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折探疑
二人正說著,電話鈴響了。 凱瑟琳快步走向客廳接起電話時,本面對著他,一聽到電話里的聲音,驚喜一笑,立刻興奮背過身去,叫著“Honey!” 他不想偷聽,側(cè)過臉去看窗外。meimei今天去見她的舊情人,他是有些底氣的——夜里meimei哭得那么兇,似乎很在意他和別人結(jié)過婚;早上出門時,輕手輕腳不欲驚動她,結(jié)果在門廳換鞋時,她蓬頭垢面匆匆跑下樓來抱住他。雙臂從他外套和襯衣之間穿插進來,把他挺括的西服外套頂?shù)蔑w鼓,腦袋埋在他懷中,唧唧噥噥舍不得他走,最后又害怕又委屈地看著他說,“哥哥回來不要綁我。”她求他總是這么求,自兩三歲時起不曾改過:重復(fù)他的話,加上不要。 他想起她來,心里就軟軟的。小時候他很希望自己是蚌類,把meimei庇護在堅硬殼子里,抵擋世間的冷眼炎涼,把柔軟舒適的一切留給她。 看著仍在和戀人竊竊絮語的凱瑟琳,他忽然又有些擔(dān)憂,已經(jīng)過了晚飯時間,meimei并沒有給他打電話。軟軟的心忽然像牙齒不小心要到舌頭那樣,劇痛了一下。他不能保證她絕不會跟人家走,她畢竟無情地拋棄過他,像父母一樣,甚至更殘忍——父母只是將襁褓中的他扔到路邊,只是扔了一次,而他當(dāng)年一次又一次去兇,去勸,去求meimei跟他走,那是一個漫長的拋棄,是被她拋棄了一次又一次。 “抱歉,Khons.”凱瑟琳走了回來,向他笑道:“我的中國男孩得知我今天在家中接待前夫,很不安。” “你這么有魅力,擔(dān)心是當(dāng)然的。”他微笑道。 “我們說到哪里來了?”凱瑟琳坐下后,思索了片刻,“哦,你說有什么問題要問我。” 他沉靜下來,微微抬眉,帶著一些嚴肅,“你還記不記得米勒?就是我們的大學(xué)同學(xué),米勒史蒂文。” “記得,他前些年不幸出車禍去世了,為什么突然問起他?”凱瑟琳一臉詫異,拈起一塊曲奇慢慢咀嚼著。 他無奈嘆息,“你還記得我們剛剛結(jié)婚,去長島住了幾天權(quán)當(dāng)度蜜月嗎?我們回來后,米勒對你說,有一個女孩來學(xué)校找過我。你還能回憶起他具體是怎么說的嗎?” 凱瑟琳對他的話反應(yīng)了好半天,記憶里一片空白,畢竟是七八年前的一樁瑣事,茫然地搖頭:“我全然想不起來。” 他沉吟了片刻,“那天晚上我打完工回到家里,你對我說,米勒告訴你,我們?nèi)ラL島期間,有個亞洲女孩來學(xué)校找我。記得嗎?” 記憶的線索就像是在街上找人,依稀看到,一晃眼就不見了,凱瑟琳眼睛盯在曲奇碗上,皺著眉,“你再說說看,后來呢?” “第二天我去學(xué)校質(zhì)問米勒,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而是對你說?他聳聳肩走開了。后來你安慰我,說你拒絕過米勒好幾次,或許他只是在挑撥。” 凱瑟琳的眉松開了一點,“ 這么說來又有些印象…” 他安靜地專注著看她,連呼吸都十分克制小心,怕打斷她的思緒。 “他……他只是說一個亞洲姑娘,我想不起來別的了。”凱瑟琳歉意地看向他,忽然又有些明朗,“你懷疑那個女孩是你meimei?” 他凝視她半晌后,點了點頭。 凱瑟琳并不了解他和meimei的事情,也有幾分痛心和惘然,“當(dāng)時你為什么不懷疑?” “懷疑過……可那年她才十六歲半,我想她不會講一句英文,更不知道我在紐約念書,不可能來找我。”他說話時,每一個字母都用它們最尖銳的部分在他的心上扎似的,“現(xiàn)在卻又有幾分可信,我請人調(diào)查過,當(dāng)時她嫁的那個人,確實在我離開香港一年半后就死了。” 熱可可不再冒熱氣,暖氣管道在輕微震動,窗外的白雪皚皚和室內(nèi)的淺黃碎花一冷一暖對比強烈。 凱瑟琳用雙手捂住口鼻,靜靜地看著眼前英俊的男人低垂著頭,二人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很抱歉。”凱瑟琳用雙手虎口卡著額頭,“當(dāng)時不該從家里逃出來迫使你和我結(jié)婚,我很抱歉,Khons.” “都過去了,而且她不一定找過我,只是猜測。”他拍了拍凱瑟琳的肩,擠出一絲笑意道:“實話說,這些天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你們重逢了?”凱瑟琳抬起頭來,滿臉欣喜,藍色的眼睛像寶石一樣璀璨。 “是。”他點頭,沉沉道:“你也知道,我和你離婚后一直在找她。也私下拜托了許多人,警察、公務(wù)員,社團,甚至偵探,都找不到她,她人間蒸發(fā)了。”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她自己出現(xiàn)的。”他故意沒有說得很詳細——不確定meimei是否愿意將重逢的細節(jié)告訴別人,繼而深呼吸了一下,“總之重逢那天,我問她有沒有來找過我,她矢口否認了,理由和我想的一樣:年紀小不敢一個人跑到美國來,不會英文,不知道我在哪里。” 凱瑟琳只是抬起了兩邊嘴角,眼睛里哭意多過笑意:“親愛的,我為你感到高興,為你們感到欣慰。” 他卻茫然搖頭,“不,我依然感到很不安,我不能確定她愛我。當(dāng)年她拋棄我,在那人死后,她又選擇和別人戀愛而不來找我,直到今年年她分手了,才來找我。” 凱瑟琳拿走了木杯,去料理臺上倒了一杯咖啡過來,遞給他,“你希望她能向你證明她的愛,對嗎?” 他細細回憶這幾天的種種,啞然失笑道:“可是她不大愿意證明。我提出只能在一起三十天,她答應(yīng)了,并奉為準(zhǔn)則,好像隨時都可以提著行李箱離開。一點也沒有要努力挽回我的意思——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很愿意努力的人。” 凱瑟琳聽到這里,也笑了笑,“Khons,親愛的,或許她也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