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登高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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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溪進宮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五,是個驕驕烈陽的大晴天,也是個適合嫁取的好日子,足以讓她父親感知,崇帝對于新妃入宮的重視。 既非大小選,單獨挑一個人入宮是不合常理的事,也容易遭宮中眾人詬病。 但崇帝后宮空虛,子嗣也少,哪怕眾人都知道何昭容最為得寵,進宮一載了也沒能生出一兒半女來。 那么一切都說得清了。 崇帝偏心于何家,眼見何昭昭生不出孩子,便有意讓其他何家女兒入宮,但凡能生出個皇嗣,就穩固了何家在后宮的地位。 何云溪被封為了美人,比之何昭昭一入宮被封為才人,顯然是更上一層。 眾人都以為崇帝更偏愛于還沒入宮的何云溪,一面對于自身更覺岌岌可危,一面開始笑話何昭昭。 哪怕她曾經得到過多么殊榮的寵愛又如何,何家換了一個人來,就能替代她,踩著她肩頭上去。 她們以為何云溪長相比何昭昭還要美麗動人,畢竟在宮里,何昭昭的容貌是無人可比擬的。她們以往只能怨嘆自己不能生得更好看一些,如今倒唏噓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像是何昭昭這樣的花顏,也會有其他人能青出于藍勝于藍。 這些傳聞聽得多了,明徽閣的宮人們愈是覺得憤怒,何昭昭反而愈是平淡冷靜。 這是她本該接受的評價,也是她必定要禁受的謠言。 沒有人能逃得過悠悠眾口,只有欣然接受,對自己才是最好的。 將何云溪迎入宮中的車駕已經駛進了承明橋,會直接到達太極宮,送到崇帝的跟前。 今夜,崇帝便會與新入宮的美人同寢。 很奇怪,從前崇帝去往哪個妃嬪的宮里她都覺得理所應當,今日反而胸口悶著一股酸澀,想要宣之于口,卻不能發泄出來。 她帶著風微去了摘星樓。 樓如其名,摘星樓極高,等到樓頂時可以俯瞰整個宮城,是后宮最高的一處地方。 入夜登樓,伸出手往天上一比,似乎可摘星辰。 何昭昭很少來這個地方,一是因為樓太高,爬上去實在太累,二是她怕看到宮外的多姿風光,會想念遠在全州的故鄉。 但是今日不同,何云溪入宮了,她心口悶著發疼,如不找一些事情做,會憋得難受。但在明徽閣,在眾人眼中,她不想顯露脆弱,不想表現得她很在意此次入宮,更想將那些揮之不去的雜念拋開。 情不知而起,一往而深。 她如今察覺自己被荼毒受害,但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勉勉強強的自護自保。 每登一級臺階,胸口的起伏與因氣力不足吐出來的粗重呼吸,都能掩蓋她無言的嘆息,以及胸中難說的郁結。 高樓依山而建,拾階而上時,微風徐來,也能遮掩她有些發紅的眼。 若是被發現了,還能瞞騙說是風沙入眼所致,不是她兀自傷情。 等登上了摘星樓最高處,憑欄而眺,目光開闊,境界放遠,那些渾濁于心的氣息全被她吐露出來,似乎也好受許多。 站得高,望得遠。從承明橋進來的車駕完全充斥在何昭昭的眼眸里,雖然看不清細節,但聲勢絕無可能比她入宮時要弱。 她指了方位,笑著對風微說:“看,那是何云溪進宮的車駕,多氣派呀!” 聽著有幾分艷羨,但風微知道,她艷羨的不是表面的聲色,而是何家對于新妃的看重,對于她的疏遠。她不能成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粒擺在棋局之中,隨意棄置的棋子。 “主子……”風微心里也很酸。 何昭昭把視線放在了宮城之外,那里有攤販的吆喝聲,可以快馬加鞭,也可以按轡徐行。有她希冀的尋常百姓事,也有她所向往的壯闊山河。 她終究還是落了淚,滾熱晶瑩的珠子從眼眶里掉出來,她懶于抹開,因為知曉傷懷之時,如果不能將苦楚一吐而盡,淚是哭不完的,便任由風為她吻干。 “我從前只恨自己生不是男兒,能夠游歷大齊山川,看遍人世風物。 記得在林府時,母親讓我識詩書,學彈琴,我就在夜里偷偷的看山河游記,還讓舅舅給我去坊間買書,結果被娘親知道。 她不曾罵我,還溫柔的與我說,等到我嫁了人,或許可以和自己的夫婿走過群山萬壑,等走累了,可以歇于山腳村落,共享余生美好。” “可是這些愿望不能實現了。”她往宮外的方向伸出手去,捉不到那些美好,風從她手指的縫隙里穿過去,像她在宮中度過的每一日,看似悠長,又實則苦短。 到頭來,她什么也沒抓住。 風微也忍不住落了淚,用袖子掩面。 “若我跳下去,會不會下一世所有心愿都能實現?”她朝下望去,聲音幾分冰冷,毫無溫度,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她。 風微被這句話一嚇,驚懼地攔著她:“主子,這可萬萬使不得!” 何昭昭便狡黠地回之一笑,淚痕早在千幾刻被風吻干:“騙你的,我那么怕疼,定然不會讓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傷懷傷夠了,眼下失去了興致,她又一步步下了摘星樓,裝作什么也不曾說過,仍是那樣風輕云淡的模樣。 “今晚我們再到院子里玩蒙面戲吧。”她輕快地說著。 今日崇帝是不會來明徽閣的,她一個人在明徽閣,想怎么胡鬧都可以。 “好。”風微也故作輕松的回應她,主子裝作高興,她們作為奴婢的,也必須得應和著她,不能再讓何昭昭憂心。 晚膳時,何昭昭也似乎比平常用得更多。不僅喝了整整一碗湯,還吃了許多甜口的菜肴。 心里裝著許多苦,只好多吃幾口甜,才會覺得沒那么辛苦難受。 結束之后,尚食局派了為她準備溫補藥湯的人來了。溫熱的湯藥呈在食盒里,旁邊是一碟蜜餞,這是崇帝囑咐的,需讓她每日服下,調理身體。 她自覺時日無多,藥湯又苦,一點也沒有想要喝下去的心思,然而尚食局的人在面前站著,她總不能當著面敷衍人家吧。 “這藥我會喝的,只是方才我吃得有些積食,等藥涼一些再喝。”她讓尚食局的宮女先回去,食盒與藥碗都會遣人送回。 那宮女也怕得罪了何昭昭,別扭的出了明徽閣的門。 何昭昭眼見人一走,就囑咐霜降拿去處理了:“別倒在院子的花草里,我怕這藥性子烈,傷了生靈,倒去恭房便最好了。” 霜降看了她一眼,仍好心勸道:“這藥是給您調理身子的,如若棄了,那您氣虛體寒之癥就不得痊愈。” 何昭昭只當自己是將死之人,雖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但大抵活不過一年,這藥對她來說沒什么作用,事到如今,她也不太想喝。 心中一旦再生執念,就很難把過往的那些箴言聽勸。如今她想縱容自己一回,又不忍心讓丫頭們知道她會死,讓她們傷心,佯裝成嫌棄的樣子,硬是不肯喝下,霜降只得把藥給倒了。 一夜輾轉難眠,草草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