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刀 第44節
戈昔璇用手托下巴,還笑著:“我這個人呀,最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只要沒人過來找事。我真的開心,你別剝奪啊。” 王緣亦回神,淡淡一笑:“服啊,真漂亮,林大夫。” 戈昔璇保持微笑,不再說了。 等王緣亦也弄好了頭發,周拙來接了,但她沒跟周拙說她做頭發。 戈昔璇為她解惑:“我不光通知了我大哥,二哥也沒忘,都是嫂子不能厚此薄彼呀。” 王緣亦笑著點頭:“很周到。” 兩人分開,王緣亦上了周拙的車,周拙伸手給她系上安全帶,她剛想舒口氣,周拙口吻隨意地問了句:“有收獲嗎?” 王緣亦那口氣就這么哽在了喉嚨,隨即后背上躍出一層冷汗。 周拙扭頭看她,皺了下眉,拿紙巾給她擦了下額頭:“熱了?怎么出了那么多汗?特像我小時候欠錢不還被堵在路上的樣子。” 王緣亦不敢吭聲。 周拙擦完,牽住她的手:“別怕,我還在這呢,我看誰敢堵你路。” 許久,王緣亦堅定地說:“以后都不會了。” 周拙發動車,上路之前又說:“下午做核酸時,不知道旁邊大樓哪間房的窗戶碎了,玻璃掉了下來,就在我眼前扎了一個人滿身的血。” 王緣亦眉一皺,扶住他胳膊,仔細地檢查:“扎到你了沒有?” 周拙反握住她:“沒有,站對了隊怎么會被扎到呢。” 王緣亦一瞬滯住。 她后知后覺,這一家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看起來不精明的地方,似乎都只是有意營造,只有她真蠢。 第二十七章 遠山國際高爾夫球俱樂部,占地四千五百畝,設有兩個球會,三十六個球洞,一邊各是標準的十八洞。一天最好的時段,球道區內除了特別愛好者,基本都是富人。每一寸草皮被風一吹,都會發出金錢的聲響。 靳凡在私人球會的會所三樓露臺,看著坐在對面的半百老頭給他倒水,在對方結束后,問道:“你明知道我有心臟病,得控制攝水量。” 老頭一愣:“哎喲,我看你這氣色好了,就忘了這事。” 靳凡沒拆穿他試探的本意,只說:“我一直感到奇怪,你是受過戈彥恩惠嗎?怎么會愿意給她當狗?” 老頭叫靳必遐,戈彥公開的現任丈夫,九方信賴的董事會成員。中央企業九方集團實際控股方就是九方信賴集團。 戈彥出獄后就跟他在一起了。是之后,還是之前就茍合,只有他們雙方知道。 靳必遐和善回答:“我這歲數跟你說我們是相愛,你肯定覺得我們沒羞沒臊,一條腿都在棺材里了,還干出這種不顧晚節的事。但我不想對你說違心話,我真的想跟你媽攙扶到死。” 靳凡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 靳必遐沒有針對他這個飲水動作的反應,淡淡地又說:“我一輩子一個孩子都沒生,跟她在一塊兒以后,她把你,小璇,阿拙,丟給我管,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相反稀罕得不行。” 他不管靳凡,沉浸其中似的,顧自繼續:“她最cao心的就是你,但她那個人,嘴硬,我原先勸了她好一番,哄得她給你打電話示好,卻忘了提前告訴你,結果你接通就說你把她車庫點了,她氣得好久都睡不好。” 靳凡搔了下耳朵,看向遠處果嶺。 “你不信嗎?”靳必遐純真地問。 “信。”靳凡說。 靳必遐嘆氣:“她最近記性不好了,但總是問我,梵怎么樣了,身子怎么樣了。你總誤解她想借你去巴結司令員,她這么嘴硬的性格,肯定會一口認下,再跟你對著傾倒難聽的話。但你也不想想,如果她真的對司令員有什么想法,我還這么死心塌地地對她嗎?” 他說著突然上身前傾,懇切地說:“孩子啊,她犯過錯,但她付出了代價,她也老了,不想去爭了,她只盼望一家子團圓。想方設法讓你治病是真的在意你,你別跟她犟了,母子間哪有說不開的話呢?” 靳凡聽著,看著,一時分不清是戈彥有本事,還是靳必遐演得好。 靳必遐又坐正了,也看了眼果嶺,又說:“算了,這個結系久了,輕易也不好解開。”他收回眼來,換了個話題:“你跟那個林大夫,處得還好吧?” 靳凡緩慢地抬起眼皮,眼神卻不算松弛。 靳必遐說:“你媽生日你來別墅那一回,雖然嘴上說著我們再雇傭林羌,你就弄出人命,但我們畢竟也活了幾十年了,一眼就看出你是想護著林羌。姑娘是好姑娘,能處就好好處。” 靳凡看似淡然地注視著他。 靳必遐笑得慈祥和藹:“我跟你媽都很喜歡她,不然當初也不會挑中她去勸你。” 兩人對視,風把遮陽傘邊緣的穗子吹得停不下來,還有桌上花瓶里那兩支月季。 最后還是靳凡一笑,摘了棒球帽,雙手搭在桌上:“告訴戈彥一個好消息,李功煬醒不過來了,他再也不能調查杜佳了。” 靳必遐笑容慢慢褪去,因為他意識到靳凡還有下一句。 果然,靳凡又說:“但省監察組抽調了人員去接手這個案子,這會兒應該已經到癸縣了。” 靳必遐只是不笑了,但沒有失神,也還算淡定。 靳凡起身,走之前把自己那杯水挪到他面前,捏住他的肩膀,俯身說給他的耳朵:“辛苦了,扯了半天淡。” “我沒說一個假字。”靳必遐目視前方。 “你只有一件事說得不假。”靳凡直起身:“我就是想護著林羌。感謝您二位用心良苦,把她送到我身邊。有她看著我死,我更不怕死了。” 他說完就走了,留下靳必遐久坐。 不知多久,他忽而一笑,起身走到圍擋,手扶著邊緣,打給戈彥。 “喂。”戈彥先說。 靳必遐看著遠處,還沒說話,戈彥又說:“省里派人去查杜佳了。” “嗯。”如果靳凡說的是真的,那戈彥確實也該知道信兒了,靳必遐呼出一口氣:“你這兒子……” 戈彥知道他要說什么,并不意外,這是她最棒的兒子。 靳必遐說:“從林羌,到小璇,到王緣亦,好像都沒起什么作用,無論是好好治病,還是跟你緩和關系,他還是不愿意。” 戈彥說:“他知道杜佳受我的指派,就是找過了孟真。這老東西,十幾年的交情都不看,當年要不是你幫我走動,他受到壓力,我得蹲到死。” 靳必遐突然厲聲:“我今天已經沒這個能力了!”他過去可以走動的關系已經倒了。 戈彥沉默片刻,說:“杜佳預感游泳館出事就出國了,我剛讓她暫時別回來了。” “趙擴呢?” “一時聯系不上。” 靳必遐閉上了眼。 戈彥擔任燕水監察委員會主任期間,在杜佳身后,跟壤南實業家趙擴聯手做情色買賣,向各機關輸送未成年男女。她跟各機關聯系的橋梁,就是靳必遐。 所以他得保戈彥,保戈彥就是保他自己。 當年燕水紀委派遣的調查組順藤摸瓜,已經快發現這條交易鏈了,是他跟涉案的各機關壓了下來,所以戈彥最后只是擔了一個走私的罪名。 孟真是當年調查組的組員,他知道戈彥不止走私,但上方的壓力讓他有口難言。 靳凡是非常不聽話的孩子,但這個孩子一身正氣,馴服他的過程越艱難,馴服成功后從他身上獲取的價值就越大。 靳必遐和戈彥費盡心思,先從哄他治病開始,都因為他曾在西南戰區立功無數,他若肯幫,一定能找到人將當年徹底封箱。 他們故意讓他以為,戈彥對他殷勤是想借他勾搭上司令員,他開始也是信了的,現在他見過了孟真,就是已經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再用什么陰謀陽謀都不管用了。 戈彥說:“我會再聯系趙擴,想轍先拖一拖,躲避一下調查。靳凡那邊,既然笑臉他不要,就掐他七寸。不是喜歡林羌嗎?我們過去的算盤也不算全打空了。” 靳必遐閉上了眼:“他真的挺了解你的。” “什么?” “我說你關心他,愛他,他說我在扯淡。”靳必遐突然癲笑起來。 戈彥把電話掛了。 愛?她可沒那東西,這世上只有錢權才能打動她。 林羌回家時天已經黑了,小區有人吵架,好像是誰家丟了阿茲海默癥的老人,剛好有一家趕出一個偷偷潛入門的變態老頭。 “誰知道是不是假的啊?你一句話就要撇清責任,這是跟我說精神病殺人不犯法呢?被殺的人活該倒霉?多惡心啊,大過年開個門的功夫,偷偷溜進去了,把我臟衣簍衣服都裝袋帶走了!” “你要道歉我道了,你要診斷我也給你拿來了,道歉你不認了,診斷你也說是假的,那你讓我們怎么著?老人得這個病我們也焦心,我們也天天捶胸頓足,已經二十四小時盯著了,就眨眼的工夫……你讓我們怎么辦?能不能寬容一下?你也有父母,你也保不齊哪天……” “欸你什么人啊?你咒誰呢?你不知道怎么辦?我們被闖了門,被惡心了,反而是我們的不是了?還講不講理了?” …… 他們把路堵住了,林羌就繞了道,與他們擦身而過時,她瞥了一眼石凳上嘿嘿傻笑的老人,腿上放著個塑料袋,塑料袋里是烤紅薯,圍嘴和花白胡須上都是白沫子和紅薯rou。 她不關注閑事,腳步未停地進了樓門,等待電梯。 電梯門打開,高大的人穿著黑色的羊毛線衣,臉在電梯燈和黑衣服下顯得真白呢。 她往電梯里走,這個人往外走,一手拎著垃圾,一手拉住她胳膊。 她邁進電梯的一只腳被迫退了出來,“嘖”一聲:“干什么?” “倒垃圾。”他說。 “你自己倒不了嗎?”林羌睨他。 “倒不了。”他拉住她胳膊的手往下滑,牽住她。 林羌被他牽著,腳也跟著走了,“我冷。” 他停下,拉拉她左袖口,蓋住她的左手,然后把她右手包得更緊。 林羌想笑:“你哪有讓我先上樓?” 他不說話,把垃圾丟了,再牽著她往回走,在一聲高過一聲的爭吵中進了樓門,站到電梯前才回答:“寸步不離。” 林羌彎唇:“好笑。” “說誰?”他扭頭看她。 林羌歪著頭:“那你應該去接我啊,怎么讓我自己回來?” 靳凡皺眉:“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數沒有?接都不接,要不是十分鐘前你說到小區了,我已經報警了,再給你打電話的就是警察了。” 電梯到了,兩人進電梯。 林羌說:“我都說了有事,你還每五分鐘打一個電話,這么離不開我,要不我去定制一條狗鏈,拴著你?” 靳凡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