭太后身邊兒,裝作幫忙的樣兒,實則就是湊熱鬧。 上午陪著鄭太后跟她父皇商議朝務,下午還會給祖母念奏章,正巧念到禮部遞的折子,是關于祭祖后分賜祭rou的名單,榮烺這才知道原來分賜祭rou有這許多講究。 朝中重臣,宗室貴親,皆有所賞。 其中順柔長公主駙馬、嘉平大長公主長子,皆在名單之列。 榮烺說,“順柔姑媽與駙馬關系不好,為什么要賜駙馬祭rou?” “陳家亦是公爵府第。” “陳家又不是沒旁的人了,祖母,不用再賜陳駙馬。身為駙馬,不能與公主和睦,使公主展顏,這駙馬當的就不夠格。差使都當不好,還有臉吃祭rou?” 榮烺點評一句。 鄭太后看她一眼,“也罷了。” 榮烺接著說,“姜家表叔頭一遭在帝都過年,是該給他一份。只是,為何沒有順柔姑媽、嘉平姑祖母的賞賜?連在帝都的郡主、縣主也都沒有?” 榮烺歪著頭看向祖母,“反是郡主的丈夫、縣主的丈夫有?” “禮制規定,祭rou分賜宗室、重臣。在民間,也是男人享用。” 榮烺瞪大眼睛,“照這么說,祖母跟我,都不配吃祭rou了?!” 鄭太后道,“那祭rou有什么好吃的,我與你講,為了保持祭祀時完整,豬牛rou都是整個兒放入大鼎之中,rou煮太過容易垮爛,故祭rou多是外熟里生。何況,祭rou煮食不能多放調料,最多放些姜蒜鹽巴,味道可想而知。” “你要想吃,我令膳房照著煮祭rou的法子煮頭羊給你嘗嘗。” 榮烺說,“祭rou不是給祖宗吃的東西么,怎么啥調料都不放啊?” “祭祀是為不忘祖宗當年厲兵秣馬的不易,讓后人珍惜現在的生活。莫說rou味道不好,便是祭祀用的酒,也多為薄酒,很尋常的。” 叫鄭太后這樣一解釋,榮烺對祭rou祭酒的味道是半點不好奇了,她說,“我也不是想吃,就是不能吃這事兒叫人聽著不舒服。” 她就跟鄭太后偎在一處,榮烺翹著嘴巴問祖母,“祖母你不這么覺著么?” 鄭太后說,“明年皇后親蠶禮,屆時朝中內外命婦、宗親貴女,都可相隨,你也跟著一起去吧。” “我是說這祭rou的事兒。”榮烺別看年紀小,頗不好糊弄。而且,孩子越小,越是較真兒。 鄭太后道,“那我問你,為何親蠶禮只能是女眷參加呢?” “男人也可以參加啊。我覺著人人都能參加,不應該分出男女之別。” 鄭太后道,“誰能參加不重要,誰不能參加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榮烺好奇。 “禮制。禮制最重要。” 榮烺不明白了。鄭太后道,“有禮制,這世間才有規矩。有了規矩,世間方能太平。規矩是什么,譬如這小炕桌的只個腳,規矩就是支撐這張桌子平平整整,安安穩穩的。” 榮烺想了想,“男人參加親蠶禮,女子參加祭祀,世間就不太平了?這又不是打仗,我讀史書,史書上不太平的時候,都是打仗的時候,這又不是打仗。” “能說出這話,可見這半年書沒白讀。”鄭太后端盞溫水遞給榮烺,榮烺念半日折子,正好口渴,就著祖母的手喝了半盞,就聽祖母說,“這倒不至于打仗,但若要改此事,禮部、御史臺就要先上本,他們還不得先吵吵個三年五載。何況,這世間啊,最難改的就是人們早已習慣的事。” “男人習慣由他們來祭祖,由他們來分祭rou。乍然讓他們改了,他們愿意么?” 榮烺說,“那有什么不愿意的,大冬天去祭祖宗,分個rou而已。”她覺著是小事。 “打個比方。顏相為內閣首輔,不讓他干了,讓旁人來干。你覺著顏相愿意么?沒有比內閣首輔再大的官兒的。” “這得有足夠原由,不然不能隨便處置大臣。” “對。同樣的道理,沒緣由的,突然要變規矩,你想,習慣這些規矩的人,起碼得問個為什么吧?” “可是,這明明是有道理的事。” “只是你覺著有道理。” “祖母你不也覺著有道理么?” “只咱倆覺著有道理,這是不行的。”鄭太后道,“大冬天去給祖宗磕頭,分一分祭rou而已,瞧著都是小事,可這又是大事。你覺著,后宮不得干政,是對還是錯?” “當然是錯的。祖母您經常處理政務,我也經常幫您念奏章啊。” “但這是太.祖皇帝明令禁止的。” “那是太.祖皇帝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