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a，我們要出去玩嗎？』

    『嗯。』

    『要去哪里玩？』

    那已經很久以前的事了。陳廷瀾記得他那個平時幾乎一言不發的母親，居然說要帶他出去玩，讓他很是驚訝。他記事以來，從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他不知道是不是要高興，但他又不知道出去玩是什么感覺。

    后來他記得mama帶他去了附近的一個觀光區，mama并沒有拉著他的手，只是走在他面前，讓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那時的他對mama還有些恐懼，害怕她的喜怒無常跟反反覆覆，也畏懼她母親的身分，不敢對她有任何異議。

    『mama，這里是哪里啊？我們要過那條長長的路，去對面玩嗎？』

    mama沒有回答他，只是拉起了他的手，隨意地牽著，頭也不回：『廷瀾，那個叫橋，mama現在要帶你過橋，去另一邊的街道，那里晚一點會有廟會，你要抓好mama的手，人很多，不要走丟了。』

    『嗯！』

    小孩子心思單純，沒有明白mama到底想說什么，只知道她難得說了這么長的話，很是高興，希望她能再多說一些、多對自己關心一些。

    他抓著mama的手，看著橋邊的風景，如果以他當時的理解來說，那應該要是很漂亮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美。可是mama無心欣賞，只是快步走過，他為了跟上去，只能努力去追趕mama的步伐，再美的風景，也不過過眼云煙。

    還來不及記住，就消失殆盡了。

    『mama，你能不能走慢一點？我的腳很痛。』

    『忍耐一下，在這里停下來會很麻煩，人太多了，容易走散。』

    『不會的，只要我們的手不放開──』

    『廷瀾，你聽mama的話好嗎？』

    mama說話的時候，眼睛是沒有看他的，她凝視著遠方，陳廷瀾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是橋的另一邊；可不知怎地，他卻覺得mama并不是在看街道，反倒像睹物思人，在透過那些景觀，懷念著什么。

    是什么？

    『mama！我走不動了！你等等我！』

    陳廷瀾跟不上mama的腳步，被甩在了后頭，小孩子走的本就慢，大人走一步他必須要跨兩步才能跟上，可是mama像是聽不見似的，反而越走越快，那個高挑的身影幾乎要淹沒在人群里。

    『mama！mama！你等等我！』

    『你要去哪里？回來！我還在原地！』

    『mama！』

    『mama──』

    『我、走不動了，也跑不動了……』

    陳廷瀾跑了起來，試圖去追趕她，可惜徒勞，他聲嘶力竭地喊，喊mama的名字、讓她等他，可是那抹身影終究在人群里消失了。

    陳廷瀾癱坐在橋邊，他mama說得沒錯，橋上的人潮開始聚集，人越來越多，對他投以探究目光的也越來越多。他們嘰嘰喳喳地像在討論什么，周圍的風聲太大，陳廷瀾又沒有力氣，實在沒辦法直起身子聽他們在說什么。

    『小弟弟，你怎么了？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你的家人呢？』

    后來為首的一個女人蹲下身來跟他搭話，陳廷瀾覺得腿很痠很痛，就連視線也不怎么清楚。

    『……我跟mama走散了。』陳廷瀾整個人瑟縮在原地，雙腿蜷曲，把頭埋進大腿里，沒有抬起來。

    『走散了？很久了嗎？』女人的神情似乎有些擔憂，『小弟弟，還是你跟我們去附近的警察局吧，阿姨跟我的朋友都是這里的人，我們知道路。』

    陳廷瀾這才抬眼看她，他茫然看著，沒有回答。他才又聽見女人后頭朋友的談話聲，雖然不大，卻能清楚地傳入他耳朵里。

    『好可憐啊，他是不是嚇壞了？』

    『看他的樣子，應該年紀不大，最多就小學一二年級吧？』

    『這小孩這么可愛，怎么會把他丟在這里？』

    『還是說，根本就不是走丟，是遺棄啊？』

    『喂！不要亂說話，你看人家的穿著，怎么看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哪有穿這樣被遺棄的。』

    『那么是小少爺？那更不對呀，小少爺的話身邊不應該有很多保鑣嗎？』

    『……』

    那些不掩飾音量的竊竊私語讓他感到不舒服，他只是看著那位為首的女人，輕輕地搖了搖頭。

    『姊姊，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習慣跟陌生人一起走，你告訴我警察局的大致方向就好，我可以自己去找。』

    『可是……』女人遲疑了一下，『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你不要擔心。』

    看陳廷瀾的眼神很堅定，女人也不好再說什么，她指了一個方向，『從橋的這一端過去直走，看到紅路燈右轉就能看見了，但是要注意，那里的車流量大，一定要注意車子。』

    『好，謝謝姊姊。』

    陳廷瀾站了起來，跟那群人道別后，就往警察局的方向去了。途中他并沒有再回頭看他們一眼，但是他能感受到其中一些人戴著憐憫的視線。

    不知怎地，自從mama的身影從眼前消失后，他突然就不害怕了，好像他早有預感會發生這種事，mama對他無關緊要，丟了也不在意，就像她不斷凝視遠方，不斷追尋她得不到的事物一樣。

    唾手可得的東西，她大概就不會稀罕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等他終于走到警察局門口時，身體踉蹌了一下，還是那里的員警扶住他，他才倖免于跟地板親密接觸。

    『小弟弟，你沒事吧？有什么事情是叔叔可以幫忙的？』

    陳廷瀾穩住自己的身體，緩緩道：『叔叔，我今天跟mama到附近的觀光區玩的時候走散了，你可以幫我找mama嗎？』

    『走散了？小弟弟，你記得是多久之前跟mama走散的嗎？』

    『一個小時前，沒有太久。』陳廷瀾頓了一下，似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況，『mama要拉著我過橋，去對面的街道，但是我走不動了，就讓她等我。她不愿意，強行拉著我要走，后來我沒抓住她的手，mama就不見了。』

    『小弟弟，你──』警察的表情很嚴肅，『你還好嗎？會不會害怕？』

    陳廷瀾看著他，輕輕地搖頭：『我不知道。』

    『小弟弟，麻煩你現在跟我詳細形容一下你mama的長相，記得mama的手機嗎？』

    『我都記得，現在就可以給你。』

    負責跟他談話的是兩名男性警官，一名相對年長，問話比較詳細，另一名看著可以喊他哥哥，會比較照顧他的情緒，可是陳廷瀾自己清楚，他沒有什么是需要被照顧的，只是因為他跟mama走散了，他想把mama找回來。

    僅此而已。

    『小弟弟，我已經聯絡你mama了，她說她會來接你，你不要擔心。』

    『嗯。』

    『小弟弟，我有個問題問你，只是隨便問問，你不要放在心上。』

    『沒關係的，我都能回答。』

    兩位警官對視了一眼，『你家離這里遠嗎？』

    陳廷瀾想了一下，『我不知道算不算遠，但是開車差不多要二十分鐘。』

    『你說跟mama走散差不多是一小時之前的事情嗎？』

    陳廷瀾點頭：『對，因為那時候橋上有個很大的時鐘，上面寫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十分，后來我來找叔叔的時候是兩點半的時候，差不多一個小時。』

    警察的表情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了，他們似乎在顧慮什么，最后年長的那位開口，說得比較委婉：『……剛剛你mama接電話的時候，說自己正在家里。』

    陳廷瀾看著他，漫不經心地說：『她是不是說，等她的工作處理好之后再來找我，讓你們先照顧我一下？』

    他們用沉默代替發言，陳廷瀾笑了笑，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警察叔叔，謝謝你們在意我的感受，但我沒事的，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至少她這次還愿意來載我回家。』

    警察聽到回答，表情很難看：『你的意思是，你mama還曾經讓你自己想辦法回來？』

    『是有過，因為離得近，她就讓我自己走路回家。』

    『怎么會有這種母親？把小孩子當什么了？』

    后來，兩名警察似乎在討論什么事情，等到mama來接他，又做了筆錄之后，他們就回家了。一路上，他mama沒有跟他說任何話，只把他載到家里，就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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