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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關(guān) 第57節(jié)

    本章別名「飛與地」

    第三十九章

    陸詔年沒有講“是給我的嗎”之類的話, 她緩緩走下狹窄的樓梯,搭他手臂,換新的鞋。

    陸聞愷幫她系上風(fēng)衣腰帶, 戴好鐘型帽。帽子將她的腦袋完全包裹,帽檐將將覆過額頭。現(xiàn)在不太時興這種款式了,但配她的短發(fā),別有一番俏皮情致。

    “去哪兒?”

    吉普車被人開走了,他們走在大雨過后微潤的路上。

    陸聞愷答:“去看看你三哥。”

    周耕順既能告訴陸詔年他們結(jié)拜的事, 自然會告訴陸聞愷陸詔年在昆明的事情。陸詔年悶悶道:“原來你都知道。”

    “方才順兒來過, 他同我講,你們常常見面。”

    “也沒有常常……”陸詔年小聲嗔?????道,“我都市為了正經(jīng)事。”

    “你才第一學(xué)年,急著進(jìn)工廠做甚?”

    “你以為我什么也做不了?”見陸聞愷沒答話, 陸詔年意興闌珊, “我確實(shí)……還有些捉襟見肘。”

    *

    四人在一間粵菜館子碰面, 杜恒和周耕順已點(diǎn)了菜, 酒也盛上了。陸詔年同他們談笑風(fēng)聲,儼然比陸聞愷還熟稔。

    他們離開餐館時, 碰上美國大兵與女人們。那個叫作“妞妞”的女孩依偎在魁梧的美國人懷里,嘴唇嫣紅, 與白日不大相同了。

    “幾位長官!”女人們招呼陸聞愷一行人。

    美國人打算回志愿隊的俱樂部打橋牌,招呼他們一塊去兒, 陸聞愷原本要拒絕, 可杜恒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來了。

    盛情難卻,陸詔年同他們擠上一輛吉普車。

    陸詔年被陸聞愷抱在懷里, 其他女人也都坐在男人們腿上, 陸詔年心里有些芥蒂, 可不愿顯讓人家覺得她麻煩,拂了陸聞愷的臉面,她僵直著背,朝車篷外看去。

    夜風(fēng)微涼,不知美國人講了什么,接著唱起歌兒來。

    “outside the barracks, by the er light

    i'll always stand and wait for you at night

    we will create a world for two……”

    陸詔年回頭,見女人們拍打節(jié)奏,囫圇地跟唱起來:“i’ll wait for you the whole night through,for you, lili marlene……”

    頃刻間來到俱樂部,活動室里的伙計們放下球桿或報紙,拉手風(fēng)琴、搖手鼓、打沙錘,最終陸詔年被推到了舊鋼琴前。

    “when we are marg in the mud and cold

    and when my pack seems more than i  hold

    my love for you renews my might,i’m warm again, my pack is light

    it's you, lili marlene……”

    (我們在冰雪與泥濘中行軍,行軍包仿佛變得越來越沉,是你的愛情再次給我溫暖,給我繼續(xù)走下去的力量,是你,莉莉瑪蓮……)

    “it's you, lili marlene!”

    音符從陸詔年指尖飛躍,人們跳著搖擺舞,烈酒的氣味在空氣中散開,昏黃的吊盞照亮堆著花生瓜子殼的餐桌,長牌接連不斷地拍上去。

    *

    將近凌晨一點(diǎn)鐘,陸詔年才裹著陸聞愷的風(fēng)衣,和他回了宿舍。

    “原來小哥哥過著這樣的日子啊。”陸詔年仰躺在床上。

    陸聞愷點(diǎn)亮燭臺,借一點(diǎn)星火燒爐煮水。他笑著看向她,“怎么?”

    “覺得很瀟灑,”陸詔年點(diǎn)了點(diǎn)下巴,頗有點(diǎn)埋怨,“可一點(diǎn)不讓我羨慕。”

    陸聞愷沒接腔,在壁柜上找到兩盒茶,道:“你這兒竟有好茶。”

    陸詔年翻身側(cè)臥,抬頭看陸聞愷:“有什么奇怪的,文學(xué)院的老師同學(xué)都喜歡喝茶,給他們準(zhǔn)備的。”

    “哦,”陸聞愷了悟,“賄賂。”

    陸詔年笑了起來:“才不是,我只是……虛心求學(xué)。”

    陸聞愷輕輕搖頭。

    “有的老師愛喝咖啡,以進(jìn)口的豆子為宜,可我很難在市面上買到,否則,我還真想拿去賄賂老師。”

    “云南的咖啡確是不錯。”陸聞愷道。

    “云南最有名是蒙自咖啡,文學(xué)院曾在那兒辦學(xué),聽他們說,那兒風(fēng)景宜人,住著許多少民,因為靠近邊境,集市上都擺著洋貨。”陸詔年說著,有幾分忐忑。

    陸聞愷自然地把話接了過去:“我小時候,那兒還有些冷清。”

    “真的?”見陸聞愷并不介意談起他生長的地方,陸詔年興致勃勃地纏著他講以前的事。

    陸聞愷取下火爐上的銅壺,倒出熱水。陸詔年說著“這是我家”,起來給陸聞愷沖茶,然后脫掉衣裳,再倒在床上。

    方才飲了酒,她有些困倦,可又舍不得與小哥哥共處的時光。

    “給我講講吧……”

    陸聞愷一邊喝茶,一邊講述久遠(yuǎn)的事。

    他與獨(dú)身的母親守著竹屋,等待常年在外的男人。母親只會說,卻不會寫漢字,因為是男人所器重的兒子,陸聞愷三歲起便跟著鄉(xiāng)下的老秀才識文斷字了。

    那些日子里,陸聞愷的娛樂就是些家務(wù)活兒,擦地板打翻了花瓶,他能盯著溺水的螞蟻看很久。

    隱隱從他的行為中發(fā)現(xiàn)小孩殘酷冷漠的一面,老秀才開始教陸聞愷下圍棋,可他在棋藝上的悟性著實(shí)有限,他不大沉得下心,屋外一有風(fēng)吹草動,他就像身上起了虱子似的,扭個不停。

    農(nóng)歷六月,是族人們的節(jié)日。母親因為與外族男人私通,被驅(qū)逐出村寨。許是為了讓陸聞愷不要遺忘他身上留著什么樣的血脈,母親偷偷帶他上了村寨。

    盛大的火光中,人們唱歌、跳舞、賽馬、摔跤,熱鬧極了。

    陸聞愷眼花繚亂,忽然,幾個壯漢綁著一對年輕男女來到高臺前。

    母親捂著他的眼睛,帶他離開了。

    許久后,陸聞愷從叔叔們那兒聽說,不僅族人不能外婚,族中家支,同宗、同姓也不能通婚,違者將處以死刑。

    “因為……”

    陸聞愷沒有講完他的故事,吹熄燭火,掩門離開。

    *

    陸詔年不敢承認(rèn)第二天早晨在餐桌上見到陸聞愷,有多么驚喜。

    宿舍里的同學(xué)大多第一次見到“房東”,吃著他煎的吐司,抵不住滿口溢美之詞。

    陸聞愷穿著薄呢西服,花領(lǐng)帶上別了領(lǐng)針,頭發(fā)全往后梳,露出英俊的臉龐,就像是理學(xué)院走出來的年輕教授。

    這樣的人講起戰(zhàn)局,無形中給了學(xué)生們玫瑰色的浪漫幻想。

    “今天就到這里。”

    陸詔年迅速吃完早餐,陸聞愷也完成了他在廚房的任務(wù),他搬出自行車,載陸詔年上學(xué)。

    天氣晴好,盡管早晨的風(fēng)有些涼浸,陸詔年卻一點(diǎn)不覺得冷。

    陸聞愷讓她把手當(dāng)?shù)剿笠乱露道铮脛莪h(huán)住了他的腰。

    到了校門口,陸詔年依依不舍地從后座下來,“你會來接我放學(xué)嗎?”

    陸聞愷看了眼腕表:“恐怕來不及。”

    “晚上呢,你會在家嗎?”

    “我應(yīng)該在機(jī)場。”

    陸詔年自我安慰般聳了聳肩,轉(zhuǎn)身。

    “年年。”

    陸聞愷拽住她手臂,好像有許多要說的,最后卻只說,“專心上課。”

    “嗯!”

    *

    今日陸詔年不僅穿了件紅色的開衫,還系著發(fā)帶,抹了唇膏,來到文學(xué)院上英文課,立即吸引了眾人目光。

    花枝招展的富家子弟生怕陸詔年聽不到似的,刻意朗聲議論:“昨天工學(xué)院的講座,你們可知道?之羅曼蒂克,引起了轟動呢!”

    “難怪工學(xué)院的那位打扮起來了,怕是要同‘大辣小辣’爭名號。”

    “得叫什么?又麻又辣,可不是小花椒!”

    “那吃進(jìn)去了,怕是要吐出來!”

    一陣哄笑,陸詔年回頭瞧他們幾個,倏地從口袋里摸出一把扳手。

    “你想干什么?”

    陸詔年不說話,舉著扳手沖上去,嚇得女孩們花容失色,四處逃竄。

    “四川人打生下來就吃生花椒,沒聽說過?現(xiàn)在總知道了,以后別這么孤陋寡聞了!”

    生生將女孩們趕過北區(qū)轟炸留下的大坑,陸詔年才悠然地回到教室。

    不曾想那幫人狀告到系主任那兒,下午,陸詔年上完當(dāng)天最后一堂課,被系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跟你講了多少次了,啊,這是學(xué)校,不是你們哥兒姐兒的格斗場,文明,什么叫文明……”

    陸詔年垂頭,作出一幅思過痛悔的模樣。

    系主任說渴了,陸詔年忙端上茶水。主任睇她一眼,又惱又好笑。

    這時,文學(xué)院兩位同學(xué)敲門進(jìn)來,系主任拂了下茶蓋,道:“正好!給你們找來一個人,你們仨一起去吧。”

    陸詔年“啊”了一聲,主任揚(yáng)眉,“給美國人當(dāng)翻譯。”

    “不是,我這……有沒有時薪啊?”在主任凌厲的目光下,陸詔年噤了聲。

    兩位學(xué)姐也聽說了昨天講座的事跡,一走出辦公室便八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