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檀川線
藺檀川在人生的三個階段反復愛上同一個女人。 少年時的李慈依、青年時的李慈依、中年時的李慈依。 少年時的李慈依青澀靈動。 地面上的化雪凍成薄薄的堅冰,離亂的燈光在黑夜中撲散而下,呼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液化,跌下一片片白霧,藺檀川在簇擁著他的人群里離開,眾星捧月的人脫身紛鬧歸于孤單。 在打開車門的前一刻,藺檀川透過車窗看著空蕩的副駕駛,怔然想到了她。 他們多久沒見了? 八九年? 他耷著眸眼出神。 遠處傳來咯吱的走路聲和嘻嘻的笑聲,藺檀川的思緒被驚斷,他回頭乜了一眼,穿著棉服的模糊身影一高一低,高興地依偎著走來,他收回目光,打開車門上車。 關門聲不大不小。 車內烏漆嘛黑,什么也看不清,像藺檀川的心境,他眉眼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緒。 不知道為什么坐在隔音降噪很好的車內還是能聽到外面刺耳的笑語,仿佛鼓噪的音樂炸開在耳畔,藺檀川心煩意亂。 他左手搭著方向盤,叼著煙低首,不耐地點燃,煙氣繚亂之際跑車涌出聲浪,囂張地揚長而去。 “檀川,我喜歡你。” 李慈依環著他的脖頸狡黠地說。 藺檀川瞇了瞇眼,輕輕笑了,他的手不安分地探入校服按上她的腰窩,把她壓在學校小花園的角落里,慢慢吻下去,“我也——” “很喜歡你。” 那一天奔涌的風跨過漫漫歲月,吹起藺檀川額前的發,他把手肆意地搭在玻璃上,煙灰在勁風中瞬間分崩離析,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就像那些過去。 青年時的李慈依知性溫柔。 藺檀川一直都記得很清楚,李慈依結婚那天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她經商的父母家財萬貫只有她一個獨女,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給了她。 她穿著給他描述過多次的紅色織金嫁衣,笑容幸福地跟另一個男人并排走在一起。 那個人不是他。 藺檀川無聲地在遠處站了很久,最終還是悄然離開。 李慈依仿佛要證明什么,離開他之后的她學業順利事業有成,婚姻美滿家庭和睦,二十八歲時誕下一女,生命里似乎再沒有了藺檀川的痕跡。 藺檀川在朋友圈上看到李慈依和寶寶老公的九宮格照片,還有底下紛沓而至的祝福,沉默了一盞茶的時間。 他買下從澳國回石市的機票當天趕了回去,心血來潮般隨意,卻用盡勇氣才推開醫院病房的屋門。 李慈依過去水潤的臉頰變得蒼白浮腫,她和那個小小的嬰兒躺在床上睡著了。 藺檀川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他第一次那么害怕吵醒別人,打破這跟他無關的美好一幕。 他看著她套著睡衣都無法掩飾的走形而略臃腫的身體,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生下了和別人愛的結晶,藺檀川莫名有些喘不上氣,如果當初他沒有放開她,今天一切的終點或許都會是他。 在沉默的呼吸中他猶豫地伸出手,空氣中停頓,將要摸上她的臉。 意料之外,李慈依微微翻身,睜開了眼。 指尖卻因為她的移動距離更近。 “老公——” 李慈依的話截斷在口中,她眼里的雀躍生硬地終止,然后震驚、掙扎、微痛、疑惑、不解,歸于寧靜。 “你怎么來了?” 她的聲音很輕。 藺檀川以為她會讓他走開。 他的手還停在她臉頰旁邊,有什么拉扯著他觸上去,又有什么拽住了他的沖動。 李慈依沒有制止他,她空渺地看了一眼,然后目光柔和地落在女兒身上。 她把決定權留給了藺檀川。 他死死咬著牙。 她一直溫柔忍讓,不爭不搶,沒有絲毫野心,他再清楚不過,所以他才放棄了她,從那一刻他就知道二人之后再無可能,方向不同的兩個人不可能抵達同一個終點。 他的算計想助談弛一臂之力,不想他寧肯自斷一半退路,再也不肯遠離覃景千半步,最后反讓他們恩愛不疑。 談弛冷語說,他跟他本就截然不同。 藺檀川笑著不答。 他狠到連自己都算計謀劃,一生斷情絕愛又如何。 只要能站于不敗之地,守住藺家的紫闥金門,哪怕代價是永失所愛。 他早就替自己做下了決定。 藺檀川放棄了李慈依,他卻沒能放下她。 她有了自己的家,情濃的丈夫,共育的嬰兒,年少的喜歡再刻骨銘心,也無法替代一個安穩的港灣。 小小嬰兒突然哼聲,李慈依頓時緊張地看去,傷口被扯到,她皺眉忍痛,顧之不及。 目光慌張再不是為他。 藺檀川慢慢收回手,藏在兜里緊握成拳,痛徹心扉。 等到稚嫩的嬰孩重新睡下,藺檀川看著皺巴巴的小臉,不知道是像小時的李慈依還是那個人。 李慈依也慢慢躺下,夢醒后冷靜,那張熟悉的面容變得陌生。 李慈依重新掛在臉上的笑容變得客套,藺檀川皺眉,不想聽到那些讓他感到壓抑的話,他在她開口前搶先,“好久不見。” 對呀。 好久不見。 十二年未見。 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