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52節
兩個孩子驚慌地站起來,陸詔年膝蓋發軟,又跌倒了。 陸聞愷把陸詔年拉起來,艾維即刻上前分開了他們。 “你們在做什么?” “我……”陸詔年失去了言語。 當晚,艾維將二人送回陸公館。 陸夫人震怒,陸詔年從此被禁足。除了她們和姨太太之外,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沒多久,陸詔年的親事定下了。 陸聞愷制定了周密的計劃,通過又綠稍信給陸詔年,約定星夜逃離。 陸詔年沒有赴約—— 母親說,這是為世人所不容的不倫。 是小女孩懵懂的錯愛,是幻影。 作者有話說: 章小姐的身份開篇就有伏筆,但無論是什么身份,對于陸老爺來說都是輕易掌控的女人。如果說章小姐同大哥是逢場作戲,那么與陸老爺則是各取所需。 以小年的視角來看這場風波,關鍵人物趙小小完全隱身了。諜戰是時代背景下的一角,好奇趙小小或諜戰故事請移步《海上無花也憐儂》xd 第三十五章 風波過后, 章亦夢消失了,好像這個人從未出現過,陸家一切照舊。 陸聞澤與馮清如之間的齟齬漸漸化解, 陸聞澤經常回鄉下老宅,有時他們還一起散步去姨母家。 馮清如喜歡小孩,可這么些年,一直沒能懷上孩子。 事關陸家香火,夫人在世時就惦記得緊, 而今馮清如年紀漸長, 艾維姨母也著急起來,讓麥修打聽專治生育的醫生。 民國三十年的春天,馮清如懷孕了。 陸家沉浸在喜悅之中,唯獨陸詔年, 與同學們一樣, 牽掛《蘇日中立條約》。 德國進攻西歐之勢如火如荼, 日本欲意借助德國勢力向蘇聯施壓, 促使蘇聯停止對華援助,以早日攻下中國。德國的威脅迫在眉睫, 蘇聯與日方開啟了漫長的談判。 于四月十三日,蘇聯與日本正式締結條約。蘇聯陸續停止對華援助, 更撤走了志愿航空隊。 數年以來,國府空軍奄奄一息, 無論是飛行員還是戰斗機都亟待補充, 外交部以國防供應公司的名義在美謀求解決方案,一切方興未艾。 陪都重慶及四川湖北一帶的空域暴露在敵人炮火之下。 陸詔年不知道陸聞愷在哪里, 做什么, 父兄似乎是知道的, 可諱莫如深。 “知道他還安好,就夠了。” 從前不太主張求佛問道的陳意映,帶著陸詔年上寺廟求了護身符。 她說,不是為了陸哥哥,是為了即將到來的考試,但求陸詔年一舉中第。這樣一來,她這個家庭教師的身價水漲船高,以后不愁沒學生。 抗戰爆發后,教育部成立了全國統一招生委員會,設置全國統一考試,分別在十二個考區招生。在陳意映鼓勵下,陸詔年今年就打算報考。 陸詔年一改好動心性,天沒亮就開始溫書,一直學到深夜。 轟炸機隆隆地來,城市上空刮起颶風,地動山搖,陸詔年和同學們一起跑空襲,心里還默背著物理公式。 總有一天,中國會造出自己的戰斗機。它們比零式,比從大西洋的巨型戰艦上起飛的戰斗機都無可戰勝。 陸詔年篤信,只能篤信。 在想象中把侵略者趕出國土,她以此獲得片刻安寧。 * 炎夏,山城少霧。不怕曬的人們會驚嘆于這里金黃色的陽光、波光粼粼的江流、不斷在廢墟上重建的房舍,還有那如福音般庇護這座城的蒼翠之色。 纖夫們喝著川江號子,碼頭上飄來陣陣油辣子的氣味,多么蓬勃啊。 縱使敵人的黑煙一次次籠罩上空,也沒有人認為這座城將傾覆。 活著的信念從山上來,水中來,從巴人遠古的石鼓之聲而來。 那天,卻紅陪馮清如前往歌樂山的戰時兒童保育院,失去母親與家園的孩子們歡呼著“馮mama”;陸詔年在南岸老宅解一道物理難題;又綠進城幫陸詔年取書店的包裹。 傍晚,人們在茶館歇涼,又綠正準備與石森道別,前往碼頭乘船回南岸。 空襲警報轟鳴—— 人們不敢質疑只在日間活動的日機為何此時來襲,他們紛紛卷起包裹,逃往防空洞。 十八梯老街長約四百米,中段有一處防空洞洞口,從洞口進入洞底后,平伸約兩千米,中間分叉形成兩個出口,一個出口通較場口磁器街,另一個出口在石灰市。防空洞隧道高寬約兩米,每隔三四十米有一盞油燈,預估能容納五千人。 城中心的人幾乎都躲進了這條大隧道,人擠人,直往底部涌。 石森推著又綠趕在最后一秒擠了進來,沒有持證的、來晚的,被柵欄隔絕在洞口外。 頃刻間,轟炸聲此起彼伏,硝煙席卷一座城。 書籍早不知丟到哪里去了,又綠瑟縮著,同石森倚靠在一起。 石森一開始還有余力安慰又綠,他的腕表分針轉動,然后時針移動半格,一格,他漸漸不再說話。 洞口緊閉,通風系統不起作用,大隧道容納的人已超出負荷,人們全身是汗,頭昏腦漲。 嬰孩哭鬧不止,喂奶的母親癱軟在地。燈油沿著石壁留下來,火光微弱,最后完全熄滅了。 窒息感令人忍不住撓頭發,撓皮膚,甚至旁邊的人,驚叫聲四起。 洞口邊的又綠感覺到那黑暗中的異常,攥緊了石森的手。 “多久了……”就連又綠也感到不適。 “已經過了四個多小時了。” 轟炸聲仍不絕于耳,焚毀城市的熊熊大伙仿佛燒到了防空洞來。天崩地裂的震動致使洞內灰塵四起。 有人高喊著不知是“瘋了”還是“死了”的話,很快又沒了聲。人群如潮水般回涌洞口。 石森咬住牛皮包袋,將又綠護在懷里,獨自承受人群擠壓,那力道讓人仿佛置身于海底。 “小姐,不知小姐……?????” 石森搖頭,示意又綠別再想其他的了。 石森的包袋斷裂,他挫牙以忍耐。又綠想也沒想,就把手臂遞了過去。 “咬我吧!若能讓你好受些……” 石森閉緊嘴巴,可后來也忍受不住了,咬住又綠的衣衫。 撕扯之聲不絕于耳,隧道深處的人推搡著,踩踏著,為了奪一口氧氣。 “放我們出去!”洞口的人痛哭流涕,拍打閘口。 鎮守的士兵說,空襲警報解除,不能放行。 “死人了!” “你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 驀然,如洪水決堤,人群沖破閘口,沖上臺階。 石森被撞到了,又綠伸手去拉他,也倒了下去。無數的腳步從他們身上踩過去,又綠拽著石森的衣衫,拼命往外爬。 石森恢復了一些力氣,趁一個空襲將又綠撈起來就往前方跑。 不太能看得清,石森手腳并用,縱使石階磨破了皮,仍奮力往前跑。 忽然,他感覺手松了?;仡^一看,又綠不慎跌下臺階。 他幾步下去逮住她的衣服,踩到了別人的手也不顧。 他們終于穩穩站在了臺階上,待呼吸緩過來,才看見眼前的景象。 重慶城璀璨而明亮。 殘垣斷壁之中,到處都是人的肢節,有的甚至燒焦了,焦糊味道裹著血腥氣。沒能從隧道爬出來的人伸長手,仰長脖頸,血從眼睛流下來。 平凡一生中最后一刻,是恨。 又綠感受到綿延不絕的恨意,嗚咽,最后嚎啕大哭起來。 * 重慶城一片死寂。 墻縫間的野雛菊凝結露水,凌晨微亮的天空靜默地望著地上成堆的尸體。 皮卡車走了又來,尸堆旁的木箱塞滿了搜刮下來的家當與細軟。石森舉著鎂光燈損毀的相機,與警察隊長爭辯:“你們準備把這些搬到哪里去?清點工作還沒結束,你們還有良心嗎,搶死人的錢!” “大隧道工程是否存在問題?通風系統——” 幾個警察把石森銬起來架走。 又綠追了兩步,上氣不接下氣,決定先去找老爺他們。 * 一家人齊聚南岸大宅。 沉默令人難捱,陸詔年起身道:“我要去找勇娃子!” “小年……”馮清如勸慰道。 “你們懷疑章亦夢之事與趙小姐有關,為什么不讓中央的人去調查?如果勇娃子出了什么事,你們……!”陸詔年說著攥緊心口衣衫,大口喘氣。 又綠忙拍撫陸詔年背脊,低頭悄悄抹淚。 陸聞澤解釋道:“勇娃子一直在做這些……” 陸霄逸道:“不必說了,小年小孩脾氣。又綠,你扶小姐回房?!?/br> 回到房間,陸詔年見又綠眼眶紅紅的,一下沒忍住,落下淚了。 她蒙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