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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刀 第12節(jié)

    這位副主任也不高興了:“不是說我個大夫在這草菅人命,當下問題是手術做了生不如死!就這個病例,你問問市醫(yī)院收不,三院收不,別的不說,阜定外科退回來的吧?你一縣級做過幾場手術啊就敢收!”

    “所以你意思就是,讓她等死唄。”

    “反正當時我說不做,你們也沒人聽,現(xiàn)在麻煩來了,一場一場開會開不出結(jié)果。”

    說好了是討論,又快要打起來了。

    林羌坐在靠窗的位置,聽著一群主任發(fā)表意見,突然,老院長叫到了她:“這個病人是小林大夫送進來的,小林大夫覺得,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林羌挺了挺身子,坐得板正了些:“手術已經(jīng)做了,現(xiàn)在討論該不該做有點晚了。”

    心內(nèi)的那位主任沖她翻了個白眼。

    “作為一個醫(yī)生,在病人尚有一息的情況下讓人回去等死,說起來是怕術后病情惡化,又浪費資源,又讓病人活受罪,但咱們心照不宣,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怕麻煩,怕給自己找事。

    “當時會診評估出來的結(jié)果確實不樂觀,不做是很多醫(yī)生的選擇,這是理性的。給我時間考慮,我可能也會做這個選擇。問題是人命面前沒有時間,讓她等死的事我做不了。”林羌的聲音平穩(wěn)有力。

    寂靜。

    林羌拿出手機:“我聯(lián)系了老人在外邊上學的外孫,協(xié)助他申請了愛心籌款,目前還在審核中,大概兩三個工作日會有結(jié)果。這兩天他也會回來,擇期把老人轉(zhuǎn)到阜定。我也找了我老師,到時候阜定各科的專家會針對這個病例再進行討論。”

    許久,老院長雙手拍在桌子上,手撐著桌面站起來:“行。”

    討論會就這么散了。

    林羌要面對的麻煩卻輕易散不了。

    第二天早上,林羌交完班,收到小臟辮消息,說他們出車禍的兄弟出院了,仲川來接,準備回去搞個去災宴,問她下沒下班,順便把她也帶過去,一起熱鬧一下。

    她不喜歡熱鬧,沒有答應。

    出了醫(yī)院,她站在門口糾結(jié)早飯吃什么,想到昨天早上吃的牛舌餅還不錯,就改道去了市場。

    市場在老城,瓦脊老房鱗次櫛比,進城的路鋪了青灰方磚,多年過去掛了一身斑駁傷痕。道兩旁的老樹遮蓋日光,條條羊腸因此更為悠遠,不知通往何方。

    一進入市場,沒了古樹的庇護,街身一改神秘蜿蜒,顯得明亮痛快多了。左右兩側(cè)是箱包、日化、十元店的門臉,中間的檔口菜、rou、熟食和香包、干料,一目了然。最后一排是早點攤,油條豆?jié){豆腐腦,豬rou包子韭菜盒子,吊爐燒餅驢rou火燒……

    林羌還記得小時候被爸媽帶來這邊,那時候沒商場,買衣服都在街邊的店,買鞋都去鞋廣場,開學之前到澡堂子搓澡,收拾干凈了去買身新衣服,買雙新鞋,最后到文體店買筆袋和書皮,再磨她媽給買一串風鈴,掛在身上叮當作響。

    二十年指尖過,市場還在,人都不在了。

    買完牛舌餅和老豆腐,她原路返回,看到街邊還有老式爆米花機,忍不住拍了張照,發(fā)了個朋友圈。

    出城的時候,突然有一輛這年頭少見的夏利猛一腳剎車停在路邊,沖下來四五個二十八九、三十出頭的青年,把她圍起來。

    “你叫林羌?縣醫(yī)院那大夫?”打頭陣的光頭瞇著眼上下掃量她。

    林羌知道他們是誰:“謝喜英大兒子找你們來的嗎?”

    幾人對視一眼,有些不可思議,有個小矮個兒挑眉:“喲,你還挺聰明唄。”

    幾個人嘻哈樂起來。

    其中一個稍微捯飭得人模狗樣的上手要拉林羌胳膊:“這么看你長得挺俊,結(jié)婚了沒?處對象了沒?”

    林羌憐憫地看著,還沒說話,右側(cè)飛來一腳,把他踹出半米,一個趔趄一頭跌進樹坑里。

    剩下幾人神情慌張地扭頭,仰頭看向來人壓迫感十足的挺拔身影,光頭齜著一排煙漬小黑牙:“別他媽管閑事!”

    來人站在陰影里,他們和林羌都只看到他的高大,看不清長相,但林羌知道他長什么樣。

    她昨天晚上剛親過他的嘴。

    “媽的跟你說話呢!你幾把啞巴了?”光頭往前躥。

    他歪著腦袋挺能窮橫,但根本橫不過“黑社會”,靳凡照著他的禿瓢腦袋就是一巴掌,隨即擰住胳膊把臉摁在樹干。

    他的同伙見狀愣了幾秒,后知后覺地撲上去,要跟靳凡廝打一場。

    靳凡不是來跟他們切磋的,帶著一身的毛病,也讓他們幾個像狗一樣趴在他腳底下,臉上黏滿了血。

    等這幾人磕完了頭,夾起尾巴開車走了,靳凡冷臉走向林羌,拽住她的胳膊,那勁頭沒比拽剛才那幾個人時輕巧。

    林羌被攥得生疼,往回扯:“弄疼我了!”

    靳凡聽不見似的,把她拽到車前,打開車門,甩進副駕,關上門。

    他把她帶回了家,先一步進門,她隨后,剛進門,他突然回身,把她摁在門上,胳膊橫著抵住她兩只肩膀,眼神兇得像有多大仇,聲音冷得像是剛從冰河撈出來:“找他媽死!”

    林羌被他壓得不能喘氣了,臉通紅,筋鼓動:“我聽不懂你……”

    “你明知道有人從你出醫(yī)院就跟著你,你還往偏走,你嫌你死得不夠快?還是巴不得被這群二溜子擄走了?”靳凡的火從眼睛灑出:“我告訴你林羌,沒有誰永遠在你出事之前到你身邊!何況老子這條命也不剩個幾天,你指望我,那你就是等死!”

    林羌本來還掙扎,還打他的胳膊,聽他說完也不反抗了,眼底水一程霧蒙蒙。

    靳凡捏住她的臉,逼近她,鼻息掃在她唇瓣:“我根本看不上你,別天天拿你自個兒當誘餌挑戰(zhàn)我,我閑得慌愿意管你,我不閑的時候,你尸體涼了都是活幾把該!”

    林羌低頭,眼淚掉下來一顆,手里還攥著從市場買的牛舌餅:“我知道昨天是你背我回去的……我還折騰了你半宿……車行那個弟弟說你喜歡吃這個……我想給你買第一鍋剛出爐……”

    靳凡心頭一緊,緩慢退開,看著捏擠變形的果子和灑了的老豆腐,頭痛劇烈,轉(zhuǎn)身扶住了充當桌子的洗衣機紙箱子,一雙手到手臂青紅交映筋脈迭起。

    林羌靠在門上抹了抹眼淚,把果子放到紙箱,扭頭往門口走,走到門口又突然回身,從后摟住靳凡,臉埋在他后背。

    靳凡想扯開她的手,可是扯不開,他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

    林羌太累了,后來就在靳凡這里睡過去了。

    靳凡站在窗前俯瞰小區(qū)綠化很久。

    仲川去醫(yī)院接小朋友出院,看到一伙人在醫(yī)院門口鬼鬼祟祟,結(jié)合林羌最近鬧出的新聞,他猜測這伙人是沖她來的。

    林羌很jian,又當過兵,不可能這點危險都察覺不到,他就沒放心上,轉(zhuǎn)頭看到她發(fā)了老城區(qū)才有的老式爆米花,他拿起鑰匙就出了門。

    老城只有趕集的老人進出,道太破沒人走,路邊樹也年久未剪,就顯得偏僻、陰森,林羌在被人盯上的情況去到那邊,就是在給人創(chuàng)造對她不軌的條件。

    他能想到她發(fā)那個朋友圈是故意給他看的,沒想到的是給他買牛舌餅這件事。

    他知道她虛情假意,大概買牛舌餅也是她算計他的一種方式。

    卻還是松手了。

    也許沒騙他呢?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側(cè)躺在沙發(fā)上的林羌,她睡覺時很老實,比她醒著的時候討人喜歡多了。

    林羌下午醒來,又是熟悉的靳凡家的沙發(fā),她用同樣的雙腳踩在沙發(fā)的姿勢,木訥地盯著面前的墻。

    靳凡回來也不理她,只把一包食用紙包著的果子和一杯奶放在洗衣機紙箱上。

    他不發(fā)火時很有點要死不活的勁頭。倒也正常,他有病。

    林羌放下雙腳走過去,用早上剛用過的姿勢,從后摟住他,臉頰貼在他背上,聽他的心。

    靳凡扯她的手。

    “頭有點暈。”她偏不松。

    “沒完了?”

    “嗯。你一刀捅死我吧,你把我宰了就有完了。”林羌很擅長云淡風輕地說這種話。

    靳凡給她抱了半分鐘,還是拽著她胳膊,把她拉到紙箱子對面,拿一杯奶,使勁往她面前一撂,奶從沒蓋嚴實的縫里跳出來幾滴,濺到他的手背上。

    林羌眼疾手快地拉過來他的手,吐舌頭給他舔掉了:“別浪費。”

    靳凡雙手拄在邊緣,看著她:“早上的事暫且不說,我前幾天跟你說的話你聽不懂?”

    林羌拿吸管,叼住一頭,嘬了一口:“嗯,是有好幾天了,我們都好幾天沒見面了。”

    “那個簡……”

    林羌知道他要說什么,沒讓他說完:“前男友,殺剮隨意。讓你別動他是不想把一個外人牽扯進來,不是我余情未了。”

    靳凡盯著她故作輕松的臉,她說謊的痕跡很重,但邏輯能說通……

    “你老提他,是吃他醋了?”林羌歪著頭:“大哥從臉到身材都略勝一籌,怎么那么不自信呢。”

    林羌身子前傾:“我對他是不想虧欠,對你才是一腔私心。我連你們家錢都不掙了,明知有危險還是去買你喜歡吃的果子,還不明白?”

    “趕緊吃,吃完趕緊滾。”滿嘴瞎話,靳凡一個字都不信,只是想到早上發(fā)生的事,還是改口:“等下送你。”

    林羌笑了:“又不讓我滾了?又要送我了?”

    靳凡沒搭理她,只是喝了一口咖啡。

    林羌放下奶:“我想喝你那個。”

    她這話讓靳凡想起她喝多了舔他胸口的事,翻臉:“不喝滾蛋。”

    “你給我喝一口你的咖啡,我消腫。”

    靳凡看著她,端起杯喝了一口,把剩下半杯當她面扔進垃圾桶。

    “不給算了。”林羌低頭掰果子,不說了。

    也就半分鐘,靳凡從冰箱拿了一罐冰咖啡,咣一聲擱在她面前,頭也沒回地往外走:“吃完滾下來!”

    靳凡一走,林羌一改神情,漠視這罐咖啡,過任務一般敷衍地喝了一口,下了樓。

    她上車后,系上安全帶,看向靳凡:“如果我又遇到危險,你還會像這樣趕來嗎?”

    “不會。”

    “你不用那么快回答。”

    靳凡也看向她:“少做夢。”

    “嗯。”林羌把臉扭向了窗外。

    后面兩人再沒說過話。

    林羌到家收拾了一下房間,又到上班時間,又是夜班,還好,無事發(fā)生。

    下班后,她混在出夜班的大部隊中往外走,冷風有些不留情面地正面扇了她一個耳光,帶來一陣刮骨的疼。

    她抖著右手,往上拽了拽圍巾。

    白班的同事跟她對上,笑著打招呼:“早啊,林大夫。”

    “早。”

    林羌剛說完,不遠處響起一陣密集的喇叭聲,她被逼得看過去,一長溜超跑停在路邊像一條長龍。

    氣派,囂張。

    小臟辮盤腿坐在最前方的車的車頂,咧著嘴,沖林羌喊:“大嫂!老大叫我們接你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