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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狂徒 第105節

    周毅忙道:“沒事,開學而已,她爺爺奶奶會送的。”

    虞度秋:“別這么說,你想想,你還有幾次送她開學的機會?”

    周毅掰著指頭算了算:“大概十幾次吧,是不多了。”

    婁保國也數了遍:“哪兒來這么多?就算讀完大學也就七八次吧?”

    “我家閨女那么聰明,不得再考個研?讀個博?”

    “……好家伙,讀博的時候都奔三了吧,你還送她開學?”

    “有什么問題,不服你報警啊?”

    “……哪有你這種爹啊!”

    虞度秋輕笑:“你要理解老周,他失去過,所以更珍惜。”

    婁保國收起牢sao,嘟噥:“我知道,反正是他的女兒,我管不著,就吐槽一下。”

    周毅大獲全勝,得意了會兒,轉回正題:“少爺,我真不用提早回國,小柏就像我弟一樣,我也想等到他的消息再走……無論是什么消息。”

    婁保國緊跟著舉手,鏗鏘有力道:“我也是,只要少爺你想等,我一定陪你等到大哥回來。”

    虞度秋的視線再度投向遠方,如錦緞般的夜色覆蓋著起伏的山巒,繁星閃爍,仿佛在為行人指引歸途。

    “好,我們等他回來。”

    天空似乎將前陣子聚集的雨水全降了下來,一連五天都沒放晴。

    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像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玻璃珠。

    周毅往國內打著電話,詢問自家女兒暑假作業完成了沒、書包收拾好了沒、今晚記得定鬧鐘,不要開學第一天就遲到云云。

    婁保國聽得直打哈欠,抱胸靠著門框,百無聊賴:“這雨啥時候停啊,快悶死了,來這兒十天就沒自在過一天。”

    紀凜:“早著呢,緬甸的雨季要到十月中旬。就算雨停了你也出不去,警察限制我們出門了。”

    “哎,跟坐牢似的,想溜出去找我大哥都不行……”

    “有吃有喝你就知足吧,總比穆哥之前的處境強。”

    婁保國想想也是,比起穆浩受過的監禁,這點兒苦算得了什么。

    前幾日遲到的鎮定劑最后終于送達了,經過醫生的精準減量和紀凜的悉心照顧,穆浩這幾天精神狀態恢復了許多,嗓子的炎癥也在逐漸好轉,能說出幾個簡單的詞語了,只是生活依舊不能自理。

    紀凜不放心別人照看,一個人攬下了所有的活,不僅要管吃喝拉撒,還幫穆浩剪了雜草般的頭發,剔了瘋長的眉毛,又是擦洗身體,又是按摩四肢,晚上就打地鋪睡在床邊,比康復中心的護工還任勞任怨。

    婁保國原先覺得這小警察脾氣急躁沖動,沒想到還有這么賢惠體貼的一面,忍不住調侃:“紀隊,我覺得穆警官要以身相許才能報答你的恩情了。”

    紀凜白他一眼:“你再亂說話,當心我去盧晴那兒告你的狀。”

    婁保國大臉騰地一紅,磕磕巴巴道:“你、你這啥意思,咱跟小盧同志又沒什么……”

    “她昨晚跟我打電話時問起你了。”

    婁保國瞬間眉飛色舞:“真的?她這么關心我?”

    紀凜冷眼瞧著他,呵呵兩聲。

    婁保國立馬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好哇!你居然詐我,紀隊你怎么變這么壞了,虧我以前還把你當老實人!”

    “兵不厭詐,何況是你心里有鬼。”紀凜拍拍他的厚肩,“她壓根沒問起你,就讓我帶特產回去,你繼續加油,管好自己。穆哥午睡該醒了,我去看看——”

    剛一轉身,就見人模人樣的裴鳴迎面走了過來,朝他們客氣地笑了笑:“下午好,剛聽到你們聊天了,穆哥是哪位?是紀警官房間里的‘志愿者’嗎?”

    婁保國急中生智,搶答:“誒對對,他是緬甸人,姓姆名歌。”

    裴鳴揚眉:“是嗎?可是緬甸人有名無姓啊,你不知道嗎?”

    “……”這特么的誰知道啊。

    婁保國弄巧成拙,尷尬地閉嘴了,想不出怎么自圓其說。

    紀凜也只能硬著頭皮圓謊:“他說他叫這個名字,是我們想當然了,以為前一個字是他的姓。”

    好在裴鳴似乎不甚在意,接受了這個說辭:“這樣啊,那他現在狀態如何?實驗已經進行五天了,應該有成效了吧?我這兩天好像沒聽見他像之前那樣叫喚了。”

    紀凜在心里又罵了遍這破酒店糟糕的隔音效果,和某位耍得所有人團團轉的詐騙犯,然后也學著虞度秋睜眼說瞎話:“嗯,效果特別好,志愿者這幾天身體狀況很穩定,逐漸擺脫對毒品的依賴了。”

    裴鳴將信將疑:“度秋的設備這么厲害?我能去看看嗎?”

    “醫生說志愿者需要多休息,最好不要接觸陌生人,等他完全康復了你再看望吧。”

    裴鳴精明的眸光一閃。

    紀凜有那么一瞬間,感覺他似乎對一切了如指掌,隨時準備暗算他們。但馬上又想起穆浩說他是受害者,一時吃不準他究竟站在哪一邊。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打擾了。”裴鳴最后望了眼坐在庭院里的背影,“也不打擾度秋了,他這幾天好像心情不佳,整日整夜地坐在那兒發呆,過去看他,又好像和平時一樣笑瞇瞇的,搞不懂。”

    紀凜打哈哈:“下雨天影響心情,我這兩天也挺憂郁的。”

    裴鳴上下打量他:“是嗎?我倒覺得紀隊最近面色紅潤,滿臉幸福啊。”

    “…………”

    終于打發走了狡猾的裴鳴之后,紀凜連忙跑到房間浴室內去照了下鏡子……好像還真是。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噼里啪啦地落在庭院中央的大傘上,傘下的人一身筆挺矜貴的西裝,與第一天到這兒時一樣,胸口的花眼里插了朵已經完全枯萎的花,隱隱有腐爛的征兆。

    他的目光不再投向北方的群山,而是遙遙望著遠方煙雨朦朧中的佛塔,長久地出神著。

    婁保國和打完電話的周毅輕聲閑聊,唯恐驚擾了他。但兩人心里都默默覺得,此時此刻的虞度秋,像極了他們找到的第一位志愿者,那位病入膏肓、只能絕望地向神祈禱的瀕死之人。

    可虞度秋分明是不信神的,他一向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除非,他已不再相信自己。

    誰也不知道這場等待要持續到何時……直至警察出現在酒店門口。

    隨行翻譯轉述了嘰里呱啦的緬甸語,大致意思是:他們已經帶著警犬搜山五六天了,覆蓋了爆炸地點方圓五公里的范圍,沒有發現失蹤者的蹤跡。再搜下去也是徒勞,接下來會繼續重點搜尋柏志明,警方懷疑他逃到了市區或者附近的村落。

    婁保國聽完就急眼了,差點沖上去揪起警察衣領:“什么叫徒勞?五公里找不到就十公里、二十公里啊!搜個底朝天,總能找到的吧!”

    周毅攔住他:“別鬧,阿保,這兒礦區面積四百多平方公里,搜不完的。而且小柏受了傷……不可能跑那么遠。”

    婁保國紅著眼睛:“但也不能就這么放棄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吧……”

    翻譯將他們的訴求翻給了警察聽,警察搖頭,又說了幾句。

    翻譯怯怯地轉告:“他們說……尸體可能被扔進某個很深的礦洞了,填上土之后警犬也聞不到。也有可能被綁了重物沉入河底了,那就更找不到了……甚至、甚至……”

    “甚至有可能剁碎了,扔給野獸吃了。或者用強酸強堿溶解了rou塊,骨頭埋了。”虞度秋平靜地說出聳人聽聞的話,對翻譯道,“告訴他們,辛苦了,接下來我們自己搜。”

    然而翻譯卻傳回來一道逐客令:“警方說……我們不能再私自出入礦區了,也不能在此地繼續逗留了,限我們兩天內離境,否則會起訴……甚至逮捕我們。”

    婁保國登時怒了:“開什么玩笑!憑啥趕我們走?我們是名正言順來的!”

    警察沒有理會他的控訴,下達了指示便走了,依舊留了兩個人監視他們。

    婁保國義憤填膺,火氣久久不消,焦急道:“我們不能走,大哥還沒回來呢,少爺,要不我們去找市長?他不是很看好咱們的項目嗎,說不定會網開一面!”

    周毅不抱期望道:“這么大的事,市長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來之前肯定問過市長意見了,外國警察私自入境執法,他能放我們走已經是網開一面,別自取其辱了。”

    “難道……我們就把大哥一個人留在這兒?”婁保國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求救似地望向虞度秋,“少爺……該怎么辦?你不會不管大哥的,對吧?”

    虞度秋撐著長柄黑傘,孤身長立于雨中,背對著他們,望著那片已被放棄的山頭,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

    良久后,他轉過了身——垂著眼,面容平靜,聲音像被雨水浸透了,冷冷清清:“我不會不管他,但我也不能只管他一個人。去收拾行李吧,我們先回國,等風頭過去了,我再派人來。”

    風頭過去是多久?起碼一個月,要是尸體沉在河里,都被魚啃干凈了,骨頭也順流漂走了,找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婁保國還想爭取,周毅捂住了他的嘴,等虞度秋進了房間才松開:“別說了,少爺他比誰都想找到小柏,但是如果我們不離開,干涉執法,緬甸警方恐怕會終止合作,那我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柏志明了。少爺他在顧全大局,我們……不要拖他后腿。”

    婁保國頹然后退一步,背撞在墻上,慢慢滑下去,抱頭不語。

    周毅泛紅的眼眶最后望了眼遠方的群山,臉上劃過不舍的凄然之色,最終扭過頭,不再去看。

    裴鳴聽說了警方趕他們離境的消息后,意外地沒有顯露出驚訝或憤慨,反倒表示自己本就是陪著來的,去留全聽他們安排。

    紀凜身為警察,自然不可能違法,給徐升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徐升表示到時候他們一回國,立刻安排人先逮捕裴鳴。

    紀凜掛了電話,考慮了會兒,還是去了趟虞度秋的房間。

    房門咚咚響了兩聲,沒人應答,他一推門,發現門沒鎖,虞度秋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面前的桌上擺著副棋盤。

    “你還有心情下棋啊,自己跟自己下?”紀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伸手拿棋子,“我陪你下唄。”

    虞度秋扣住了他的手腕,淡淡道:“沒心情,我正打算收起來。”

    紀凜悻悻然收回手,問:“我們先回曼德勒,然后坐你的飛機直接回平義嗎?”

    “嗯。”

    “那我得喊穆哥爸媽來接機,他們還不知道穆哥的事兒,保準高興得暈過去。”

    虞度秋勾了下唇,將棋子一顆顆放回皮箱中:“他被折磨成這副樣子,你確定他們不是哭暈過去?”

    “也是……但起碼死而復生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調理,應該還是高興居多吧。對了,你打算明天走還是后天走?”

    虞度秋拿起金燦燦的王后,握在手心:“后天吧,明天就是九月了……陪他過一天秋天。”

    最后句聲音太輕,紀凜沒聽清:“九月怎么了?”

    “我說,還有兩個月就是穆浩生日了,你趕緊回去工作賺錢給他買禮物吧。”虞度秋狡黠一笑,“畢竟以你的工資,得存好久的錢才能買份像樣的禮物吧?”

    紀凜感覺自己的尊嚴被他踩在腳底摩擦,按理說該生氣,但見他恢復了平常的毒舌本性,又覺得有點高興,心里五味雜陳,表情五彩紛呈,差點精神錯亂,最終決定配合他,拂袖而起,佯裝發怒:“有錢了不起啊?要你管,我睡覺去了。”

    剛走到門口,身后傳來一聲“紀隊。”

    紀凜回頭,面色不悅:“干嘛?”

    “謝謝你,那天在房間里說的話,的確有安慰到我。”虞度秋收起了漫不經心的笑,朝他微微頷首,“你才是真正的themis,與你共事,是我的榮幸。”

    紀凜難得從他嘴里聽見一句褒獎,還是如此鄭重其事的褒獎,一下愣住,不知道該回什么。

    然而虞度秋下一句又不正經了:“如果在追穆浩的過程中遇到什么困難,可以找我幫忙,就算強扭的瓜不甜,那也是瓜,我一定幫你扭下來。”

    “……誰要你扭!”紀凜瞬間漲紅了臉,狠狠擰開門,惡聲惡氣道,“你要是敢在穆哥面前說這些,我先把你的腦袋扭下來!”

    門砰!地摔上,動靜大得估計整座酒店的住客都聽見了。

    虞度秋兀自笑了笑,目光挪回手中的棋子上,嘴角慢慢放了下來。

    純金打造的王后分量很沉,握在手里,心也不堪重負似的,跟著一塊兒沉下去。

    “對不起,我食言了……”一聲若有似無的低喃隨著窗外吹進來的風飄散開,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