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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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何昭昭剛從淑妃的曲臺殿出來,談了一些有的沒的心事。 淑妃對于她尚未懷上皇嗣仍有些遺憾:“作為宮里的老人,我們都有了孩子,哪怕沒了寵愛,至少還有些寬慰,只是可惜你……” 小棉襖常樂公主正在淑妃跟前,看著懂事又貼心,就連何昭昭也十分喜歡。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妾體寒氣虛,實在不易受孕,這或許就是天意。” 她決口不提避子紅湯的那些事。 一開始崇帝想著要她避孕,故而準備紅湯避子,等到心有回轉的時候,才察覺她已然不適合受孕,又遣人熬制溫補藥湯。 幾經波折下,世事如棋,不是常人可以預料。 她和崇帝總在錯過,錯過孩子,錯過可以期許的半生。 出了曲臺殿,冥冥之中,她選擇去一趟臥芳苑。 明明這時候是盛夏,在臥芳苑中并沒有什么開得十分好看的花。可她無端想起從前晚膳后,與崇帝閑庭漫步的場景,懷念之余,果真往這里走了一趟。 日斜西山,飛鳥還巢,她望向晚霞余暉,心中平靜如毫無波瀾的湖。 這時候,崇帝應當在三清殿用膳。 “妾喜歡芍藥雍容莊重,雖為花相,但與牡丹相比,亦能爭得一席之位。” 這何云溪的聲音,哪怕聽不到幾次,她也牢牢記住了。 “陛下喜歡什么花?”她聲音不如在明徽閣與她交談的那般自帶鋒芒,這時候在對方面前,有一股自然又嬌俏的女兒味,稍有些歡快,像是池中游魚,閑然自得。 “世間名花數不勝數,若果真較量一番,倒偏愛蘭花多一些。”蘭如君子,持重自愛。 兩人的聲音都熟悉非常,何昭昭莫名有些驚慌,倉皇從石凳上起身,一抬頭便看見轉角而來的崇帝與何云溪。 平靜的心湖投下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一圈圈漣漪散開,她的心思起了波動。 眼見避無可避,何昭昭揚著笑顏朝著兩人走去:“見過陛下。” 一個多月不見,何昭昭沒想過能與崇帝在此境遇下相會,大抵又是造化弄人,看她心神不定,想了新的法子讓她擯棄雜念。 可是這條路,是從前她與崇帝常走的一處僻靜卵石道,而此刻在他身側不是自己,卻是與自己沾了半點血緣關系的堂妹。 崇帝面色不改,但只言不發。她也并未表露任何的不愉快,反倒是何云溪對她施行一禮后,有些訝異:“不想在次遇到jiejie,不如一塊同行?” 她看似貼心,但若果真如她所說三人并行,尷尬的只會是何昭昭自己。 她再次朝著兩人一笑,晚霞照在白皙的面容上,艷如春醉海棠,看得竟讓余下的兩人神色稍變。 崇帝心神一窒,他冷落了何昭昭許久,如今難得見到了,本想看看她是否消瘦,有無憔悴,見到對方身量不減后,幾許欣慰,又幾許悶然。 他說了一個謊,他明明是偏愛海棠的。 自己有了其他女人,但她并未放在心上,是否說明他本人也只是她心里一位翩然過客,不值得她魂牽夢縈。 何云溪則相反,她比不過何昭昭姿容絕美,如今在晚霞余暉里,更從心底里自慚形愧,一些莫名的情緒也暗自在心里滋生出來。 “不愿叨擾陛下與meimei興致,原也是要回明徽閣的,還望陛下安好。”她如同一陣輕柔的風,迎面吹拂后,又飄然而去,只讓崇帝心里留一抹悵然,又強行掩下,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準許了她的離去。 擦身而過時,何昭昭看見何云溪熟稔地挽上了崇帝的胳膊,就像從前他們做的那樣,相攜而走,何其溫存。 又過一月,八月半的中秋便到了。 照例是要舉辦中秋佳宴的,去歲中秋宴的場景,何昭昭仍歷歷在目。貪杯的桂花釀,向她討要香囊的商jiejie,與陛下的放縱歡情…… 當年件件都有,今時全然虛無。 她只喝了兩杯桂花釀,不敢多喝,怕泄露一些不該說的話,以及難以表露的心事。但她今宵著裝甚艷,是刻意為之的,她不希望眾人以為她失寵之后失魂落魄,哪怕離了崇帝,她也能明艷大方,歡聲笑語,不出所料果然艷壓群芳了。 何云溪恨得了無生息,越是含笑,越是心頭懷懣。 其他人就顧不得那么多了,該吃吃,該喝喝,該談天說地,便不舍噤聲不語。 魏王的目光還是那么熱烈,何昭昭看了一眼,挪開了眼。她也不敢去看崇帝,只得去看同桌的姐妹,淺淺的笑,但眼梢的媚色擋也擋不住。 再也沒有商jiejie向她討要香囊,與她打趣了,她覺得不大有趣,吃到一半,讓雨細跟周鴻說了一聲,好讓崇帝知曉,自請回明徽閣去了。 周鴻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沒說,老老實實把原話告訴給了崇帝聽。 崇帝也深深望了她一眼,兩人遙遙對視,何昭昭先錯開了眼。 這一次她沒有喝得爛醉,自然不會發酒瘋,從太極殿到明徽閣的路上都平平靜靜,等她在盥洗室洗浴,霜降發話了:“自何美人入宮以來,奴婢覺得主子變了許多。” 何昭昭兩只手臂都搭在浴桶邊緣上,來了一點興致,笑著問她:“是么,那你說,是哪些變化了?” “發覺您雖然笑著,卻又并非真的笑著;明明在意,卻裝作不曾在意;其實心里難受,但不肯說出口。” 她原來笑容還算是明媚的,霜降越說到后面,笑容便凝在臉上,愈發顯得沉悶。 “傻瓜!”她笑容仍在,但竟從眼眶里落下幾滴淚來,不知是喜是悲。 “我若是整天愁眉苦臉的,你們看著也難受是不是?” “可奴婢們不希望主子悶著,什么都不說出來,一個人承受這些!”霜降也掉了些金豆子出來。 “過來。”何昭昭把霜降招到跟前,自己給她把臉上的淚抹干凈,自己的淚珠卻還在眼睫上掛著。 時辰尚早,何昭昭打算貪看一個時辰的書再入睡,歪在床榻上的時候,結果屏風后一道如玉的修長身影投下來。 明徽閣的宮女不會有那身影這般高長,而寢殿這種地方,她宮里的太監是不會進來的。 那這道身影只會是—— “這么早入睡,不怕睡不著么?” 明黃的衣擺從屏風后亮了出來,何昭昭一時驚訝,手上不穩,抓著的書冊一骨碌掉到了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