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68節
“你請?” “當然是小哥哥請呀。”陸詔年眨了眨眼睛,“我是窮學生。” 自行車碾壓石子路,車上的人瞧見陸詔年,同她打招呼。 陸詔年根本來不及躲避,那人就從車上下來了:“你沒去上課呀?” 陸詔年瞧了同學一眼,不知作何表情。旁邊男人替她解圍:“工學院今早有課?” “可不是,教授還點了名。教授說,今早缺席的一律去他辦公室報到,我來捎口信,他們說陸詔年和兄長應是去空軍基地了,我這才找了過來。” “是我有事耽誤了,一會兒我就送她上學院去。”陸聞愷發了話,同學不便再說什么,作揖騎上車離開。 陸詔年卻不敢抬頭,害怕那笑里藏刀。 “走吧。”陸聞愷輕描淡寫。 “我不想去上課……”陸詔年固執地小聲咕噥。 “逃課像什么話。”見陸詔年不語,陸聞愷又道,“我送你去學院。” “都說了不想去,你難得回來……” “你來昆明是念書的,看你這樣子,難不成平常就逃課?當初辛辛苦苦準備考試……” “才不辛苦!”陸詔年氣呼呼地瞧著陸聞愷,他平靜,甚至有點冷。 陸詔年擩了擩手袋,“我自己去。” 也不管后邊的人,陸詔年兀自走遠了。 陸聞愷騎著車,輕盈地劃停在她跟前。 “上來。” 陸詔年笑得說不出,坐上后座,環住他。 “攔了那學生的車。”陸聞愷說。 “還以為你偷的。” “我有那么壞?” “你對我可壞了。” 笑聲迎著風。 * 晚上,他們和尹又綠夫妻,還有周耕順幾個空軍后勤一道下館子。 大家高興,都喝多了。不知誰起的話題,后勤們埋怨起政策,一向話少的周耕順也嘟嚷了幾句。 陸聞愷不想聽,出去吸煙。周耕順更是放開了大吐苦水,還拉起陸詔年的胳膊說:“你可知道,二哥為了能休假回來看你,有多拼命?他們要飛夠三四百個小時才能休息這么一會兒,聽說,前線資源緊張,他們又要加時了……” 陸詔年心里酸楚,回頭去找陸聞愷的身影。 他站在窗外,木窗上的玻璃起了灰,像一層薄雪蓋在他身上。 不知是否天生的心意相通,陸詔年忽然就懂了,他不是討厭聽這些,他是想起了曾經,飛行輪休回來,他們哥兒仨聚在這間小館子里,那時候也一樣不好,但都還在。 陸詔年想著,走了出來。 “吃好了么?”陸聞愷輕聲問。 “嗯。” 陸聞愷瞧見陸詔年唇角的油漬,抬手擦掉,“年年,你讓我怎么說你。” “我又怎么了……” “該上的課要上,好好生活。” “那么你呢。” 陸詔年低頭措辭,忽覺身前人傾身。 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 “怕了?”感覺到她緊張,他伸手環住她。 “才不……”陸詔年定了定心神。 “他們說什么都好,怎么都好。人言何畏。” 第四十六章 翌日, 陸詔年抱著教授要求的材料到學院。陸聞愷摸了摸她的頭,擺手示意她去上課。陸詔年走進去,不住回頭, 陸聞愷只看著她笑,不多說什么。 這樣的日子還要忍受多久呢?陸詔年偶爾也會想。可是還能見到小哥哥,她就該知足了罷…… 一整天,陸詔年都心不在焉的。學長和女友叫她一起自習,她握一支鋼筆, 墨水洇濕課本也沒感覺。 直到自習室里鬧起來了, 消息傳到他們這兒來。 “什么,特務?” 聯大學生刊物登載了一篇談論物資問題的文章,痛批國府腐敗。盡管聯大在教授們的庇護下成了自由之地,但國府暗自對這群大學生思想言論監管嚴格, 此事一出, 國府特務借機闖入學校, 要抓走窩藏在學生里進行煽動的地下黨。 學校里亂作一團, 陸詔年懵然地收起包袋,隨人群走出去。 “走這邊!” 學長把她拽到身邊, 一起走隱蔽的小路,離開學校。 小路經過宿舍平房, 陸詔年貼墻走,轉角被什么人逮住了。她驚慌抬頭, 看見又綠。 又綠眼神緊張, 但還算鎮定。 “這是怎么了?” 幾個人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小聲議論。忽聽身后遠遠傳來一聲槍響, 都不由自主僵住了。 “殺人了……”學長念叨著。 “想什么呢!頂多唬人罷了, 快些走罷。”又綠催促幾人翻墻出去, 陸詔年這才注意到她身上背了個沉甸甸的箱子。 陸詔年和又綠一路回到公寓,路上也有搜查的便衣,一進屋,?????又綠先關上門窗,拉上窗簾。 又綠來不及和陸詔年解釋,要銅盆和火柴。 “拿去盥洗室燒,可以倒進馬桶里!”陸詔年道。 又綠瞧了她一眼,拿上東西走出去。陸詔年遲疑一秒,也跟了過去。 “兩個人燒,快些。” 二人將門反鎖,樓里私藏了禁書的學生著急敲門。 火的溫度烤著臉頰,陸詔年汗如雨下:“怎么辦?” “讓他進來吧。” 陸詔年走到風琴褶玻璃門前,聽見外邊一陣腳步聲。似乎瞧見了什么,那學生拔腿便跑,重重摔上自己的房門。 “他們來了。”陸詔年回頭對又綠說。 “開門!”便衣們持有槍,挨個敲門,把躲藏的學生逮出來。 玻璃門的隱隱透出火光,一個便衣用力砸了兩下門:“出來!” “窗戶,你從窗戶走……”陸詔年示意又綠。 “不,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那一沓沓文件還未燒干凈,又綠一個人走了,陸詔年便擺脫不了嫌疑。 “我姓陸,他們不敢輕易生事的!你快走吧!”陸詔年推搡又綠。 她們把木箱上的背帶取下來,讓又綠借窗戶逃走。 便衣闖進來時,陸詔年正坐在馬桶上吸煙。 黃銅盆里的東西還沒燒干凈,空氣中滿是燒灼氣味。 “出去!”陸詔年呵斥。 他們不知陸詔年身份,將她拽了起來。陸詔年作勢慌張地拂了拂裙擺:“你們竟敢這般對待我,可知道我是誰?” “你燒的什么東西?” “與你們何干?” 兩個便衣接水撲滅火,湊近了看。察覺不對勁,他們回頭看領頭的人。 領頭的松開陸詔年,用煙斗把盆里的東西從灰燼里挑出來——是月事帶。 男人們神色各異。 陸詔年氣沖沖地說:“這是陸家的樓,我是陸霄逸的女兒,豈敢教你們放肆!若是不信,回去問你們的司令,你們的主席!這筆賬,我陸詔年記下了,你們且等著!” 雖滿腹疑慮,可見陸詔年如此跋扈,不像假話,他們掂量起各中厲害。領頭的眼神示意,便衣全推了出去。 “我們要職在身,今日得罪了陸小姐。不過,你們這樓里有學生私藏禁書,所有人都要一一接受調查,你也不例外。” 陸詔年冷笑:“好啊,可你要想帶我走,得問我過父親的意思,否則——” “事態緊急,這恐怕不太合適。” 陸詔年不怕與他們掰扯,拖延的這會兒功夫,又綠應當走遠了。 他們把一幫學生和他們的書信全部帶到警局調查。傍晚,當局一位處長被派來接陸詔年。陸詔年演了一回刁蠻小姐,把局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最后把同學一起帶回去了,沒能要走書。 當晚,陸詔年一個人縮在被窩里,聽見外邊輕輕的走動聲。她提油燈遠遠跟過去,瞧見同學帶了行李要走。 陸詔年叫住他,可把他嚇了一跳。 陸詔年把幾塊銀幣塞到他手里。 “聊贈一枝春,保重。” 同學忽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