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撞我 第50節
瞧瞧,多么歸然不動? 多么不動如山? 多么理直氣壯? 多么氣定神閑? 一瞬間,又讓安陽想起了安伯侯府那日,那日那張淡定從容甚至透著股子略微迷茫的臉,與眼前這張面目可憎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呵呵! 果真,有人的從來就不曾改變過! 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安陽氣得恨不得抬腳將眼前這人一把踹翻在地,卻又在這一瞬間,忽而很快冷靜了下來。 相比對方肇事者的淡定從容,她這個受害者反倒像是個上躥下跳爭風吃醋的小丑似的,是啊,她跑什么跑,她娘的,她這般狼狽落跑,倒像是成了個膽小鬼了? 這樣想著,安陽瞬間冷靜了下來,一時將精致的繡花鞋從馬墩上挪了下來,隨即,只撐著長長、細細,優美的天鵝頸,端直了身姿,淡淡瞥了身側那道青松之姿,隨即只抿著嘴,若無其事沖著身旁的兩個侍女們淡淡吩咐道:“取座來,本郡主坐了一路的馬車,坐累了,本郡主要在此處歇歇腳。” 安陽淡淡吩咐著。 蕉月和綠云對視了一眼,兩人趕緊去車上取座。 精美小巧的繡凳從馬車里抬了出來,安陽卻淡淡瞥了一眼,似有些不大滿意道:“凳子太小,豈容得下本郡主的威儀。” 蕉月和綠云對視了一眼,立馬會意過來,竟大動干戈地跑進了京兆府,指揮了兩個衙役將大堂上顧大人的坐席給直接大張旗鼓的搬了出來。 安陽的胳膊嗖地一別,便從那只掌厚的大掌中掙脫了出來。 這才勉為其難,卻又如同一只花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地在那張雕花紅木交椅上微微落了座。 大街上,人來人往。 只見一臉戴薄紗的優美身姿,竟毫不避諱的在大街中央,直接設了座位,落了座。 許是這一幕過于離奇,又許是這道身姿過于迤邐婀娜,過往行人竟時不時瞄上幾眼。 顧青山看到她這般“傲嬌”“傲慢”“任性”以及如此“雷聲大”“大動干戈”仿佛輕易不會罷休的舉動后,不知為何,忽而想起了昔日“婢女”一事,顧青山曾默默為該事件取了一個名,叫“安伯侯府之亂”,此時此刻,莫名覺得舊事重新上演了,且冷眼瞅著,依稀朝著越發彪悍兇狠的境地蔓延而去了。 一時抬手壓在了眼簾上,默了片刻。 似有些無可奈何。 這時,遠處一直默默駐足的樂未央終于緩緩走了過來,似要開口說話,卻不想,安陽淡淡抬著下巴,先一步開口道:“夫君和樂姑娘只管敘舊便是,本郡主在此處歇歇腳,不打擾……你們。” 安陽淡淡說著。 雖話中提及了“樂姑娘“三字,卻從頭至尾沒有拿正眼掃過她半眼。 “郡主,您……誤會了,我跟顧大人……” 樂未央見安陽郡主如此姿態和話語,立馬開口解釋著。 卻不想,安陽郡主此時卻將秀氣精致的手指一抬,淡淡的把玩起了手中的指甲,一旁的侍女見狀,立馬湊了過去,主仆二人直接旁若無人的在大街上研究、點評起了指甲來。 “郡主——” 樂未央還要再開口,這時—— “樂姑娘請先回吧。” 一直沉默的顧青山終于開口,沖著樂未央說著。 “顧大人,我——” 樂未央似還要開口。 “請!” 這時,顧青山直接了當的下起了逐客令。 樂未央看了看顧青山,又看了看端坐在交椅上的樂未央,半晌,抿著嘴,沖著安陽施施然福了福身子,道:“郡主,未央告退。” 頓了頓,又朝著顧青山福了福身子,道:“顧大人,未央之事便有勞大人了。” 說著,看了夫妻二人一眼,這才抿著嘴,不緊不慢的離去。 整個過程,安陽沒有抬過半眼。 一直到上了轎子,轎子駛出街頭,不見蹤影了,顧青山這才轉身緩緩朝著安陽走去。 原來正在研究指甲的安陽瞬間將手一收,盈盈帶笑的臉頃刻間冷了下來,目光冰冷,沖著兩旁的侍女冷冷道:“擺駕回府。” 說罷,噌地一下起了身,徑直要離去。 卻未料,下一刻,便又被顧青山俯身重新給摁回到了座位上,隨即,顧青山竟直接彎腰將整個紅木交椅連帶著紅木交椅上的人兒一并給抬了起來。 “啊啊啊——” 安陽毫無防備,沒有料到他竟有此舉,整個人瞬間朝著交椅后座一倒。 就跟乘坐登山轎似的,兩人抬的那種,卻在此時此刻,變成了一人抬的,另外一頭空無一人,這一翹,她整個人便要往后一翻,跌向萬米深淵,摔個粉身碎骨了。 嚇得安陽尖叫一聲,立馬慌慌張張抓住了顧青山的胳膊。 身后被椅子被攔截,并沒有摔個狗啃地。 相反,這頂單人轎子竟穩穩當當,被顧青山輕而易舉的舉了起來。 安陽被圍困在椅背和顧青山二者之間,頃刻動彈不得。 一抬眼,只見顧青山扯著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郡主既已坐上了這張判椅,何不將案子徹底斷清楚了再將為夫審判收押了也不遲?” 顧青山說著,嘴角的笑容嗖地一收,竟微微繃著臉,嚴肅又威嚴的,直徑那般“端”著椅子連同安陽一并跨入了京兆府府衙。 第48章 話說此時還未曾下值, 衙門里衙役眾多,人來人往。 安陽郡主一向端莊體面,人前示人時,從來裙釵不擺, 頭釵不輟, 端得一派絕佳華貴芳華。 然而, 此刻, 她竟被人如此……端著走。 又見一踏入衙門后,里頭衙役們各個瞪大雙眼, 一臉瞠目結舌的朝著他們這個方位探著。 大抵是往日大人多為嚴肅威嚴, 猛地見他如此動作, 故而一個個驚掉了眼珠子罷。 而被顧青山端著的安陽, 此刻頭發微亂, 頭上珠釵步搖隨著他每一步走動,而叮鈴搖晃, 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響, 她為了防止滑倒,不得不緊緊攥緊了他的胳膊。 往衙門里頭一踏時, 見眾人的目光齊齊朝著她的狼狽之姿看了過來, 當即, 安陽的臉唰地紅成了一片, 一時忍不住用手去砸顧青山的胳膊,咬牙切齒道:“你……你放我下來——” 雖氣急敗壞,然而聲音卻細如蚊蠅, 落在了顧青山的耳中, 只覺得是股嬌嗔。 安陽覺得丟臉急了, 漲紅著臉, 將垂落在了椅子下的雙腿忍不住一下一下朝著他的膝蓋踢去,小聲咬牙警告道:“放……放我下來,顧青山,本郡主命令你放本郡主下來——” 然而顧青山卻一言未發,竟徑直端著安陽筆直入了審理犯人的衙門大堂。 他臂力驚人。 這么個紅木交椅,乃實木打造,沉重得厲害,光是一把椅子,安陽怕是雙手都抬不起來,何況,上頭還坐著個人,何況,還是以如此姿勢動作提人,這若換個其他羸弱些的男人,怕是兩個人抬,都有些費力。 然而顧青山卻連個眉眼都不曾抬過一下。 何況,椅子上的人還在四處掙扎。 顧青山目不斜視,一路將安陽端進了衙門大堂。 彼時,天色漸暗,大堂內有些暗黑不清。 許是,需要審理犯人的緣故,故而,這衙門大堂修建得巍峨又古樸,處處裝點得沉悶又嚴謹,莊嚴又肅穆,以達到震懾犯人的目的。 只見一入大堂內,只遠遠看到兩旁各自豎著兩排兵器架子,架子上各豎著十余根紅黑交替的殺威棒,殺威棒一旁成列著各色兵器,有刀劍,也有些繩索,和不知名諱的器具,看著像是……刑具,再往里頭,似乎還看到了一座半人高的虎頭鍘。 那虎頭高高抬著頭,齜牙咧嘴,雙目兇厲,活脫脫一只真老虎現身,只張著兇神惡煞的嘴臉,虎頭下,是一把半人寬的刀座,在昏暗的光線下,猛地一看到,好似能夠想象得到刀下亡魂是如何被索命的場景,生生令人打了個寒顫。 安陽看到那個虎頭鍘,莫名哆嗦了一下。 不知是裝飾風格的緣故,還是眼下天色已晚的緣故,只覺得這大堂內的溫度生生比外頭低了一大截,大夏天的,一入內,便讓安陽噤若寒蟬,只覺得一股涼颼颼的氣息從她的后脖子鉆了出來,莫名令她心有戚戚然。 再往里看,只見最深處是一座漆黑方形案桌,桌子簡單,上頭僅擺放著一方驚堂木和刑簽,看著平平無奇,然而,判桌后卻懸掛著一副巨大的包公畫像,畫像上的老者黑臉厲目,遠遠看著,如同修羅羅剎,令人一眼心生懼意,包公畫像上,掛著一匾,寫有“清正廉明”四字。 這衙門大堂里的每一處皆是森嚴肅穆。 讓安陽莫名徒生一股寒意來。 只覺得此處不像是人間的衙門,倒像是閻王殿似的。 安陽是深宮中嬌養長大的玉面人兒,何曾來過如此兇惡森嚴的地方,當即,安陽的心臟便不受控制般的砰砰砰直亂跳了起來,心里莫名鉆出來一股懼意。 何況,她喜歡看話本子,話本子里曾描寫過縣衙里頭是如何斷案,如何屈打成招,如何污蔑犯人,如何杖打犯人的情景。 眼下,顧青山……顧青山將她虜來此等瘆人之處作甚? 他難不成還想……還想威脅、恐嚇她不成? 安陽捂著心口,咬牙想著。 這時,在她心亂如麻之時,卻見那顧青山竟一路將她端放上了高臺,擺放在了判桌之后。 沉重的椅子一落地,安陽下意識地扶著椅子把手掙扎著起身,然而方一抬眼,頓時驚詫,這顧青山好大的膽子,他竟……他竟將她放到了府尹的位置上了,坐在府尹大人的座位上,放眼望去,竟可將整座衙門大堂內的景致盡收眼底。 昏暗的大堂,鋒利的刀具,安靜的刑具,還有那座仿佛有著千斤重的虎頭鍘,一一不差眼的落入了安陽的眼。 大堂中央是一塊開闊之地,上頭明明空無一物,不過,許是常年杖打犯人的緣故,只見那地面昏暗不清,遠遠看著,像是一灘擦不干凈的血跡似的,整個大堂內靜悄悄的,可落入安陽的眼里,瞬間令她攥緊了手指,咬緊了牙關。 這時,顧青山不知打哪兒點燃了一根蠟燭,轉身湊了過來。 此刻的安陽看著這陰森的大堂,下意識地打起了寒顫,見身旁一束光無端亮起,猛地一偏頭,便見顧青山端著一根蠟燭朝她湊了過來,燭光在他下巴的位置,卻映襯得他的臉若隱若現,暗的暗,亮的地方亮白一片,猛地一看,像是個驟然飄過來的鬼,一時嚇得安陽輕呼一聲,只見她捂著胸口,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微微一彈。 是當真整個身子往上一驚,又往下一落的那種……彈。 “你……你你你你你如此神出鬼沒作甚?” “你……你帶本郡主來此等陰森之所作甚?” 安陽一時捂著心口,結結巴巴的問著,小臉莫名有些……惶恐不安。 是一種面上端得一派鎮定,實則……不曾經歷過任何風雨的……溫室里的花朵的……輕顫。 這是安陽活了十八年,頭一回坐在了……衙門大堂的判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