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45節
喻沅若無其事地將手從孟西平臉上拿開,擰干毛巾,親自擦拭孟西平的額頭。 生病的時候,他緊閉雙眼,看上去冰冷又脆弱。 她問身后的灰衣男子:“孟西平什么時候成這樣的?” 劍雪平鋪直敘:“世子爺淋了雨,晚上睡下時身體就有些不好,不肯叫我們打攪女娘。” 實在是拖不下去了,孟西平都燒的糊涂了,劍雪才咬咬牙,叫人去通知喻十二娘。 喻沅覺得有些棘手,小心揭開被子,他胸前傷口處也濕漉漉的,幸好處理及時,沒有滲出血。 于是又一番手忙腳亂,叫劍雪替孟西平換了身干爽的里衣。 喻沅靠在床邊,幫他擦著額上的汗,突然被孟西平抓住。 孟西平玉似的面容上被高燒熏出灼熱的紅色,眉頭皺在一起,神情痛苦,不得放松。 瑩玉在喻沅耳邊道:“娘子回去休息吧,婢子來守著世子爺。” 喻沅看了看被孟西平抓住的手,輕易掙脫不得,他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當即嘆了一口氣:“你們回去吧,明早再來找我。” 瑩玉沒反應過來:“娘子要留下來?” 喻沅將毛巾丟在盆中,語氣無奈:“他淋雨發燒和我有些關系,我留下來照顧他。” 房內的人都識趣默默退了出去,留下一盞燭火。 換了幾次水,等孟西平額上溫度漸漸退下去,喻沅趴在他床邊,任由孟西平拉著手腕,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剛準備休息會。 孟西平突然喃喃道:“十二娘,別走,不準把玉佩還我。” 他的聲音又快又輕,喻沅只聽得到十二娘和玉佩幾個字。 意識到他在做夢,或許是夢到了她。 喻沅沒聽清,重復了一遍:“孟西平,你在和我說話嗎?” 孟西平當然沒有回答,他又安靜下來。 喻沅掖了掖披風,握住guntang的手爐,惡狠狠對仗著生病,不肯放她離開的孟西平道:“叫你說你又不說,下次我可不聽了。” 她繼續趴著。 孟西平卻好像聽到了她的話,突然發狠,手掌下滑握住她的手。生病的人絲毫不知輕重,緊緊捏著她的手指發痛,語氣里飽含痛楚:“十二娘,寒山寺的梅花開了,我陪你去看好不好。” 喻沅聽清了這句話,以為他夢里到了帝京:“你想帶我去看寒山寺?” 她聲音縹緲,在他耳邊柔聲說:“孟西平,你忘記了,你曾經狠心將我留在寒山寺里。” 他急切地說了一連串的話,聲音微弱:“我沒有,那是因為……” 喻沅一點也沒聽清他后面的解釋,走了會神,和糊涂生病的人講不清道理:“孟西平,你是不是故意耍我的?” 孟西平話中含著深深的后悔,他說:“十二娘,相國寺的桃花是時候開了,我們約好一起去看,你別走,別走,等我回來。” 相國寺的桃花?! 喻沅心中巨震,剎那之間心神清醒,霍然甩開他的手。 相國寺的桃花久聞盛名,并不蹊蹺,可這樁約定分明是前世的喻沅去世前,對孟西平提過的最后一件要求。 他和她都沒有赴約。 一個未曾擁有過記憶的人,也能說出一模一樣的話嗎? 喻沅心中緊張不定,再去問孟西平,緊張得喉嚨發癢:“孟西平,你也記得前世的事情,對不對?” 他躺在床上,咬緊牙關,再不肯泄露一個字。 喻沅越想,心思越明亮。 不止她一人帶著記憶回來,孟西平竟然也有可能帶著記憶回來! 所以他才提前去了江陵,親眼看著她在喻府掙扎,將她帶了出來。 也是,今天她在寺廟里提起裴三娘,孟西平的第一反應就很奇怪,他遲疑了一會才問,她為什么認識裴三娘,卻不問她徐苓為何要提起裴三娘,那模樣,分明是他問心有愧,才心虛避開! 喻沅閉了閉眼,驚顫不已,回想著這一路上的言行,不知道她有沒有在孟西平面前露出馬腳,惹他猜忌。 沒有無緣無故,一直是孟西平在看著她。 她心里委屈,驀然落下淚來。 孟西平一覺起來,先是覺得渾身黏糊糊的,后來覺得手臂酸疼麻木,他垂下眼去看。 喻沅趴在他手邊,腦袋枕著他的手臂,發絲垂落,只露出一半側顏,看著模樣甚是乖巧。 她身上的披風委頓在地,竟這樣守了他一夜。 兩只手十指交叉,牢牢握在一起。 孟西平費勁地抬手,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喻沅被吵醒,悶悶抬起頭,腦袋在他掌下,表情頗為無辜,愣愣地盯著他。 孟西平以為她要翻臉不認人。 喻沅卻拉下他的手,在他的額頭上靠了靠,舒了口氣:“好了,燒退了。” 她扭了扭酸痛的肩膀,松了不知什么時候和孟西平緊握的手,朝外一喊:“你們都進來吧,給你們世子爺換些衣服。” 孟西平換完衣服出來,喻沅竟然沒有離開,還守在外面,丫鬟們給她捏肩捶腿,儼然主人,霸占了他整個房間。 她淡淡看他,眼神冷靜。 孟西平覺得喻沅的態度很不對勁,昨日她從山上回來,還因為一個莫名其妙像裴三娘的人,生著他的氣。 他靠在床榻上,捧著胸口做虛弱狀:“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和你說了些胡話?” 昨夜高燒意識模糊,他只剩下零星記憶,似乎和喻沅說了些什么,正在努力回想內容。 喻沅輕聲哼哼:“昨夜,世子爺和我說到了相國寺。” 她昂起頭,探究的目光直直看向孟西平,像是要抓住他臉上片刻的慌亂:“我等著世子爺兌現承諾。” 叫喻沅失望了,孟西平眼睛彎彎,輕松應下:“時節正好,明年帶你去看相國寺的桃花,好不好?” 喻沅心中仍在懷疑,難道他真是隨口一提。 孟西平如今處事與前世有些許微妙之處,如果也是重生,便能想得通了。 孟西平沒有絲毫躲閃,眼底坦坦蕩蕩。 捂在被子里面的手指微微發麻。 喻沅說出相國寺的同時,他瞬間想起來昨晚和她說了些什么,只是面上一片淡定,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實想法。 兩人一個揣著明白權當糊涂,一個心中懷疑屢次試探,就這樣心懷鬼胎,互相揣測,船上日子一日日過去。 等喻沅猜測孟西平的心思猜測得精疲力竭之時,官船進入一片繁華渡口,已經看得清前方的情景,烏云蔽日,擋不住渡口上熱熱鬧鬧等待的人。 孟西平期盼已久的帝京,終于到了。 喻沅走到船外,目光一凝,在等待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張令人厭煩的臉。 作者有話說: 熬夜太晚了,今天沒有更新啦。 第53章 帝京朱雀大街旁最接近宮城的那一片坊市, 住著的都是當朝權貴,顯貴人家,要說里面底蘊最深的, 當數出過幾任宰輔的裴家。 裴三娘一大早就起來了, 催著小廝去渡口看情況,心也飛出了府外。 西平哥哥就要回來了! 丫鬟抱著沉甸甸的衣裳進來:“娘子,您要的東西都拿來了。” 裴三娘興致勃勃地挑選著首飾和衣衫:“就這個,我穿紅色的最好看, 西平哥哥肯定喜歡。” 丫鬟為她插上精致的珠釵, 夸贊道:“娘子漂亮, 不管在哪,世子爺必能一眼就瞧見娘子。” “快些, 可千萬不能錯過了官船。” 裴三娘花了許多心思, 打扮好剛要出府, 碰到了她爹,當朝太尉裴思。 裴思剛剛下朝回來, 見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要出門,眉頭頓時一皺,攔住她:“你要去哪兒?” 裴三娘心里一突, 直覺不好,乖巧地說:“去寧王府看望王妃。” 果然一聽她這話, 裴大人語氣更加嚴厲:“裴家和孟家沒親沒故的,你成天往寧王府跑, 也不怕別人笑話。” 裴三娘嘴一癟,正要反駁。 她娘裴大夫人過來, 拍了拍她的背:“三娘出去吧, 我有話和你爹說。” 裴太尉看著裴三娘雀躍的背影, 對著妻子不滿道:“都是你慣得她,寧王世子早就定親了,這次去江陵就是為接他那未婚妻進京成親的,她還上趕著惦記著人家,瘋瘋癲癲的,成何體統。” 裴大夫人知道裴三娘的心意,對丈夫的話不以為意:“喻家不過是在江陵有些薄名,哪比得上我們裴家。區區一個喻家娘子,給她在帝京再尋一門好親事,難不成她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寧王妃和慧宜公主都喜歡圓圓,往后的事,誰說得準。” 裴太尉眉頭就沒有松開過,以前他心里未必沒有抱著這樣的想法,能和寧王府成姻親,也算門當戶對。 可孟西平因此下江陵,他有些拿不準:“那也是正經換了生辰八字,連陛下都親自過問的婚事。孟西平要是對三娘有意還好,大不了我舍下臉面去找寧王和陛下。可依我看,他是半點心思也沒在三娘身上。” 裴大夫人哼了一聲,反問丈夫:“世子和三娘從小一塊長大,怎么沒有情意?我看起碼比喻家那個小女娘情意深重。” 裴太尉重重道:“婦人之見。孟西平今天回來,可有往府上遞過帖子,還不是三娘眼巴巴主動送上去。” 裴大夫人埋怨:“三娘的婚事又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先前我要你去朝中看看有沒有和三娘相配的好兒郎,你誰也看不上,才將她弄到不尷不尬的地步。” 裴太尉咳咳兩聲,尷尬地說:“總之,以后少讓她出去,免得丟人現眼,我自會給她選一門好親事。” 裴大夫人心生一計:“我記得喻家娘子的二伯就在帝京,好像是禮部侍郎,不如你去找他……” 還沒等裴大夫人說完,裴太尉聽出她的意思,怒斥一聲:“簡直胡鬧!” 哪有威脅同僚取消侄女婚事的道理,傳出去他還怎么在朝中立足,不得被言官們撕碎了! 裴太尉火氣直冒,指向管家:“去,盯著點三娘,把她給我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