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74節
助理顧不上儀態,推門闖入:“日本投降了!戰爭結束了,都結束了!” 陸詔年愣愣地看著對方,想說點什么,卻覺哽咽。 街上敲鑼打鼓,紅白喜事鋪子的鞭炮被一搶而空。 記者艱難地在人潮中移動,舉著笨重的錄像機記錄這一刻。 陸詔年被周圍的人撞得頭昏,好不容易站穩,發現施芥生握住了她的手。 “我以為我不會再高興了,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替他……”陸詔年的話語被聲浪淹沒,施芥生低頭想聽清,陸詔年只是笑著回握了他的手。 * 九月,日本正式簽署降書,中央軍校舉行了中國戰區受降儀式。不日后,臺灣光復。 那些下江男人和本埠女人結成的抗戰夫妻散了,人們都想回到家鄉去,時人悲,時人喜。 這份歡欣沒能持續多久,法幣持續貶值,貨物流通困難。戰時撈偏門,混得如雨得水的人吃到苦頭,做正經生意的破產了,窮苦人家流離失所。人們發現即使勝利了,日子也沒有好過,還更難了。 “倒了勝利霉……”人們哀嘆。 大馬路蕭瑟,背后的陸公館仍燈火通明。江北院子的人搬回公館,因人多事雜,用人伙計們手忙腳亂。 這天,施芥生同家姐上門提親了。 念及這么些年施芥生一心一意只待陸詔年好,陸老爺放下了門第之差,同意了。 新來的小女傭欣喜地把陸詔年叫下樓,在門廊外后偷聽,卻見陸詔年震驚不已。 “小姐……我真替你高興!” 陸詔年瞧了小女傭一眼,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廳里的人談完了話,陸老爺吩咐人把小姐叫下來,陸詔年徑自走了進來。 “芥生,我們談談。” 他們來到后院草坪,新搭的球網在微風中輕輕拂動。 施芥生以為陸詔年不滿他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了,解釋道:“在這件事上,我想還是遵照傳統,先取得伯父肯定,再……” “如果他不同意怎么辦?” “我會堅持到他同意為止。” 見施芥生神情篤定,陸詔年有些怔然。 “你……不是來跟我說這個的,對嗎?”施芥生預感到了什么。 陸詔年輕聲道:“我心里有人。” 施芥生迫切道:“誰?研究院的人,大學學長?他去美國都這么久了,你還沒忘記么。” “我從來就沒喜歡過別的人。” 施芥生重新思索起那封特別的來信,“既如此,非常之情感,何以不為世人所接納”…… 施芥生臉色煞白,不敢看陸詔年,離開了。 * 兩年后,國府在陪都重慶修建了空軍墳,以告慰空軍將士的英靈。 那天天氣正好,陸詔年拿了一個鋁酒壺,要到南山去捉蝴蝶。 小女傭疑惑:“南山哪有蝴蝶?” “有的。有的。” 坐渡船過江,上南山,循著蝴蝶的蹤跡闖入一片蒼翠竹海之中。 蝴蝶落在一塊墓碑上,撲扇翅膀,讓人瞧見了刻印的字。大意說陸聞愷拿過種種勛章,被追封為少校。 陸詔年撲了蝴蝶,打開酒壺一飲而盡,好不痛快。 “小哥哥,蝴蝶,我找到了。” * 公歷一九四三年,六月三日,昆明天氣晴朗無云。 然而穿越喜馬拉雅山麓一帶風暴交加,不適宜新手飛行。陸聞愷幫弟兄飛過許多次,不多這一次。 何況天氣惡劣時段,遭遇日機埋伏的可能性更小,陸聞愷認為這算不上最危險的一次飛行。 同后生講了兩句玩笑話,陸聞愷上了運輸機。 透過若隱若現的云層能看見白雪皚皚的山峰了,機身氣流涌動,顛簸起來。 陸聞愷稍稍降低飛行高度,峽谷中刺眼的殘骸反光為他指引方向。 有驚無險地穿越山麓,剛出流氣層,陸聞愷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下一瞬,一抹影從側后方云層里劃出—— 日機來了。 載重的運輸機遠不比作戰機,飛行員無法施展靈巧的技術躲避攻擊。兩架日機似乎在玩什么比賽,周旋著,將運輸機夾在中間。 陸聞愷清楚這不是嬉戲,最大限度調動cao作臺,連備用的半箱油都拋棄,拼命抬升高度。 機關槍子彈射在飛機鋁皮上,發出嘡嘡響。 陸聞愷推下cao縱桿,機翼勉強躲避此次的射擊。螺旋卷入冰霜,發出刀割銹鐵般的聲音。 察覺駕駛員是個行家,日機飛行員收斂了嘲弄心,拿出戰斗姿態。 風霜覆蓋防風罩上血跡,陸聞愷一手捂住腹側,一手仍緊握cao縱桿。 飛行服安全繩索將他緊緊卡在座椅里。 背后一陣熱浪襲來,耳朵嗡鳴,他跟著爆炸的運輸機卷入煙塵之中。 他想起了什么,可無法捕捉,他心里只有空軍使命,無暇他顧。 闔眼的一剎那,他看見了一只蝴蝶。 那蝴蝶是藍色的,妖冶極了。看一眼就會被迷住。 作者有話說: 上卷完。 第二部 第一章 “小年, 陸小年......” 陸詔年從睡夢中醒來,打了個哈欠。 學生魚貫而出,多功能廳里不剩幾個人了。陸詔年揉了揉臉, 有氣無力地對孟柔說:“我做了個夢。” “睡不死你。”孟柔翻了個白眼,拎起香奈兒包,推著陸詔年走出去。 陸詔年讓她輕點:“我頭昏。” “我才頭昏呢,竟然陪你來聽愛國教育講座。” “這講座記學分......” “我又不需要這兩分兒。”走廊上有面大全身鏡,孟柔拉住陸詔年自拍。陸詔年敷衍地雙手比“v”擋住臉, 孟柔接著叨叨, “別說姐沒告訴你,你們要寫一篇學習感言交上去。” “不是吧。”陸詔年哀嚎。 “你掙這點學分,對你成績排名又沒幫助。” “我考試成績是保持著的,可出勤率太低了, 輔導員說這對我影響很大, 保研首先要看成績, 然后才是競賽活動之類的。” “他唬你呢, 你去打聽打聽歷年保名的人,沒點關系我都不信。” “還真有憑實力上的。” “你也有啊, 保不上就直接考。” “跟你說不通。”陸詔年嫌煩,嘟嚷道, “我考運太差了。” 孟柔輕聲嘆氣:“確實。” 陸詔年接腔:“不然怎么和你做了同學。” 孟柔作勢要打陸詔年,陸詔年兩步走開, 轉身又譏諷道:“笨蛋!” “我那是笨么, 我只是不學習......我們學校好歹是個985,你別拉仇恨!” 初夏午后的陽光透過黃葛樹灑落, 北門的三角梅爬上墻。她們來到校門外等車, 孟柔才說要減肥不喝奶茶, 轉頭就跟小販買了一碗糯米糍粑。 校門外正對一條馬路,周圍住宅老舊,滿是煙火氣。沙區因為學校遍布,到處都是這樣的街區,就連最中心的商業步行街也幾乎都是孩子們的身影。 陸詔年和孟柔?????從初一開始做同學到現在,過了馬路就能從后門進她們的母校南中。整個十代都和同一撥人在同一片地方度過,好笑又心酸。 孟柔因為有許多出去玩的機會,并不在意,但她知道小年一心想去外面看看。高中畢業,他們一幫同學朋友相約去歐洲旅行,孟柔勸小年一起去,給她出機票住宿,小年拒絕了。 “真不知道你一個怕坐飛機的人,學這個專業做什么。”孟柔知道不全是這個原因,卻也只有這么打趣。 “我想發光發熱為國家做貢獻造火箭,那不是......沒考上么。” “那也不是你的錯。”說到這件事,孟柔總算不再奚落人。 在老師同學眼里,陸詔年是常年考第一的學神。高考成績出來那天,陸詔年的成績和平時差得實在太遠,眾人嘩然。 離高考還很早的時候,陸詔年就有這種預感,沒想到應驗了。考試前兩天,陸詔年夢游了,之后發高燒昏迷,險些連考試都錯過。 學校老師捧著保溫杯感嘆,平時看這孩子沉穩,沒想到一上大場面就不行了,心理素質太差。 陸詔年讀的是農村小學,通過考試升入重點中學的名額極少。爸媽不想因此折了女兒的前程,為了繳“溢價”送陸詔年讀南中,四處求人借錢。 陸詔年發誓要對得起爸媽的恩情,可是一遇到重要的考試或競賽,總會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