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條斯理地道：“你想學(xué)，我教你。”

    “真的？”她亮起了雙眼，立馬學(xué)他的模樣背脊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

    葉漸青點(diǎn)頭：“手掌放松。”

    程又雪想也不想就將密信放在了自己身邊，而后學(xué)著他的模樣放松。

    “眼神兇一點(diǎn)。”

    “再兇一點(diǎn)。”

    她兇惡地齜牙，眼角都擠成了一堆，瞧著卻還是有點(diǎn)……楚楚可憐。

    葉漸青抿唇，沒說什么，依舊耐心地教了她一路。

    等到了永定坊，程又雪跳下車就朝他拱手：“多謝大人！”

    “不客氣。”他擺手。

    天真無知的女官就這么蹦蹦跳跳地走了，完全不記得自己的密信還沒拿。

    葉漸青指尖熟練地一劃，很輕松地就將信膽從信封的另一側(cè)拿了出來。

    胡山不愧是武夫，字寫得那叫一個(gè)難看，他看了半晌才看清，竟通篇都是斥罵之言。

    就這，也值得一封密信？

    葉漸青覺得不對(duì)勁，還想再看兩眼，卻聽得一聲：“葉大人！”

    手一抖，葉漸青飛快地將信紙塞了回去，正打算用話搪塞她，卻見程又雪捧著一包銀子，滿眼期盼地看著他道：“明日上朝，我可以也坐一坐您的車轅嗎？”

    還是沒發(fā)現(xiàn)東西掉了。

    他抿唇，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她手里的碎銀包。

    鳳翎閣的女官俸祿也不高，她竟能攢這么多銀子下來。

    掃一眼她什么首飾也沒有的發(fā)髻，再看一眼空空的手指和手腕，他冷淡地道：“不用給我銀子，明早我來接你便是。”

    程又雪禁不住“哇”了一聲。

    好好的人哦！

    但是人家好是人家的事，坐車哪有白蹭的道理。

    她想了想，還是從袋子里摳出兩塊碎銀子塞給車夫：“給馬買草料吃。”

    車夫愕然地看著她。

    小姑娘給了銀子自己心里就舒坦了，開開心心地跑回家，等著明日蹭車可以多睡一炷香。葉漸青在窗邊看著她那歡樂無畏的背影，倒是莫名有些不太自在。

    人傻是會(huì)挨板子的。

    但是，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收回目光，葉漸青拂袖回府。

    第二日，程又雪跳上他的車轅就哀嘆了一聲。

    “怎么？”他掀簾看她。

    終于想起密信不見了？

    她搖頭，凄凄楚楚地靠在門框上道：“每天都要起這么早去上工，真的好累哦。”

    葉漸青：“……”

    她眼睛都沒睜開，聲音也迷迷糊糊：“要是能住在鳳翎閣旁邊就好了，至少能睡到卯時(shí)。”

    放在平時(shí)，葉漸青是不會(huì)輕易跟人聊天的，但這人的要求實(shí)在是太低了，低到他萬分不解：“鳳翎閣四周沒有民居租賃？”

    “有。”她扁嘴，“租不起。”

    月俸才四兩銀子，那邊的租錢就要三兩。

    葉漸青對(duì)她這裝清廉的行為很是不齒：“下頭的鋪?zhàn)邮詹簧蟻碜猓俊?/br>
    隨便兩間的租錢也夠了吧。

    誰料程又雪睜開了眼，滿眼困惑地問：“鋪?zhàn)樱砍⑦€給分鋪?zhàn)樱俊?/br>
    朝廷當(dāng)然不給分。

    葉漸青抿唇：“你自己沒開？”

    她傻愣愣地?fù)u頭。

    有些看不下去了，葉漸青沒好氣地將密信還給她：“你昨日落下的。”

    程又雪一凜，立馬接過來看了看。

    火漆完好，沒有被拆過的痕跡。

    松了口氣，她感激地朝他行禮：“多謝大人，您人真的太好了，若不是我有官身在，定要給您送一塊大匾額！”

    第107章 程又雪眼里的好人

    接觸過太多心機(jī)深沉又兇巴巴的大人，程又雪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葉漸青好。

    但寧大人收到她交上去的密信，捻著信紙看了一眼，卻問她：“拿信的時(shí)候是不是見著了誰？”

    程又雪立馬將葉大人的助人為樂和拾信不昧之舉給夸了一番。

    寧大人聽完，眼神很古怪。

    她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發(fā)頂，斟酌著道：“還是要有些防人之心才好，外頭的壞人實(shí)在太多了。”

    這話很有道理。

    程又雪認(rèn)真地點(diǎn)頭表示記下了。

    除了葉大人和寧大人這樣的好人，別人她誰也不信。

    “讓你盯的人呢？”寧大人問。

    程又雪立馬道：“昨兒回去的路上就瞧見他了，下官?zèng)]打草驚蛇，只借著買果子的空隙向旁邊的鋪面打聽了一番。那人眼下正在方宅，混了個(gè)側(cè)門門房的差事。”

    方宅，尚書左丞方叔康。

    寧朝陽有些煩躁。

    若真是一般的小官小吏，她還能將人提到齊若白的墳上去殺，可這種大官牽扯其中，一時(shí)半會(huì)就很難有個(gè)結(jié)果。

    “大人可?????還用我做什么？”程又雪興致勃勃地問。

    和藹地拍了拍她的肩，寧大人道：“照顧好你自己。”

    “好！”

    胡山的信用了藏字密語，解開來說就是告訴她新上任的錢統(tǒng)領(lǐng)并非表面上那般好拉攏，淮樂殿下與榮王殿下的禮他都收，但卻都置之旁側(cè)，反而是與不太受寵的五皇子麾下的副將以兄弟相稱。

    寧朝陽這才想起宮里還有個(gè)五皇子，沒有封號(hào)，沒有開府，番邦來朝時(shí)，他連正殿都進(jìn)不了。

    若放在以前，她絕不會(huì)在意這樣的角色，畢竟人的精力有限，若是事無巨細(xì)，那早晚死而后已。

    但現(xiàn)在，她想了一會(huì)兒，還是決定進(jìn)宮拜會(huì)一二。

    五皇子已經(jīng)二十有一的年紀(jì)，卻還屈居在皇子殿里。陛下似乎已經(jīng)將他忘記了，任由他跟一群六七歲的皇子公主混在一起。

    但難得的是，這位皇子眉宇間竟沒有什么怨氣，看見她們來，還頗為感激地道：“難得還有人記得我的生辰。”

    寧朝陽笑著與他寒暄，說自己從前與他的母妃良妃有故，又說最近外頭正熱鬧，若有恩典，五皇子也能去看看番邦來的客人們云云。

    程又雪在旁邊瞧著，只覺得五皇子溫潤謙和，與淮樂殿下和榮王都大不相同。

    出來的時(shí)候?qū)幋笕藛査骸澳阍趺纯催@個(gè)人？”

    程又雪老實(shí)地道：“長得俊朗，人也彬彬有禮，比之榮王殿下，要更讓人舒坦些。”

    她覺得自己說得很中肯，但寧大人聽了，半晌沒說話，還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額。

    “怎么了？”她很不安，“我看錯(cuò)了？”

    “你不是看錯(cuò)了，是看少了。”她嘆息，“五皇子久與稚兒在一處，談吐卻不俗。稚子吵鬧，他也能泰然處之，不見厭煩。衣裳雖不新，卻也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這樣的人，自律自持，心性堅(jiān)韌，比榮王可有出息多了。”

    若不是母妃自戕惹怒圣人，他也不至于落到這個(gè)境地。

    程又雪聽得恍然，接著又皺眉：“可他沒有圣寵，看樣子是無法翻身的，大人怎么連他也要防？”

    “朝局瞬息萬變，誰知道明日的圣人又會(huì)有什么心思。”寧朝陽搖頭，“我們做臣子的，就得多思多想些才好。”

    寧大人真的好厲害，她跟在她身后滿眼崇拜，總感覺大人的世界里是一片刀光劍影爾虞我詐，而她的世界里，只有要交的租錢和看不完的文卷。

    程又雪不甘心地想為自己的宅子再努力一下。

    她與永定坊的藥鋪掌柜們還算熟絡(luò)，找著借口請(qǐng)眾人吃飯，那些掌柜倒也沒懷疑什么，都欣然赴約。

    吃飽喝足之后，程又雪說起了自己治病需要千尾草做引。

    幾個(gè)掌柜紛紛道：“這東西徐州才有，拿來做藥所需也少，一般的藥鋪里也就二錢那么一點(diǎn)。”

    “哎，我記得梁掌柜兩個(gè)月前倒是進(jìn)了一些。”

    “可別，我那點(diǎn)藥草早被人買走了。”

    程又雪樂呵呵地聽著，也沒有追問，但這之后，她就往梁掌柜的藥鋪里跑得勤了，就算不買藥，也總要在四周轉(zhuǎn)轉(zhuǎn)。

    終于，她這日路過藥鋪，就看見大人要她盯的那個(gè)小廝進(jìn)去買藥了。

    梁掌柜與他很熟絡(luò)，甚至還少收了他兩個(gè)銅板。

    她不動(dòng)聲色地跟上去，想看他要去何處，但七拐八拐的，那小廝轉(zhuǎn)眼就沒了影子，而自己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周圍是一條無人的小巷，巷子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得人后頸皮發(fā)冷。

    暗道一聲不妙，她轉(zhuǎn)身就跑。

    方才還毫無察覺的小廝，眼下竟就拎了刀來追，她半點(diǎn)武功也不會(huì)，眨眼就要被人追上了。

    “葉大人！”生死關(guān)頭，她大喊了一聲。

    葉漸青從巷子口路過，就見好端端的一個(gè)女官嚇得雙眼通紅小臉發(fā)白，二話不說就朝他撲來。

    他不喜與人親近，更別說是不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