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35節
“嗯。” “小哥哥!” 陸聞愷這次沒再應聲,一把托舉起她,嚇得她一聲呼喊。 她撐住他肩頭,難為情道:“干什么呀……” “小時候我可以把你舉到肩上。”陸聞愷攔腰抱她。 “你胡說。”陸詔年咬了咬唇,“舉我馬馬肩的明明是父親。” “馬馬肩?”多少年沒聽到小時候的話了,陸聞愷直笑。 瞥見遠處的人影,陸詔年從陸聞愷身上跳下來。他們面對面站著,忽然失語。 第二十五章 姨太太在禮堂沒看他們, 出來找,卻撞見他們親昵的一幕。 陸詔年很緊張,陸聞愷摸了摸她的頭:“外面也冷, 進去吧。” “哦。”陸詔年垂眸。 那么他們的親昵都是出于兄妹之情嗎?是這樣的吧,應該如此才對…… 他說了要她記得,他永遠是她的小哥哥。 就只能是小哥哥。 陸詔年跟著陸聞愷走過去,朝姨太太淺淺頷首,進了禮堂。 他們母子難得獨處, 一定有許多話要說。 禮堂熱鬧得像舞廳, 大家都放開了,陸詔年在門口躊躇了會兒,就被石森拉了去。 “我不大會跳舞。” “我教你啊!” 又綠在角落待著,見狀倏地沖過來扒開石森, “誰準許你——” 陸詔年眼神示意又綠不要生事, 又綠自然知道宴會上, 不能讓別人看笑話。又綠松開石森, 瞪了他一眼。 “你跟又綠跳吧。”陸詔年說。 “啊?” 兩個人皆一愣。 陸詔年嘻笑,去找邊上的空位。從幾個飛行員旁邊走過, 陸詔年聽見了陸聞愷的名字,不由得留心。 “這下主任也搞清楚了吧, 他壓根不是什么少爺,就一養子, 那位太太啊, 是人家的妾室……” 飛行員言語夸張,惹得物女們笑起來。 “你說什么?”陸詔年推開兩邊的人。 飛行員有點醉了, 回頭乜她一眼, 笑道:“陸小姐?” 陸詔年蹙眉道:“陸家的事, 和我討論啊,為什么在背后議論?” “議論?我講一些事實罷了,陸小姐連這也要管?” “你是什么人?”陸詔年瞧對方肩章,和陸聞愷一樣是中尉。 “廿二隊——” 飛行員還未說話,耗子走了過來。陸詔年知道他是第二十二中隊的副分隊,職權高過陸聞愷,卻也沒給好臉色:“你們就是這樣子的?” “陸小姐,弟兄們喝了酒,談談天,沒有冒犯你吧。”耗子道。 陸詔年無法辯駁陸聞愷的確是妾室所出這一事實,可她不愿旁人因此詆毀他:“如今的律法的確不同了,可追究往昔亦沒有意義。你們是并肩作戰的弟兄,憑這些東西論高低,不覺得可笑嗎?” “陸小姐,你是正室所出的小姐,何必與隔房庶子混為一談。” 他們的爭論引得旁人圍觀,陸詔年一時氣短,不知作何解釋。石森上前道:“中國人辮子剪了多久了?新歷佳節,背后非議別人的家世,怎么看都是你們不對吧。” “你想說什么,如若陸小姐不承認人分三六九等,為何每次出行都帶著侍女?” 石森道:“又綠是家庭幫用,城里請幫用的家庭少嗎?這只是一份工,一種自食其力的勞動。” “敢問,你知那侍女姓甚名誰?” “又綠。” “姓又?” 石森頓了下,看向人群邊緣的又綠。 面對眾人的目光,陸詔年頗感壓力,勉強道:“姓陸,怎么了嗎?” “那可不就是家奴?” 一群人發出哄笑。 又綠咬了咬唇,大聲道:“我就是小姐的侍女,又如何?我當你們是英雄,卻是這種……這種心胸狹窄之輩,你們比不上我家小姐和少爺!” “小姐,我們回家!”又綠擠進來牽陸詔年的手。 “又綠……” 人群中出現一道頎長的身影。 陸聞愷帶著笑,把酒杯一一塞到飛行員手里,為他們倒酒。 他舉起還剩大半瓶的酒,道:“抱歉,家妹天真稚拙,我代她向各位賠罪。” “都在酒里,都在酒里啊。”說罷,陸聞愷仰頭灌酒。 陸詔年適才反應過來,又氣又急,抬手去奪陸聞愷手里的酒瓶。 陸聞愷一把拽住她手腕,一口氣干了酒。 他呵出一口氣,拎著空瓶道:“你們隨意。” 飛行員們面面相覷,耗子第一個端起杯子,道:“看來陸家兄妹感情交關好,既如此,這件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耗子抿了口酒:“敬兄妹情。” 人陸續散了。 陸詔年下意識攥住陸聞愷衣角,“為什么?” 陸聞愷低頭,輕聲說:“你沒錯,但我們犯不著。” 是啊,小哥哥從來不在乎別人說什么,即使別人踐踏他的自尊,他也會當作沒有心一樣。 這么多年,他在陸公館就是這么活過來的。 “可是……” 陸聞愷淺笑:“我不傷心,你傷心嗎?” 陸詔年垂頭。 “小姐,走吧……”又綠道。 “我想先走了。”陸詔年對陸聞愷道。 “時間也很晚了,再不走,你們可就得睡荒田了。” 陸聞愷把一行人送到基地閘口,臨別時,對陸詔年嘆息般說:“這里和你以為的世界不一樣,別再來了。” “我牽掛你。”陸詔年道。 “牽掛我的時候,就看看天上的云。” * 路途顛簸,陸詔年和一群人擠一輛皮卡車,昏昏欲睡。 陸詔年不小心枕在了陳意映肩上,陳意映嫌棄地推開了她。 陸詔年朦朧地睜開眼睛,看清是陳意映,沒由來地說:“你們都說和我不是一個世界,那我到底是哪個世界來的……?” 陳意映靜默地看著陸詔年,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過幾天告訴你。” 回到陸公館,又綠在陸詔年耳邊把那群飛行員數落一通,還沒消氣。見陸詔年困乏了,又綠才下樓去。 下人房在地下室,縱使炎夏也沒有多少光線從天窗透進,何況這冷天,又潮濕又冷。 又綠歇下了,心底幽幽生出一些念想。 小姐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子,她自知比不上,可是…… 為什么她就活該是沒有姓名的侍女呢? * 這天早晨,又綠和以往一樣為陸詔年梳妝。 “你說,我要不要剪短發?”陸詔年看著鏡子,忽然道。 陸詔年一頭長發烏黑,握在手里好大一把,又綠就喜歡她這一頭長發,因而無論潮流如何變化,她也沒有剪短。 又綠驚訝道:“為什么呀?……小姐,可是傷心了?” 陸詔年咕噥道:“我就是想著,現在哪有摩登女性還留這么長的頭發,看起來就像深閨里養大的,一點都不進步。” 又綠笑道:“小姐,你怎么和石森一樣啊。?????” “他?” “他成天把進步掛在嘴邊。” “那……他有沒有說,我不進步?” “他說,人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一個受教育的人,理應進步。” 又綠搖了搖頭,忽然想到什么,輕快地說:“對了小姐,你有沒有發現,最近聽不到貓兒叫了?” 陸詔年道:“是呀,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