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71節
“看來不能游船了。”陸詔年很失望似的。 白小姐輕輕嘆氣:“那么早些回去吧。” “我送你。”施芥生道。 “你送小年呀。” 陸詔年道:“不用,我叫輛車就回去了。” “傘……”白小姐讓伙計拿來兩把傘,一把給施芥生。 施芥生忙撐傘,追上陸詔年。 風要將傘掀翻,施芥生盡力握住傘柄,把陸詔年護在傘下。 “收到我的信了嗎?” 施芥生問了好幾遍,陸詔年才聽清:“啊,好像是。” “還沒來得及拆吧。” “抱歉啊,這些天家中……” “沒關系!” 茶肆傳來說書先生激昂的聲音,陸詔年忘了接話。 施芥生道:“我想你最近對那些物理問題也不太感興趣。” 陸詔年乘人力車回了家,身上淋濕了,伙計著急地把人領進屋,幾個用人忙著給她換衣服、打熱水漱洗。 陸詔年聽之任之,最后喝了碗藥。女用怕她苦,還拿了兩顆糖,她沒吃。 “不苦啊。” 陸詔年關燈,睡了。 苦味慢慢從咽喉涌上來。 * 翌日早,陸詔年下樓吃早餐。陸老爺聽說了昨晚的事,關切道:“昨晚下那么大雨,怎么還從外邊回來?” “和表少爺他們下館子了,忽然下起了雨。” “沒感冒吧?” “大嫂讓我吃了藥,沒什么要緊的。” “還是回來好啊,在家里,這么多人照應。” “嗯。” “多待些時日罷。” 陸詔年淡淡的沒應聲。 二姨太道:“幺小姐這么悶著也不好,現下城里有頭臉的人家都在辦舞會,我看啊,讓小年多去玩一玩才好。” “是嗎?”陸老爺隨口一問。 二姨太笑道:“是呀,我叔公家的孩子,銀行工作,認識好多朋友,讓他給幺小姐作伴……” 陸詔年不客氣地打斷:“你也知我是陸家幺小姐,什么叔公家的,恐怕給我提鞋也不配。” 二姨太尷尬不已,陸老爺似未察覺,如常地看著報紙。 馮清如解圍道:“小年慣會玩笑,可別嚇著二姨太。要說這舞會么,何須湊別人的熱鬧,我們陸公館也可以辦,也是該辦一場了。” 陸聞澤附和:“這些時日,城里不乏議論,認為我們因此同軍部的關系變得緊張,來來往往的人家也多言語試探,辦個舞會借以掃除,不失為佳策。” 陸老爺放下報紙,道:“嗯,我看芥生平日好風雅,小年同他合奏怎么樣?” 二姨太嬌嗔著,想再為叔公家的孩子謀說,陸老爺淡笑道:“我喜歡聽小年彈琴。跳什么舞,你會跳舞不就成了?” 哪里是說跳舞,是說跳舞的人出身風塵,別想跟陸家女兒攀親。 二姨太心里忿忿不平,只怨自己來得晚了。若是早些年就進了陸公館,有個一兒半女,這陸家最受寵的幺小姐還輪得到陸詔年么? 不過,來得早又有什么用,那姨太太色衰愛弛,唯一的兒子死了,一個人遺落鄉下小院,老爺早把她忘了。 二姨太心中不爽利,吃過早飯就去司令府打麻將了。 以前姨太太也常去司令府,可這位置,到了時間總該是要讓的。 陸公館里,馮清如避開耳目,寬慰陸詔年不要同二姨太一般計較。 “舞女出身罷了,誰人不想好呢,可她全然不顧這個家,更不顧及我的感受,貪得無厭。當年還是章亦夢,如今?父親看上的是什么東西!” 沒料到陸詔年會說出這么刻薄的話,馮清如愣了下。 “現在是一點規矩也沒有了……本來,連我也不守什么規矩……”陸詔年嘆息。 馮清如道:“改日同我回鄉下小院可好?小孃一個人,怕是苦悶。” “我怕小孃見了我,不高興。” “怎么會呢?做完法事那天小孃還跟我說,夢到二少小時候了。他去上學,你偏要同他一起去,他賴不過你,背你走了一截路,把你丟黃桷樹下,你回家告狀,害他被夫人罰打手板心。” 馮清如道,“小孃很悵然,說那時候該多照顧你一些,說不好你們就不會鬧別扭了。” 陸詔年眼睛濕濕的。 “你看,小孃是惦記你的。”馮清如道。 陸詔年卻道:“那你呢?大嫂,你可夢到過他?” “就是那幾天吧,我記不清了,你大哥應當記得,醒來一語不發地坐了半晌,我一問,他就掉眼淚了。” 陸詔年茫然無措:“他都一一見了你們,可怎么就不來見我呢?他走后我就再沒夢到過他,一點預兆的夢也沒有,如今這么久了……” “你小哥哥從小就慣著你,怎么舍得來跟你告別,再惹你傷心呢。” 陸詔年怔怔抬頭,“是這樣?是這樣啊,他連死都不肯讓我難過啊。” * 舞會開始了。 陸詔年和施芥生彈琴、跳舞,被達官貴人們攔著喝了好多香檳。月亮露出來時,陸詔年帶施芥生爬上房梁。 “這座城,還真是紙醉金迷呀。” 施芥生看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終于把這些時日藏在心里的事說了出來:“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那會兒他像往常一樣拆開陸詔年的來信,信中沒有題目,無關理想,只有一個少女焦焦灼的心事。 他嚇了一跳,繼而失落。躊躇好些天后,他寫了回信。陸詔年很快再來了信,只說她想明白了,一筆帶過。 她想明白了什么?要放棄那位學長,還是同學長的女友一較高下?他不希望她受傷,卻又不知該以什么立場來勸慰。 面對陸詔年,他總覺得自己缺乏資格憑證。 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談論,他不能不顧及她失去兄長的痛楚。今日舞會氣氛高昂,他按耐不住了。 可說完就有些后悔,他怕自己顯得輕浮。 “我當然有喜歡的人。”陸詔年笑意盈盈。 施芥生一顆心沉沒了。 “有那么喜歡,喜歡到容納不下別的人?” “很奇怪嗎?” “他喜歡你嗎?” “應該是吧,他怕我傷心,都不肯來見我。”停頓片刻,陸詔年雙手蒙住臉,嗚咽起來。 施芥生忙亂地安慰她,感到一點僥幸。 * 這一晚,陸詔年昏睡了過去。翌日城中大霧,人們都說今天會是個大晴天。 施芥生打電話來約陸詔年去游船,白小姐也在。 陸詔年沒到約定見面的地方,半路撞上了一個藥販子。陸詔年行得急,想賠錢了事,卻瞧見落在地上的煙袋—— 竟是鴉片煙。 再一瞧,那頭裹布斤的藥販子略有些眼熟,可不就是當年她縱馬追逐的鴉片販子? 這么多年,小哥哥都當這事是她編造的……偏生這么巧,這時候撞上了。 藥販子哪里敢索要賠償,怕營生敗露,撿起地上零碎就走。 陸詔?????年猛地逮住他后領。 藥販子賠笑:“姑娘,你行行好,我們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 “這么多年,撈偏門的都發跡了,怎么你還在做這個?” 藥販子定睛一瞧,也覺得陸詔年眼熟,可這不是嘮嗑的理由。 “我要買。” 藥販子狐疑,陸詔年拿出一枚銀幣,堅定道:“賣不賣?” “好說好說,街上人多眼雜,茶館里坐。” 原來藥販子這些年賺了些錢,后來聽信了別人的話,學人炒金,賠得傾家蕩產,只好去求袍哥弟兄,做回老本行生意。 陸詔年不大聽得進去別人的故事,揣一塊鴉片煙往家的方向走,又想起和人有約。 游船的一上午,陸詔年渾渾噩噩,旁人說什么話,她都只是敷衍。施芥生倒不惱,同白小姐一樣,疑心她宿醉未醒、身體欠佳。 中午也不按計劃下館子了,他們把陸詔年送了回去。 馮清如留他們吃飯,他們婉拒了。適逢二姨太家的親戚來訪,馮清如也不便再挽留了。 那一家子好吃懶做,今天又來跟二姨太要錢,偏廳鬧哄哄的,她可不好讓客人看笑話。 “你上去看看小姐,叫小姐好生休息,要吃什么用什么,你們拿上去就是,別讓小姐下樓來。”馮清如道。 用人應是,上去了沒一會兒,回稟道:“大少奶奶,幺小姐房門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