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三 斷羽】第七章 下雨天(一)
下了整夜的雨,停了,隨著光明劃破夜空。 踩著黎明景色歸來的伊佐那伶刻意放輕了音量,想不到進入房間,卻不見本該待在床上的身影。 沒有停下動作,伊佐那伶逕自走入浴室簡單沖了個澡,換上制服,便如往常般來到金魎教室后,趴下睡覺。 想不到過了一節課,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有人在敲他的桌子。 真是擾人清夢。 不耐煩地爬起身,想不到罪魁禍首竟是坐在他斜前方的鏡堂冷安,就見后者神情有些無辜與無奈,似乎叫醒伊佐那伶是件多么不應該的事,但,他有必須要這么做的理由:「我想有件事你應該要知道一下。」 「怎么?」 整夜沒睡的睏意化為周身的寒意,伊佐那伶冷冷地開口問了句。 「今天早上,楠在香林大道一旁的涼椅上,發現了渾身溼透的玄翼。」鏡堂冷安淡聲闡述道:「總之,他請了病假,現在人在我房間,熾祤正在照顧他。」 聞言,伊佐那伶猛然站起身,丟下一句:「今天我也請假。」便飛奔出了教室。 到底有多久沒這樣為了一件事情而竭盡所能地全力衝刺? 這是伊佐那伶第一次覺得原來教學大樓和學生宿舍的距離是如此遙遠。 等到終于抵達鏡堂冷安的寢室門口,伊佐那伶全身已汗流浹背,迅速地調整好呼吸后,他打開了房門。 潔白偌大的床鋪上,正靜靜躺著一名美麗不可侵犯的天使少年。異常紅潤的雙頰、略微急促的呼吸以及不自覺皺起的眉頭,在在顯示出少年此時的難受。 「翼怎么了?」 走上前,伊佐那伶邊審視著玄翼的狀況,一面問向日下熾祤。 「不是還和哀凌開心的在約會嗎?」日下熾祤頭也沒抬,冷聲說道:「怎么?哀凌走了之后,才想起來原來還有小翼翼的存在?」 「發燒了?」直接忽略了日下熾祤的反唇相譏,伊佐那伶一顆心都掛在看來好不可憐的玄翼身上。 「發高燒到快40度了,托你的福,竟然放任他一個人在大半夜跑出去外面淋雨。」日下熾祤仍然沒有停止嘲諷伊佐那伶的機會:「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該丟下他一個人!」 「我來照顧他,你可以回去了。」 「……我會時不時來查房,要是被我發現你不在房里,你就死定了!」 日下熾祤扔下一番惡狠狠的要脅后,把毛巾遞給伊佐那伶,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接過毛巾,伊佐那伶用放在床邊的臉盆里的水稍作清洗擰乾后,輕柔地擦拭玄翼不停冒汗的額頭。 說來可悲,明明經過了昨夜的爭執,他和玄翼短時間內該是再沒有這般恬寧祥和的相處時光的,這可都多虧了昨晚的那場雨,以及玄翼竟跑去淋雨的傻勁。 『你只是喜歡上虛偽的純凈美麗、貪戀著不可能存有的天真無邪而已!』 或許是受到了他的父親,伊佐那龍介的風流成性影響,導致伊佐那伶從小就對愛情抱持著不信任的厭惡態度。 年幼時便失去了母親的他,幾乎是在沒有感情陪伴的環境下成長的,也因此養就了他一身的冰冷無情,簡直是渾然天成的人形冰塊。 最初,和原哀凌交往的那時,人們無不嘖嘖稱奇,讚嘆著這樣冰塊性子的他竟然也懂得了什么叫做「戀愛」。殊不知,那時他因為父親的事情心里充斥著滿滿的負面黑暗情緒,他不過是需要一些正面能量來維持平衡,才接受了當時看似純真無邪的原哀凌。 所以即使察覺原哀凌面具底下的本性,伊佐那伶也不打算戳破,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花點小錢就能得到心靈上的舒緩,倒也沒什么不值得的。 這樣的「喜歡」對他而言,也僅止于此。 于是當原哀凌成為了眾矢之的,一個狠心背叛他的惡毒者,伊佐那伶并沒有太大的感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與原哀凌的分開亦同,完全無法動搖他的情感。 他的心好像死了,沒有任何知覺,起不了一絲波瀾。 直到又一個天使轉學生的到來。 與原哀凌過分相似的出塵氣息,同樣純粹白凈的天真無邪,在在讓人感到不寒而慄——在這個骯臟混亂的圈子里,怎能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光明存在? 于是不自覺地受其吸引,大概是內心太過混濁黑暗了,才能這樣無法自拔地嚮往著那顆澄澈不受半點污染的心靈。 與原哀凌不同的是,伊佐那伶完全找不出半點類似面具的東西,玄翼這個人,全身上下表現出來的是真真切切、表里如一的正面積極。 于是伊佐那伶決定放手讓自己的心隨波逐流,往那皎潔光亮靠近,直到再也沒有距離——他渴求著能真正擁有這份永遠的無瑕美麗。 然而,這世界上果然是不存在著這樣的「完美無缺」。 在他聽見玄翼娓娓道來的與自己如此相似的出身,伊佐那伶不禁深深懷疑,在這樣扭曲的環境下,有辦法成長為如此的光明正向嗎? 或許一切都和玄翼的「失憶」有關吧。 所以如果有一天,玄翼找回了他的過去,重新背負起那些黑暗,那么,他還能保有那份原本自己所嚮往的無瑕純真嗎? 『因為你有想要知道、必須確認的事情,所以這些不過都是你的手段罷了。』 因為隨著自己的懷疑逐漸加深,伊佐那伶慢慢察覺到玄翼不知何時開始出現的「破綻」,那不對勁的違和感在在驅使他想要試探的衝動。 于是當原哀凌再一次出現時,他選擇了沉默。他想看,看玄翼究竟會如何面對他的過去,如果玄翼對他的「喜歡」是真的,那么他應該會把原哀凌視作假想敵,還是依舊故作天真? 第一次他失敗了,被玄翼一貫的純真無邪打敗了。 順著這糟糕的局面發展下去,想不到伊佐那伶意外獲得了第二次的試探機會。當他不吭一聲將玄翼推入火坑,如果是那個、他所假想的已找回過去的玄翼,他一定有辦法順利脫身,重新來到自己面前的吧? 『要是相信我,何必從一開始就設下這么多次的試探?』 果不其然,玄翼都知道了,他的這些機心,早就被看透了。 相信。 這是伊佐那伶第一次想要去「相信」自己能夠愛上一個人,卻在他開始「相信」他是真的喜歡著這個人、也眷戀著這個人身上帶有那些自己所缺乏的情感時,讓他發現了這份「相信」背后,似乎沒有這么單純。 所以他決定要挑戰這份「相信」,而結果是:兩敗俱傷。 然而這個破碎的局面,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 『伶,你不愿意面對這樣的我嗎?』 伊佐那伶陷入了迷惘,他一心只想著要試探,卻沒有想到試探之后,他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和哀凌不一樣,就不行嗎?』 最初他被玄翼吸引的確實是和原哀凌相似的那份天真善感。但如果,玄翼不再擁有這份純真潔凈,他,還會繼續喜歡這個不再是玄翼的「玄翼」嗎? 他不知道,也無法尋獲答案。 望著那張即使靜靜睡著也能如此攫人目光的唯美睡顏,這是伊佐那伶第一次遇到除了他父親以外,還能令他這樣無能為力的人。 「你說,我到底該能你怎么辦呢?翼。」 ****** 「你說,這就是你和玄翼吵架的原因?」 鏡堂冷安難得露出了些許的驚訝神情,而面對如此「情緒化」的鏡堂冷安,日下熾祤倒有些不知所措:「對啊,楠沒有跟你說過嗎?」 「我沒問,他也沒提。」鏡堂冷安一直以為是什么小事情,沒想到……「那么伶呢?他知道這件事嗎?」 「我一點也不好奇他到底知不知道。」日下熾祤現在還對伊佐那伶有些反感,就見他神情煞是不屑地癟了癟嘴。 方才因為有伊佐那伶照顧玄翼,日下熾祤于是乖乖地遵守學生應盡的義務,回到教室來上課,只是從宿舍走來的一路上,直到在位子上坐定,他都忍不住頻頻碎念著伊佐那伶的不是。 也因此,聽到關鍵字眼的鏡堂冷安才會特地把日下熾祤拉到教室外頭仔細詢問詳細情況。 「你和玄翼鬧彆扭,伶和玄翼也在鬧彆扭……現在是怎么了?大家都要一起鬧彆扭?」鏡堂冷安好笑地搖了搖頭,眼里卻透著難解的深意:「那之后呢?你和玄翼還沒和好?」 「唔,我實在太害怕了,所以昨天躲了小翼翼一整天、都沒和他說上話,沒想到今天就聽到楠說他生病了……」夾帶著自責與愧疚,日下熾祤低下頭,悶悶地述說道。 「會和好吧?」鏡堂冷安問。 「當然會,我可是小翼翼最敬愛的父親!」 「熾祤。」鏡堂冷安突然換上認真的表情,問道:「你有好好想過,為什么玄翼會說出那些話嗎?」 「我……我當然有想過啊。」被鏡堂冷安猛然一問,日下熾祤先是慌張了下,接著才道:「儘管小翼翼和哀凌是真的有點像,但是,他們畢竟還是不同的兩個人,不是嗎?」 「我的意思是,那個單純天真的玄翼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你難道都不覺得奇怪嗎?」鏡堂冷安將問題的癥結點更具體化的說明。 「……你這是什么意思?」日下熾祤看著他。 「沒什么,隨口問問罷了。」鏡堂冷安微微揚起嘴角后,逕自轉身走進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