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我也是人,怎么就不會有呢?
原本他以為舒望安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對方似乎真的要帶他參觀。陳廷瀾算是很新的粉絲,對他的事情不太了解,只知道這間工作室是舒望安后來自己開的,設在公司旗下,綁定一個合作關係。 「你有什么想問的都可以說,只要不是我回答不了的問題,我都會回答。」 舒望安領著他進工作室,他先帶陳廷瀾去的是他的工作間,空間很寬敞,雜物不多。陳廷瀾跟在舒望安背后,順便幫他關上了門。走了幾步后他環顧四周,看著桌子上堆積如山的資料跟筆記,判斷這間房應該是舒望安工作的地方。 「啊,有點亂,出門的時候很匆忙,忘記收拾了,不要見怪。」 「匆忙?」 「嗯啊。」舒望安走到書架旁邊拿了一疊資料出來,遞給陳廷瀾,「我昨天熬夜寫歌,今天睡過頭被許姊臭罵一頓,勉強才趕上跟你約定的時間。你先看看這個,這是這次雜志的主題跟拍攝內容。」 看舒望安說得云淡風輕,臉上也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估計是沒少被罵過。陳廷瀾把資料翻開,密密麻麻的,都不知道該看哪里。 「主題是毀滅?是你那首歌嗎?」 「他們想藉機做個專欄,然后也順便幫我們打歌。」舒望安點頭,坐到單人沙發上,松開了幾顆鈕扣,「好像是要拍幾張抽象的特寫吧?具體內容都是許姊去接洽的,我沒問太多,反正我只要把我自己帶去就好。」 陳廷瀾對他的話不做任何評價。 「那到時拍攝的時候我需要在現場嗎?」 舒望安想了一下,「你想在現場的話沒問題,不想來也沒問題。不過你方便的話最好還是來一下,有雜志社的人員在,或許可以幫你解決一些問題,你有不懂的他們能當場解答。」 陳廷瀾啊了一聲,「我這樣隨便去不太好吧,雜志社很多名人,我以什么身分去?」 舒望安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當然是我們工作室的人了,委屈誰也不能委屈學弟啊。而且這次的合作是雜志社要求的,他們肯定會熱烈歡迎你的。」 陳廷瀾皺眉:「雜志社要求的?不是你們工作室想藉著這次烏龍做一波宣傳嗎?」 「其實許姊根本不管我在粉專上的事,她說她習慣我胡搞了,所以她根本也不知道我鬧出了什么,是雜志社看見通知她,才討論出這個結果。」舒望安頓了頓,眉眼彎彎,「我只負責轉達。」 「……」 陳廷瀾才發現,他真的很不擅長應付舒望安這類型的人,人的動機都會顯現在行為上,但舒望安這個人,在他身上陳廷瀾看不見任何動機,他好像想做什么就去做了,什么也沒想,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而且對于這種他本來就有好感的人種,他更不擅長拒絕,沒辦法拉下臉、生不了氣,束手無策、萬事休矣。 他在心里嘆一口氣,接著問舒望安:「那雜志社希望跟我合作什么?我需要幫忙畫什么類型的圖?」 「簡單來說,他們希望雜志能透過另一種方式去傳達理念,所以想讓你在看見照片之后進行二創,或者衍伸出另一種風格。」舒望安說完,站起身去書柜的另一層拿了這間雜志社以往的作品給陳廷瀾,「你可以參考看看。」 陳廷瀾接過雜志,發現舒望安正倚在書柜旁邊看他。 舒望安跟他的身高差不多,站姿總是很懶散,看起來矮了他一些。陳廷瀾張了張嘴,有些困惑地回望過去,舒望安又在笑,他真的很愛笑,他笑的時候眼睛會稍微瞇起來,看上去賞心悅目。 「怎么了?」 「我在想──」舒望安過來拉他的手,轉折太快,他都來不及拒絕,就被舒望安拉到沙發上坐下,「明明有這么多位置,你怎么就這樣站著呢。」 陳廷瀾沒說話,他怔怔看了舒望安幾眼,才記得要去看手上的雜志。 「這是我以前跟他們合作過的幾次,哦,單純的訪談部分可以不用看,主題不一樣,看了也沒用。你找新歌的單元,看分類。」 陳廷瀾看著分類去找,很快找到了之前合作的幾首新歌專欄。每一首歌一種故事,而舒望安身上的服裝都不一樣,看的出來雜志社下了很多功夫。 陳廷瀾翻開其中一頁,那是舒望安比較早期的歌,他沒聽過。雜志很貼心地附上歌詞在另一半邊,還有一些對歌詞含意跟創作理念進行發問的環節。 『獵手的刀鋒滲了蜜 舞者的舞鞋遺落在舞廳 你的表情完美依舊 蝴蝶面具出現了裂痕 白天是愚者的狂歡 你不修邊幅躲進人群 夜晚是魑魅的盛宴 你盛裝出席光芒萬丈 你是刀 是舞鞋 是蝴蝶面具的裂痕 留念人間,癡迷情愛,貪得無厭 我是刀 是舞鞋 是你臉上的妝 留念錯覺,癡迷謊言,貪得無厭 獵手抓到了獵物 舞者找到了舞鞋 你卸下了臉上的妝 蝴蝶面具碎了一地 你是刀 是舞鞋 是蝴蝶面具的裂痕 留念人間,癡迷情愛,貪得無厭 我是刀 是舞鞋 是你臉上的妝 留念錯覺,癡迷謊言,貪得無厭 我犯賤 我對你 貪得無厭』 ──舒望安《犯賤》。 舒望安順著他的視線看,發現陳廷瀾正在看歌詞,幫他補充:「這是前年的歌了。」 陳廷瀾嗯了一聲,「我蠻喜歡這首歌給我的感覺,雖然有點不太明白意思,這種不明白跟藝術給人的感覺很像。」 舒望安聞言笑了:「藝術不見得要讓人看懂,有些歌也不見得要讓人聽懂。」 「像上美術史有時候會涉及到歷史部分,有些教授比較愿意介紹畫,有些則著重在美術演變上。之前教授在課堂說過畢卡索,至今我都看不懂他的畫,可能只有他自己能懂吧。」 舒望安想像了一下,「畢卡索嗎?那的確是挺抽象的。」 「不過他說過一句話,我倒是很認同。」 「什么話?」 陳廷瀾翻過下一頁,看著舒望安的照片,輕聲說:「藝術是個謊言,卻使我們能夠領略真實。以我自己來說,我眼里的藝術,是靈魂的獻身。」 舒望安看著他:「是你個性簽名上的句子吧。」 陳廷瀾詫異道:「你知道?」 「我又沒瞎,而且話很文藝又很吸引人。」 「文藝不至于,就是有點中二。」 「那又怎么樣,看起來很厲害。」 「安神中二過嗎?」 「怎么沒有?這首歌不就是嗎?雖然我當時挺喜歡的,現在看著就有點彆扭。」 鬼使神差地,陳廷瀾忽然就很想知道原因。藝術的本質是共通的,想畫一幅畫,有一個原因,想寫一首歌,也一定有原因。他想知道舒望安的原因是什么,而他也真的開口問了。 雖然雜志里有回答,不過陳廷瀾有股念頭,他覺得現在的舒望安,跟那時候的舒望安,答案應該是不一樣的。 舒望安似乎愣了一下神,后來反應過來才開口,「那時候啊……其實很抽象,我想要寫的是一種感覺,獵人手上的刀、舞者的舞鞋,這都是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而下面兩句也一樣,但是表情跟蝴蝶面具要一起看。」 他的口吻很懷念,「蝴蝶面具都是在晚會的時候才會看見,面具這個詞一直被人默認成偽裝的意思,而裂痕則代表著一種無所遁形、失控。人會沉迷于某種你得不到的東西上,不論是實質上的還是虛幻的。」 陳廷瀾順著他的話說:「所以刀跟舞鞋是實質性的東西,蝴蝶面具跟表情則是碰不到的、虛的東西?」 舒望安笑了笑,也沒說對不對,只是說:「當人開始貪得無厭,問題就會開始冒出來,你無視了一個,就會無視到最后,變得不倫不類。這個歌詞里的你,就是貪婪的一種象徵。」 陳廷瀾瞇起眼睛:「安神當時為什么要寫這樣的歌詞呢?」 「當時嗎。」舒望安停下來思考,良久才開口,「或許是想告誡自己,不要太貪心吧。」 「安神也會有貪心的時候?」 「是人都會有啊,你總會有一兩種時候想吃蛋糕又想吃大餐吧,怕胖但是又想吃。想擁有這個也想擁有那個。」舒望安說完,自己都覺得很有趣,「我也是人,怎么就不會有呢?」 陳廷瀾看著他笑,似是被他感染,也跟著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