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101節(jié)
這股怒意,不僅僅是來自于今日安陽的這抹失意和受傷,更來自于他的后悔與憤恨,當(dāng)年他或許應(yīng)該據(jù)理力爭,或許應(yīng)該更加勇敢和強勢一些的,他以為顧青山是更優(yōu)于自己的人中龍鳳,他以為他謙謙公子,自會愛戴安陽,自會護(hù)她周全,卻萬萬沒有料到,姑姑的死沒有讓安陽自幼沉淪,宮家的漠視和低劣沒有讓她心生憤恨,皇祖母的死也沒有將她徹底打倒,然而到頭來傷她最深之人竟是他當(dāng)年拱手相讓的謙謙君子。 然而,沒有希望哪來的失望,沒有愛又哪來的傷。 這是相伴這么多年,赫連瑞第一次在安陽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一股令他陌生,能夠?qū)⑺麖氐状驍〈輾У谋砬椤?/br> 瑟瑟自幼嬌憨可愛,長大后看似言笑宴宴,在宮中諸位長輩們眼里是個性情溫和,幽默豁達(dá)之人,只有赫連瑞知道,她看似嘴角永遠(yuǎn)掛著淡淡的笑意,實則極少有人能夠真正走到她的心里。 她的心里這么多年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皇祖母,一個若若,最多再加一個他,然而此時此刻,赫連瑞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或許還有一個人,遠(yuǎn)比他們幾個更為重要,占據(jù)她心中的位置更深更遠(yuǎn)甚至更久一些。 或許,連赫連瑞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嫉妒得快要發(fā)狂了。 赫連瑞咬著牙,臉色陰郁的看著顧青山。 顧青山亦是沉著臉,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的盯著赫連瑞。 兩個男人此時在暮色下兩兩對峙著,眼中紛紛波濤洶涌。 是只有他們才看得懂的劍拔弩張。 自赫連瑞此番回京后,顧青山對赫連瑞多番忍讓,并非因他是二皇子,只因他是郡主的二皇兄,上回除夕之夜,他對安陽的摸頭殺顧青山還不曾徹底放下芥蒂,如今,竟又摻和進(jìn)他們夫妻二人之間來了。 從前,他是可以堂而皇之的將他從郡主身邊趕走。 如今……呵,休想! 顧青山眼神漸漸凌厲了起來。 赫連瑞料定他顧青山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搜他的馬車,輕嗤一聲后,直徑勒著馬繩便要調(diào)頭,卻不料,就在赫連瑞調(diào)頭的那一瞬間,忽見那顧青山竟直徑從馬車上一躍而起,然后舉劍朝著馬車上赫連瑞的面門上直直刺來。 赫連瑞沒有料到顧青山竟這般膽大包天,竟敢當(dāng)眾行刺于他,當(dāng)即神色一變,雙目一縮。 他壓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下意識地舉動便是當(dāng)場躲避,只見他只下意識地松開馬繩朝著身側(cè)避及,卻不料在他躲避的那一瞬間,顧青山竟已一躍跳到了馬車上,將他丟棄的馬繩牢牢握在了手中,一瞬間取代了他的位置。 赫連瑞意識到他鳩占鵲巢的舉動后,這才反應(yīng)過來,方才向他刺來的是一個沒有開鞘的劍鞘。 見顧青山要奪了他的馬車,赫連瑞也不甘示弱,直接拔出腰間的配劍,兩人竟直接在馬車上砍刺了起來。 只見赫連瑞拔出鋒利的寶劍直刺顧青山的面門,顧青山豎起劍鞘擋住他一劍,隨即直接用劍鞘與他比試,兩人比劃了十幾招,赫連瑞招招兇狠,顧青山似有忍耐,連劍都未曾拔出,兩人來回出招間,前頭兩匹馬兒受驚,開始躁動,顧青山勒緊馬繩安撫,下一刻赫連瑞舉劍直接朝著他的臂膀刺去。 顧青山躲避間跳下了馬車。 赫連瑞重奪回馬車,嘴里大喊一聲“駕”,奪回馬繩便要沖出,馬兒開始駛出,就在赫連瑞便要策馬沖出的那一瞬間,一個黑影朝他撲來,顧青山將馬車上的赫連瑞直徑從馬車上撲下,將他撲倒在地,顧青山仿佛被激怒了,繃著臉直接揮拳毫不留情的朝著赫連瑞臉面揍了去。 身后,躁動的馬車已馱著安陽飛快地朝著巷子口撲騰而去。 顧青山見狀,已顧不得身下赫連瑞,直接跳起了追去,不想,赫連瑞一把抓住顧青山大腿,反手將他摁在地上,亦是兩個鐵拳毫不留情地朝著顧青山臉面揮下。 兩人你一拳我一拳扭打一團。 眼看著馬車失控便要飛奔遠(yuǎn)了,顧青山將利劍一把刺在青石板地面上,一個翻身而起后,方才還扭打一團的赫連瑞竟已動彈不得,赫連瑞一仰頭,才見自己手上不知何時竟出現(xiàn)在了一個銅鎖扣,鎖扣的這一端扣在了他的手腕上,另外一端竟牢牢扣在了劍身上。 而那柄利劍此刻竟牢牢插在青石板地面上,不動如山。 他掙扎間,那頭顧青山早已一躍而起,一個口哨吹響,那匹汗血寶馬飛奔而來,只見顧青山一個翻騰跳上馬隨即駕馬朝著馬車呼嘯追去。 暮色漆黑,視線不清,在巷口的盡頭,眼看著馬車速度過快,快要停不下來了,而前方是一堵夯實的磚墻,眼看著雙馬奔騰,就要朝著對面的磚墻直直撞去,赫連瑞心中驟然一緊,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赫連瑞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顧青山駕著馬兒瘋狂追了過去,他駕馬拼命追上馬車,在寶馬與馬車并列的那千鈞一發(fā)之際,顧青山直接從馬背上跳了起來,朝著那輛受驚的馬車縱身一躍。 跳上馬車的那一瞬間,他拼命勒住馬繩向左轉(zhuǎn)向,馬車幾乎貼著磚墻一路狂奔十?dāng)?shù)丈遠(yuǎn)。 半邊車簾的車檐都被磚墻給磨平了,右邊的窗戶搖搖欲墜的掛在了馬車上,幾乎在馬車快要被磚墻削掉的那一瞬間,幾乎在安陽快要被甩下馬車,甩到磚墻上的那一瞬間,只聞得“吁”地一聲—— 整個地動山搖,天崩地裂的世界終于趨于平靜。 馬車停止瘋狂奔走。 終于徹底停了下來。 顧青山在馬車停穩(wěn)的那一瞬間,飛快將簾子一掀,便見馬車?yán)锇碴柨ぶ鞅е鴤€軟枕,拼命攀附著左窗的窗沿,四仰八叉的倒在馬車的地毯上,臉色煞白,一臉狼狽之極。 他掃了眼被磨掉卸掉小半邊的馬車,心中驟然一緊,有那么一瞬間呼吸都要停歇了,只立馬上前單膝跪在地毯上將癱倒在車內(nèi)的人兒撈起來好似檢查了一番,見安陽雖一身狼狽,卻并無大礙,停止跳動的心臟這才后知后覺的恢復(fù)過來。 一時看著消失大半日的人兒,一時想起方才驚心動魄的那一刻,不多時,又一時看著眼下雙臂還死死攀附著窗沿,渾身瑟瑟發(fā)抖,整個人呆滯驚恐,絲毫不敢松開的安陽郡主。 顧青山只覺得胸腔里躥起了一股無名怒火,他梗著脖子,胸口劇烈打著顫,胸腔里頭仿佛壓著一座巨大的火山,正熊熊翻滾著,正要噴涌而出,然而看著眼前縮作一團,一臉狼狽,與白日里清冷孤傲,連甩都不甩他半眼的那個傲慢身姿相比,簡直一個在地一個在天,顧青山看著眼前瑟瑟發(fā)抖,連牙齒都在打顫的安陽郡主,一時又氣又恨又憐又怒道:“再跑——” “有本事再跑——” 顧青山只咬著牙關(guān)惡狠狠的說著,話一落,只一把將人兒撈起死死地摁進(jìn)了懷里。 下一刻,還不待懷中瑟瑟發(fā)抖之人緩過神來,顧青山將馬車上的車簾一扯,朝著懷中之人身上一裹,便將整個人兒一把夾在腋下便敏捷的鉆出了馬車,跳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駿馬馬背上,趁著暮色呼嘯奔騰而去。 第102章 夜風(fēng)微寒。 駿馬陣陣呼嘯, 帶起了一片勁風(fēng)。 顧青山風(fēng)馳電掣,馬不停蹄,他騎馬的速度絲毫不比方才那發(fā)瘋發(fā)狂的馬車遜色,可謂一路奔襲。 噠噠噠的馬蹄聲不斷在耳邊傳響。 因他騎得太快, 馬背劇烈顛簸, 安陽只得死死抱緊身前的胸膛, 才能避免自己被甩下馬車。 饒是寶馬已狂奔去了數(shù)里之外, 這會兒安陽整個人依然驚魂未定,她方才, 她方才差點兒一命嗚呼了, 安陽整個瑟瑟發(fā)抖著, 直到懷中熟悉的氣息一點一點清晰可見的傳了來, 安陽整個人這才有種如夢初醒、死而復(fù)生的感覺。 天知道, 她方才整個差點兒嚇傻了,馬車顛簸得她五臟六腑都差點兒都要甩了出來。 要死可以, 可若跟方才的馬車那樣, 被削掉半個腦袋的那種死法,她若是死了, 做鬼怕都會是只惡貫滿盈, 怨氣滔天的大厲鬼! 直到這會兒懷中熟悉的氣息, 懷中的溫?zé)嵋稽c一點清晰的傳了來, 安陽驚恐萬分的神色這才漸漸消散了些許。 結(jié)實的肌rou精壯無比,哪怕隔著厚重的布料,都清晰可觸, 以至于讓安陽不得不承認(rèn), 哪怕她尚且還在氣頭上, 哪怕她氣她怨, 可懷中的這副身軀在他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便頃刻間成了她唯一的浮木。 不過隨著馬兒的奔襲,那結(jié)實精壯的胸膛一下一下撞在安陽的臉頰上,讓安陽咬緊了牙關(guān),一時有種對方要刻意“報復(fù)”的錯覺。 饒是安陽那會兒還神智呆緩,都能察覺到對方拼命壓制的一絲暗怒。 冷風(fēng)陣陣灌了進(jìn)來,這才知道三月的夜晚,竟也寒冷刺骨,索性外頭罩了一層厚厚的車簾,遮蔽所有了風(fēng)寒。 安陽一時縮在顧青山的胸口,幾乎動彈不得。 顛簸了一路。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只聞得吁地一聲,馬兒停歇了下來。 那顧青山頃刻間翻身下馬,不多時,將馬背上的安陽一并給抱了下來。 他一言未發(fā),抱著安陽直徑往里走,走了約莫二十余步,忽見那顧青山一邊抱著她,一邊抵在墻角,似在開門。 視線中漆黑一片,黑乎乎的。 安陽這會子相較于方才在馬車上死里逃生的戰(zhàn)兢,這會兒其實已緩過大半神色來了,不過冷風(fēng)灌得她的臉面僵硬,渾身依然僵硬呆滯,然而哪怕如此,仍然察覺出了一分異處來。 “這……這是哪兒?” 黑暗中,安陽費力的從顧青山的胸膛里支起脖子往外瞅了一眼,見四周一片黑暗,一片陌生,一時微微瞪眼道:“你……你要帶我上哪兒?” 安陽牙齒打顫的說著。 時隔大半日功夫,自府衙逃跑到現(xiàn)在,安陽郡主終于主動賞臉朝著他顧青山開口說話了,卻是一片懵然。 要知道,若是回將軍府的話,這會子整個將軍府定是一片晝亮,紫黛、蕉月、綠云幾個定然早就一窩蜂的撲了上來了。 然而這會兒,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卻壓根就不是將軍府。 安陽一臉警惕的問著。 雙手下意識地一把死死揪住顧青山胸口的衣襟。 話一落,卻見夜色下,顧青山微微繃著下巴道:“去尋個人牙子,將郡主給發(fā)賣了?!?/br> 顧青山聲音低沉的說著,語氣里透著一股淡淡的譏諷,頓了頓,又慢慢吐出了一口氣道:“怎么,不信?郡主一個人跑在街上胡亂閑逛的時候,就不怕在大街上撞見人牙子了?” 顧青山咬著牙關(guān)說著,語氣句句帶著刺,惡言惡語,冷嘲熱諷,與以往他清貴斯文的氣質(zhì)大相徑庭,說話間連個眼尾都不曾朝著安陽臉上掃過半眼,只繼續(xù)腳步不停,一路大刀闊斧的往里走著。 話一落,嘴里還輕嗤了一聲:“呵?!?/br> 安陽聞言,一時微微咬了咬唇,被噎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這會子雖整個人依然還沉浸在方才命懸一線的驚恐之中,卻也自是知道他不會當(dāng)真如他嘴里所說的那般將她給發(fā)賣了,她不過是隨口一問,難道她連句發(fā)問的權(quán)力都沒了么? 語氣陰陽怪氣的,十足的惡劣。 這是婚后重逢一年以來,安陽從未曾在對方臉上看到過的冷嘲熱諷,簡直夾槍帶棒。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間讓安陽徒生出某種錯覺來,那就是,好似是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事似的,這才惹得他雷霆大怒的。 可明明,犯事的那個是他! 怎么不過才大半日的功夫,臭名昭著的怎么反成了她? 有那么一瞬間,安陽整個徹底凌亂了。 她本來今日出走了大半日后,氣性漸漸消散了,理智也跟著慢慢回歸了,她本是要讓二皇兄送她回顧家的,結(jié)果呢,他一言不發(fā)便殺了過來,一身殺氣,不但與二皇兄短兵相見,還差點兒毀了整個馬車,讓她差點兒在鬼門關(guān)打轉(zhuǎn)了一圈。 若沒記錯的話,今日搞事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見對方這般冷嘲熱諷,當(dāng)即安陽好不容易消散的氣復(fù)又一下子滋滋全數(shù)冒了出來,頓時只將手中的衣襟一松,便開始踢起了雙腳,微微掙了起來。 顧青山竟不顧她的掙扎,依然一路一言不發(fā)的抱著她直往黑夜里踏著。 漆黑的黑夜如墨般濃稠,伸手不見五指。 沒有燈,沒有一絲聲響,靜悄悄的,透著股子詭異的寂靜。 只覺得四處陰森森的,莫名令人心慌意亂。 顧青山這是帶她來了哪兒? 該不會是因為她今日當(dāng)眾逃跑了,氣得他七竅生煙,唯恐她再度逃跑,一氣之下要將她給鎖入大牢罷? 那種原本以為他另有所愛,對家中糟糠之妻不聞不問,糟糠之妻徹底心死,然后要離他而去之時他終于悄然醒悟,苦苦哀求而不得后一氣之下將糟糠之妻囚禁鎖起來的那類話本子,安陽曾瞧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婚后,安陽看過的每一本話本子里頭的反派人物,她全部都曾暗戳戳的帶入過他顧青山的臉。 從前覺得總是帶入而不得,然而今日對方徹底“黑化”后,安陽瞬間便覺得話本子里的那些反派人物,全部都長成了他顧青山的臉面。 呵,她可是堂堂安陽郡主,他若敢鎖她,她跟他拼命! 安陽一路胡思亂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