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32節
施芥生道:“我找到一處公寓,今天就搬過去?!?/br> 陸詔年關切道:“住這里不好?” 施芥生道:“已經叨擾很久了,實在不好意思。” 陸詔年想起來道:“那么琴譜我要還給你嗎?” “才給你的……下次我過來拿吧。” “搬到哪啊?” “打銅街過去……” 他們談話的時候,陸聞愷利落地吃完了早餐。他用餐巾擦了下嘴唇,疊放在一旁:“你們慢慢吃?!?/br> 董太太道:“二少就吃好啦?” 陸聞愷笑了下,推開椅子起身。 “你要出門?”陸霄逸合上報紙。 陸聞愷頓了頓,會意道:“我剛好順路,一會兒送你們吧?!?/br> 董太太不好意思道:“會不會耽誤你事情?” 陸聞愷輕輕搖頭:“沒關系,你們慢慢吃,吃好?!?/br> “我也送他們吧。”陸詔年道,“找著門,以后我也可以去找兩個小囡玩啊?!?/br> 陸聞愷仿佛沒聽見,去偏廳等候了。 飯后,用人幫董醫生一家的行李搬上轎車。陸聞愷撐著車門,讓一家人擠上了后座,也上了駕駛座。 陸詔年雙手交握,乖巧地站在旁邊。 陸聞愷拍了拍方向盤:“上來。” 陸詔年抿笑,上了車。 好似什么都未發生過。 * 董醫生他們找的公寓在繁華街市的背巷里,車只能停在路邊。好在行李不多,陸聞愷幫著一起就把行李送上樓了。 屋子里灰撲撲的,還需要整理,陸聞愷只送到門口,體貼地告辭了。 下來看到陸詔年坐在車里,斜呢毛遮去她一半眉目,只余一抹柔和的神情。陸聞愷攏了攏腕表,才走過去。 陸聞愷上車的動作過于利落,車門關合的聲音比較響,陸詔年正出神,便被嚇了一跳。她肩膀抖了下,轉過頭看陸聞愷,有點驚慌。 大街熙熙攘攘,行人從車旁過,都朝車里打量一眼。 陸聞愷淡淡收回視線,抬腿把靴子踩在座椅上。 “鞋是又綠擦的!”陸詔年不假思索道。 陸聞愷松開鞋帶的手指一頓,抬眸瞧了陸詔年一眼。 此地無銀三百兩,陸詔年頗有點惱。 陸聞愷兩三下重新系好了鞋帶,忽然笑了:“替我謝謝她?!?/br> “哦……”陸詔年訥訥地說,“一家人,倒也不用這么客氣?!?/br> “回家?”陸聞愷發動車。 陸詔年默默地,抬起了陸聞愷的手。她急欲脫下他的手套,可又擔心傷了他。手套之下,他右手掌心纏著紗布,方才搬運重物,傷口拉扯,滲出血來。 “去醫院吧?” “小事,去公園看看吧,好久沒去了?!标懧剱鹫Z氣輕松,好似看不出陸詔年復雜的心緒。 中央公園在上下半城交接的后祠坡,落成近十年了。前幾年市立通俗圖書館在公園里建成,去的人更多了。????? 陸聞愷找了位置停車,和陸詔年走進公園。 雜蒔花木,美不勝收。庭閣樓臺下,孩子們嬉戲,大人們在旁邊閑談、織毛線。 “去看蠻子。”陸詔年說。 二人便往葛嶺走去,那兒攔蓄了一些野生動物。 “蠻子!” 聽到人們逗趣的聲音,陸詔年加快了腳步。 草地里,孔雀神氣地踱步。 “蠻子,快讓我們看看呀!”陸詔年喊道。 孔雀蠻子忽然精神抖擻,小跑兩步,展開了華美的羽毛屏風。 陸詔年回頭,視線找到陸聞愷,她笑了:“你看,還和以前一樣?!?/br> 陸聞愷淺笑:“蠻子也老了。” “是嗎?不過七八歲吧?!?/br> “它們的壽命有限?!标懧剱饋淼疥懺t年身邊。 陸詔年抬頭:“可是它們快樂呀,和人一樣,活太長,未必是好事?!?/br> “你不希望夫人身體好起來?” “你說什么呀,我當然希望,我也希望……”陸詔年抿了抿唇,“家人都平安健康?!?/br> “年年?!?/br> “嗯?” 陸聞愷看著悠閑漫步的孔雀蠻子,道:“我上次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這個家的發家史,在我看來也許不光彩,但父親于你而言,是一個好父親?!?/br> “我知道?!?/br> 他們在公園轉了一上午,到公園附近的茶館歇息。 竹簾背后的雅座,靠窗。窗外青瓦房舍蜿蜒層疊,其間隱約有一座十字塔在陽光下閃爍。 樓下有人唱曲兒,是陸詔年聽不懂的吳語小調。 半晌,陸詔年出聲道:“如果當初跟你一起走,就都不一樣?” 她終于敢問出這句話。 “小騙子。”陸聞愷輕笑,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茶盞,“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無論是陸家,還是什么,我沒有怨?!?/br> “小哥哥……” “我承認這一點,我是你小哥哥,就永遠都是?!?/br> 陸詔年垂下眼睫。 良久,陸詔年出聲:“當時,母親告訴我……你早都清楚,對不對?” “不要說了。” 陸聞愷注視著陸詔年,漸漸笑了。那笑意里帶一點狠,帶一點恨。 他從來就知道,他們是一家人,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答應了她。 琵琶女的曲子唱完了,人聲喁喁。堂倌掀開竹簾,給二位客人添茶,卻發現他們沒怎么喝茶。 堂倌退了出去,二人很快也離開了。 桌上留下幾文茶錢。 * 那時候城里遠沒有如今熱鬧。 陸老爺身邊有個洋人,叫麥修。他身上總帶著糖果餅干,喜歡跟陸詔年逗趣兒。陸聞愷不喜歡這人,覺得他收買他們小孩,有利可圖。 果然,麥修向陸詔年的姨母求婚了。 陸詔年上回做花童還不過癮,要給姨母做花童,可她個子長高一截,看起來就像大孩子了。家里人哄她高興,還是照例給她做了一身紗裙。 陸聞愷第一次穿上西式禮服,打領結。人們說他像個小大人,儀表堂堂。 婚禮在教堂舉行,莊重肅穆。陸聞愷全城看護陸詔年,不讓她亂跑。大家安安靜靜的等待儀式開始,陸詔年無聊地踢長椅,說這一點不好玩。 直到新郎新娘在牧師見證下發誓、親吻,陸詔年瞪大了眼睛,緊緊攥住陸聞愷的手。 “小哥哥……” “噓。” 陸詔年俯到陸聞愷耳畔道:“我以為哦,結婚是為了吃大蛋糕,原來是要親親的?!?/br> 陸聞愷忍笑:“結婚,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意思?!?/br> “我也要和小哥哥結婚!” “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陸詔年迅速親了一下陸聞愷臉頰,轉過身去嘻笑。 陸聞愷用手背抹了抹臉,掐住陸詔年后頸,低聲道:“你再胡鬧!” 陸詔年朝他做鬼臉,彎腰跑了出去。 “陸詔年……” 陸聞愷別無他法,追了上去。 野鴿群驚起。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投下兩道蹁躚的影。 * 陸家家規嚴苛,陸詔年又受盡寵愛,比同齡孩子懵懂,也不奇怪。 那天,陸聞愷像往常一樣去女校,接陸詔年回家。 快要到夏天了,空氣很悶,即使迎著太陽余暉,也教人熱得喘不過氣。陸詔年走不動路,要陸聞愷背,陸聞愷惦記期末考試,心里也有些焦躁,不愿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