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我會在你身邊
印象中,他跟他媽的談話次數不多。或許是已經麻木了,知道對方并不在意自己,陳廷瀾開始習慣自己去打理自己的生活。先從有興趣的事情開始做,如果找不到就找自己擅長的事做。 偶爾他媽心血來潮會來過問他的生活,雖然只是一時興起,問的也都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他依舊會回答,至少這樣有來有回的對話,能讓他們勉強像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 國中、高中──他的求學生涯都是他自己在做決定,只要不過火,他媽大多只負責簽字蓋章。 『廷瀾,從你拿回來的獎狀來看,我發現你好像什么事都很擅長。』 『那只是因為對手都不強而已。』 『還是很厲害,你的獎狀都快能堆成山了。』 『那也沒什么特別的吧,不就是幾張紙嗎。』 『你怎么會這么想呢?那是對實力的一種肯定啊。』 『我的實力怎樣,不需要靠幾張紙去證明,我自己知道就好。』 他媽沒再回話,陳廷瀾滑著手機,沒去看對方的表情,只是不怎么明白他媽怎么突然就關心起他的獎狀了。 隨后,他媽接著說了一句:『……你跟他真的很像。』 陳廷瀾把手機畫面關掉,懶洋洋地抬頭:『你說誰?我那個無緣的老爸?我跟他哪里像了?是他會畫畫還是運動神經發達?口才好還是邏輯能力強?』 他媽沉默了,陳廷瀾盯著她看了很久,只是嘆了口氣,之后就沒說話了。 『……都很像,風格不太一樣,但是你們有時候會在我的視線里重疊。』 陳廷瀾諷刺地笑了幾聲:『是啊,如果完全不像的話,你估計理都不會理我,把我丟在外面的時候,哪怕接到警察局電話,大概也會當作是惡作劇,直接就掛掉不理。』 『我不是──』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好否認的?』陳廷瀾的語氣霎時冷了下來,『你不需要一遍遍用行為來搧我巴掌,我知道我不重要,不需要你提醒我。我有時候覺得你很可悲,愛得要死的人是你,離婚的也是你,現在后悔的還是你。』 『陳廷瀾!』 陳廷瀾站起身,在回房間之前瞥了她一眼,『我不要求你要做個mama,但是我一個人暫時活不下去,你只要記得給錢就好,等到我有能力賺錢了,我會馬上消失,不會給你造成任何困擾。』 『陳廷瀾!你給我回來!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時候說過你是我的困擾了!』 回應她的,是大聲關上的房門。 陳廷瀾回到房間后縮到床上去,他本意其實不是要跟外面的人爭吵。都過了這么多年,再去談論一個不知去向的人根本沒有意義。可是他就是一肚子火,那個女人三句不離他爸,表現出一副深情的樣子,但是離婚的又是她。 有些人矛盾地可笑,就算她不說,陳廷瀾看她那副樣子,估計也能猜到他們為什么離婚,只是他媽不說,他也不屑去多想。既然他被生下來就註定沒有爸爸,那么這個親密的陌生人之前跟他媽是怎么樣,他一點都不想去關注。 陳廷瀾把棉被拉到胸口,閉上眼試圖隔絕外面的噪音。之后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進入了夢鄉。 * 「廷瀾、廷瀾──」 陳廷瀾睜眼的時候,看見的是舒望安放大的臉。他愣了好幾秒,記憶在頃刻間出現了一點斷層。他摸了下自己的臉,發現臉上有未乾的淚痕,夢里的記憶回籠,陳廷瀾的表情登時難看起來。 「安神,我怎么……」怎么睡著了? 「你在車上睡著了,我看你很累了就沒喊你,不過你很沉,把你搬進來花了我一點時間。」舒望安摸了摸他的臉,「胃還會不舒服嗎?你剛剛臉色很難看,一直冒冷汗還哭了,我才把你叫醒。做惡夢了?」 陳廷瀾垂下頭,才發現自己躺在舒望安的床上,他沉默地點頭,又接著搖頭,動作很輕,但舒望安沒弄懂那是什么意思。 「搖頭是指不會不舒服了,還是不是惡夢?」 「都是,現在好多了,安神,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我只是──」陳廷瀾越過舒望安看向他房間的墻,語氣有些游移,「夢到了一些關于我以前的事情。」 舒望安看著他,看了好一陣,這才起身道:「你剛睡醒,現在也差不多到晚餐時間了,要吃點東西嗎?」 陳廷瀾的目光回到他身上,「安神,我這種奇怪的樣子估計嚇到你了,你不問我怎么了嗎?」 「那你愿意告訴我嗎?」 陳廷瀾沒回答,只是伸出手,「我能不能抱你一下?一下就好。」 說完,舒望安就著他的手,探進了他懷里,伸手回擁了他。舒望安掌心的溫度貼著衣服傳了過來。陳廷瀾一點都不想松手,他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哭過一次,記不清原因了,或許他當時跟他媽走散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么難過。 他嗓音有些哽咽:「再一下就好,不要松手。」 舒望安只是說:「你想抱多久都可以,但是不要哭,我會心疼。」 陳廷瀾花了一段時間平復自己的思緒,才把手松開。他發現他弄濕了舒望安的肩膀,但是舒望安只是用手抹掉了他臉上的淚痕,剩下的什么也沒說。 他怔怔看著舒望安,過了許久才開口:「……望安。」 舒望安嗯了一聲:「我在,怎么了?」 「我一直覺得,我離你很遠。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我站在舞臺最靠后的位置,看著臺上的你。你周圍有很多人、有很多喜歡你的粉絲,我們的距離很遠。」 「廷瀾──」 陳廷瀾接著說:「我說我今天做的夢不算惡夢,因為那是我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但是不是什么太開心的事。」 他握著舒望安的手,這才開始說:「我很討厭人群,討厭到幾乎認識我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之前俞凱很驚訝為什么我討厭人多的地方還愿意去看你的演唱會。其實準確來說,我不是怕人多,只是厭惡陌生人對我的目光。」 「跟以前的遭遇有關嗎?」 「或許有關吧。我還沒出生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我沒見過我爸,但我知道我媽很愛他,只是比起我爸,她更愛自己。我媽那人自私得很,我大概也知道她無法跟誰過生活,所以最后離婚了我也不意外,我媽后悔了我更不意外。」 陳廷瀾眼底的厭惡一閃而逝:「……只是她之后的生活都在思念我爸,對我不理不睬,常常在路上把我弄丟。」 舒望安皺眉,又重復了一次:「弄丟?這是什么意思?」 陳廷瀾思忖片刻:「我常常在外面跟她走散,但她不會發現,往往都是我去警察局報案后,她收到通知才會想起來,除此之外,她不會有任何表示,只是到警察局把我接回去,有時候距離近,還會叫我自己回去。」 舒望安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呢?」 「我想我那些厭惡的情緒甚至是恐懼,或許是因為走散的那幾次,陌生人看我的目光──探究、憐憫的眼神,一次一次提醒我,我媽她不要我了。」 陳廷瀾的身體在顫抖,他說不上來這是什么反應,似乎是憤怒,又不太像。舒望安連忙抱住他,輕拍他的背。 陳廷瀾靠在他胸口,喃喃地說:「所以我也不要她了。」 他想,他就是不要她了,在他的預期里,自己無父無母、沒有牽掛、沒有顧慮,這樣的生活很好,不會難過,也不會有太多的期待。可是他并沒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勇敢;那種被拋棄、不重視的恐懼刻在骨隨里,時不時出來跟他打照面。 陳廷瀾的身體止不住顫抖,他或許在害怕,又或許在憤怒,陳廷瀾實在分不清這是什么情緒;驀地,他感受到背上那雙手溫度,隔著手掌傳了過來,他的不安被撫平了。 隨后,他聽見舒望安的聲音:「沒事的,或許你母親發生過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她不愿意告訴你。但不管她要不要你,我都在你身邊。」 陳廷瀾莫名涌上落淚的衝動:「安神,我跟你的距離有那么遠。」 陳廷瀾頓了一下,「如果我往前走了,向你的方向靠近了,你愿意待在原地等我嗎?」 舒望安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輕吻他的嘴角。陳廷瀾望著他,看見他帶笑的眼睛,眼眸里映著自己。 「廷瀾,只要你愿意,我會直接來到你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