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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丑妻難追在線閱讀 - 丑妻難追 第7節(jié)

丑妻難追 第7節(jié)

    那人當(dāng)即嬉笑著躲了,忙一五一十地將探聽的實(shí)情說了明白。

    原來叛軍破城先帝殉國后,勤王的兵馬就來了,兩處大軍在皇城下對峙了一日,上頭竟是和談了,叛軍西撤說是去西京立都,而南邊應(yīng)天府的勛貴們也擁了個王,若無變故,就是個三分天下的局面了。

    “噫!我還聽人說啊,京畿一帶最大的那個匪幫被連根端了呢!那大當(dāng)家的站錯了隊,昨兒就在正陽門被凌遲了呀?!?/br>
    村民們與世隔絕,其實(shí)并沒幾個聽過匪幫的事,只是不停得打聽著外頭的亂象。

    然而這消息說完時,趙冉冉明顯得感覺到周身氣息一窒,等她回頭看時,卻見段征晃著身子朝回走,走路的背影瞧著都有些不穩(wěn)。

    她正待跟上,就被兩個婦人攔了。她們頗焦急地指著趙冉冉問那年輕人:“讓你也打聽大小姐家中,可打聽著了?”

    小伙子眉飛色舞正說的起勁,這檔口就直接閉了口,沉默良久后,嘿嘿笑了笑:“投誠的那些大官…說是都被帶了西京去了?!?/br>
    一時間,村民們七嘴八舌,倒出奇得團(tuán)結(jié),沒一個說閑話的,反而都說讓大小姐千萬別出去,待時局安定了還是投奔南邊去穩(wěn)妥。

    真心謝過這些淳樸農(nóng)戶的好意后,趙冉冉便被幾個婦人拉著,有說有笑得指揮著自家漢子朝村北的小院里拉糧食吃穿。倒是薛嬤嬤,一反常態(tài)得自朝家走,也不知是不是湊巧,探信的那個小伙子竟也一并朝她家去了。

    .

    村北的二進(jìn)小院里,段征坐在外院的石階前,出神地看著來來往往的村民,他一身短打粗衫,多少年來,頭一次解下長刀。

    就那么安靜地坐著,一句話也不答,望著院中枯敗的古木。

    有好事的年輕婦人偷覷著說話,先是可惜這么俊秀的郎君是個啞的,后來見他總望著無芽的老樹,神色蒼白淡漠,便更是嘆息著揣度,對他的腦子也產(chǎn)生了疑問。

    而趙冉冉對著三大甕小米,兩大崗面粉,十幾打顏色各異的粗布衫子,還有幾大盒重復(fù)的首飾、脂粉……

    這些可盡夠她吃到明年了吧,她一面有些哭笑不得,一面又覺著心下觸動,折騰得口干了也終是沒能推拒半分。

    等人都走遠(yuǎn)了,她才暗吁了口氣,走到階前坐下。

    “你、可是在擔(dān)心軍中兄弟還是…家人?”

    段征回頭直直看進(jìn)她眼里,凝望良久后,他開口回道:“我沒家人,沒爹沒娘亦沒兄弟姊妹,老和尚說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數(shù)?!?/br>
    見自己這一句說懵了她,想著毀于一旦的數(shù)年功業(yè),悲極奈何,臉上卻忽燦然揚(yáng)眉:“沒有家人很可憐嗎?你長我兩歲,不如就做我阿姐吧?”

    春風(fēng)拂過庭院,這一笑混著田間壟頭吹來的草香,讓趙冉冉的腦子里下意識得就冒出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錯覺來。

    作者有話說:

    男主:完犢子,老子用命拼來的功業(yè)全沒了!慌亂ing……

    第9章 小酒甕

    這一聲阿姐讓趙冉冉的眼前頓時浮現(xiàn)起一個人來。

    尚書府里小她五歲的庶妹趙月儀。

    那個嬌艷明麗,私下從來不肯叫她“jiejie”的小姑娘。兩人的歲數(shù)差的有些多,月儀出生時,她都已經(jīng)開蒙識字了。庶母桂氏就將她從自己的院子里遷了出去,搬去了府里的葳蕤軒單住。

    她九歲那年,才在園子里頭一次碰著這個meimei。嬤嬤讓月儀喊“jiejie”,那小丫頭卻是被她嚇著了,奶聲奶氣地叫著“怪物”,而后大哭著去尋了爹爹。

    那一次,趙尚書冷著臉親自過來,責(zé)令她往后務(wù)要遮面。

    再后來,因著她詩文琴畫皆能精通,月儀才被譴來與她一同從師。為了討好母親,對于這個懶散驕縱的meimei,她是無限度的包容,耐心的陪讀。

    原以為日子久了,總會有些情誼在吧。

    誰成想城破之際,母親竟要置她于死地。

    現(xiàn)在想想,月儀每每同她討教,心底里或許都是厭惡不屑之極的吧。

    往事灰敗慘淡,想著想著,一時間又陷入了難以置信的惶惑和深重的自棄里。

    也許她不生得這副模樣,就能讓爹娘的眷顧長久一些呢?

    “怎么,是嫌棄我卑賤,不配叫你阿姐?”見她怔楞著垂眸思緒深沉,段征不知內(nèi)情,白著臉歪頭冷笑。

    “沒有沒有?!北凰裆掏矗w冉冉忙擺手道:“你以庶民入行伍有那樣軍功,是潑天的本事嘛,我只是……”

    桃花眼中寒芒褪去,轉(zhuǎn)而染上了些勾人的笑意,他忽然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還是你不想讓我稱阿姐,這樣的話……”

    一個音調(diào)被拉得長長的,意味不明的有濕熱的氣息拂過她側(cè)臉,少年抬眸去細(xì)究她神色:“倒是看不出年歲,不如,小冉、冉兒,還是…叫你冉冉?”

    每說出一個稱呼,他蒼白失血的臉色就會靠她更近一分。

    也不知是被這些稱呼亦或是往事刺著,趙冉冉抬頭,鼻尖隔著綿軟鮫綃,疏忽間擦過對方,她下意識地就回了句:“你若高興,就喚我阿姐也罷。”

    鮫綃半掀,她有些狼狽得壓了壓并未脫落的面紗,忙忙后退起身丟下句:“你自去東廂歇了,我去瞧瞧午膳吃什么?!闭f完話,再不看他一眼,就一頭扎進(jìn)了西側(cè)的小廚房去。

    在她身后,段征卸下全部笑意,突然直直順著石階仰躺及地,頭頂是四方小院外的碧藍(lán)青空,在這一片世外桃源的小院里,少年臨風(fēng)仰面,薄唇卻抿緊成一線。

    小廚房里,趙冉冉倒是很快撇去了方才的尷尬。她對著幾筐蘿卜青菜、米面糧油,還有那從未用過的柴火大灶發(fā)起了愁。

    憑著想象,她先舀了滿滿一大盆小米,直接丟進(jìn)了鍋灶里,然而又皺眉對著顆碩大的白菜,嘗試著從木架子上抄起菜刀……

    半個時辰后……

    “院門咋都沒關(guān)呀,大小姐,嫂子我送飯來了?!毙N房推門進(jìn)來個婦人,見了里頭景象,連忙‘哎呦!’了聲,放了食盒就去掀冒煙的鍋蓋。

    但見鍋里頭早已經(jīng)燒焦了底,小米干糊著大半鍋,連黑煙都冒了起來,灶臺上更是一塌糊涂的,白菜梆子雜亂一大片,還有兩個連皮都未削的山芋浸著,水盆子里烏糟糟泥潭一樣。

    那婦人聯(lián)想到自家兒媳,習(xí)慣性地就要說叨,好在她撲熄了柴火后,對上趙大小姐委屈臟亂的臉面,一下回過味來。

    “薛婆子忘了同您說吧,往后三頓咱們村里幾家輪流與您送飯來。”婦人挽起袖子,一邊訕笑著討好一邊利落地清理戰(zhàn)場。

    趙冉冉頗不好意思,她心里明白,爹爹跟了叛軍,這處桃源村的歸屬其實(shí)也就不在趙家了。

    這些村民一定也清楚的,她早就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了。

    看著那婦人忙碌的背影,趙冉冉站在一旁怯怯地就問她:“不必這般麻煩,我學(xué)兩回也就會的,這么多米面菜蔬哪里吃的完呢……”

    婦人奮力鏟著鍋底,回過頭高聲打斷道:“天爺呦!您這樣金貴的主,哪里能親自動手,那些米面不過是鄉(xiāng)親們怕送的飯菜不夠,好方便您夜里加餐單吃的呀?!?/br>
    “真的不必這般麻煩,我下回知道多加些水了……”

    鍋底怎么也鏟不干凈,那婦人粗著聲氣:“咱一莊子原都靠著趙大人吃飯,您可千萬別自己動手了,要嫌送的菜飯不可口想吃別的,出門吆喝聲就有人來的!”

    最后,趙冉冉被連人帶午膳請出了小廚房,而那婦人走的時候把刷裂的大鍋一并撬下來帶了回去。

    等人走后,她看著足夠三四人吃的豐盛午膳,提了食盒輕手輕腳地去了東廂,見床上人正酣眠著,想了想便撿了碗熬得軟稠的魚粥給他留了。

    一連半月,東廂里的人吃了藥就總是在睡。小院里前后來了五六撥各家的婦人輪流送吃食湯藥,外頭局勢愈發(fā)安定了,京城里的五處市集都已然開了兩處。那些婦人因是鮮少入城,逮著送飯的空就拉著她閑話。

    因著從小遭遇異樣目光,趙冉冉看著恬淡乖巧,實(shí)則最是怕見生人。

    饒是歷了國破家散,她依然是有這敏感的毛病。這一日三大撥老的少的涌進(jìn)來,又都是能侃的,她委實(shí)有些不適應(yīng)。

    都是些世代務(wù)農(nóng)的淳樸人,對那些深宅大院,金玉綺羅的風(fēng)聞軼事極有興趣,趙冉冉始終也只是掩好了面紗,他們問什么,她也就撿自個兒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詳細(xì)答了。

    .

    山中歲月長,一晃卻也到了三月末。

    兩日間起了暖風(fēng),吹開了院中老樹的嫩芽。東廂的木窗支開了條窗縫,一人百無聊賴得倚在窗邊竹塌上,聽著外頭人聲喧鬧,將指間一把匕首旋得行云流水。

    “妹子,你屋里那個,嫂子像是沒聽錯,那公子叫你阿姐?”

    “對了,小冉你今年19了吧,眼下趙大人不在,女兒家親事可是要緊?!?/br>
    “瞎問啥,瞧你這腦子,薛婆子前兒不是提過一嘴,不是說咱小姐有位表兄,今科才中了進(jìn)士二甲么!”

    寒芒閃過,匕首陡然被掐停在他兩指間。

    “哎妹子呀,你太外祖家,是鄔呈俞家吧,人家說是齊國第一的豪商巨賈,我家小子想著出去行商,你倒與我們說說門道呀……”

    聽著這幫婦人愈發(fā)刨根問底說的不成樣子,把個趙冉冉圍在當(dāng)中,也有些笑意困難起來,終是有個老婦人奮力杵了兩個眉飛色舞的晚輩,替她解了圍后,一行人看看天色已晚,遂才紛紛起身各自歸家。

    等人都走干凈了,趙冉冉提著食盒正打算去灶上焐著,轉(zhuǎn)身冷不丁的就瞧見段征出了房門,正站在東廂階前,靜默無聲地望著自己。

    他的腿傷好的極快,除了還有些跛,走路時總是這樣沒有聲息。

    趙冉冉?jīng)]有多想,只是笑著朝他招手:“正好飯菜還溫著,咱們一起吃吧?!?/br>
    段征點(diǎn)點(diǎn)頭,依言就走到了樹下,日頭還沒徹底下去,風(fēng)也暖和,兩個人就索性就院子里擺了飯菜。

    粗瓷的碟碗里,依次擺著一大疊雞蛋菠菜烙餅,兩大碗山藥小米糊糊,還有一葷三素足量的四個菜。

    食盒的最底下,竟還放了一小甕陳釀,也不知是哪家給順手放的。

    “這餅子烙的有些糊了?!笨鄳T了的人,吃飯向來是又快又急,段征大口喝著小米糊糊,一面悶聲又說,“這粥也是后來加了水的……明日起,兩干一稀,我來做三頓與阿姐吃喝。”

    他兩個本是說不到一處去,吃飯時何曾來的這許多話。趙冉冉想著心事,聞言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又喝了口粥,淺笑著應(yīng)了句:“不會啊,還挺香的。”

    說完這一句,石桌對面的少年卻停了筷。

    她又朝他看了眼,見他面上精神了許多,想了想遂道:“你傷還沒大好呢,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明兒我想法去弄來?”

    “阿姐分明不喜歡被圍著說話,為何不直接拒絕?”

    指腹摩挲著酒甕,他轉(zhuǎn)頭掀開布塞子聞了聞,“酒倒是不錯,一同喝些?”

    小酒甕只有一拳大,暗啞的粗瓷紋理在斜陽些泛著薄薄一層光暈,瞧著倒是頗為可愛。

    少年的指節(jié)長而有力,養(yǎng)病半月多已是連手掌都白了兩分,此刻骨節(jié)分明得反復(fù)摩挲深褐色的小酒甕,語意低沉里又似夾雜了三分微不可查的期盼。

    看得趙冉冉心口驀然一跳,不知怎的,山洞中篝火明滅的那一幕幕再次襲上心頭。

    唇間干澀著,愈發(fā)覺著滿桌吃食味同嚼蠟起來。

    像是腹中焦渴著,卻又不愿飲食湯粥。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的,怎的那般熟悉?

    薄暮壓在枯樹冒芽的枝頭,她不安地轉(zhuǎn)頭,當(dāng)看見少年微揚(yáng)瀲滟的眉目時,掩在鮫綃下的丑面騰得一下紅了起來。

    以為只是米粥喝的熱了,趙冉冉放了碗筷,正看到段征執(zhí)壺倒酒。

    “別喝……”她傾身過去,掌心橫擋在甕口,“大夫說這兩月要注意些,若喜歡喝,攢了到時一并喝不遲?!?/br>
    少年倒也聽話,依言放了酒甕后,一雙眼睛卻始終流連在她身上。

    狀似溫和,心頭里卻有了計較。

    見她在自己刻意的目光下愈發(fā)局促,他含笑瞥開眼,再一次執(zhí)起酒甕,卻是伸手就朝趙冉冉面前的空杯里倒。

    “這酒聞著香甜,瞧著不像不好存放的,阿姐近來有心事,倒喝些無妨。”

    酒液澄黃,傾倒間就有股子幽幽的糧食香氣。

    不待對面人推拒,他倒完酒連忙起身收碗,利落地并了殘羹剩菜,食盒一端便朝小廚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