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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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蘇不太甘心,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那場景。 兩人親密地依偎在檐下,十幾個簸箕整齊地堆在雨里。 ……他們是不是傻?紫蘇很不能理解。 當天晚上,朝陽做了個很好的夢。 她夢見自己和江亦川站在一根巨大無比的黨參下面看雨,雨沒停,江亦川抱著她的手也沒松,兩人就這么依偎著,從黑發長垂變成了白發蒼蒼。 醒來的時候嘴角的弧度也沒有落下去,朝陽睜開眼,在身邊這人臉上輕輕一吻,然后起身下床,換上官服上朝去。 紛雜的朝事沒有影響她的心情,青云臺眾人丑惡的嘴臉也沒有影響她的心情。 她一路含笑而行,直到回去鳳翎閣,聽淮樂殿下說了一句:“兵部已經將日子擬定下來了,下個月鎮遠軍就要班師回朝。” 寧朝陽垮了嘴角。 兩年過去,鎮遠軍重挫了屢犯邊境的鄰國,替大盛收復了七個州、二十五座城池,此等豐功偉績,回來自然要受萬民跪迎,圣人厚賞。 原本她是不用在意的,但胡山的話提醒了她。 在鎮遠軍的眼里,她是一個jian臣。 剛立功回朝滿懷熱血的忠臣良將們,看見她這個jian臣好端端地站在朝堂上,會是什么反應? 圣人若真被他們給架起來要交代,那她這個無辜的走狗,又會是什么下場? 寧朝陽認真地開始思忖起來。 正想著呢,淮樂殿下突然道:“聽人說你新開了個醫館。” 寧朝陽回神,微微頷首:“鬧著玩的,怎么還擾了殿下的清聽了。” 淮樂殿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只笑道:“上京里要起風了,你若真疼惜身邊的人,不如先送去別處嬌養,也免得風吹過來刮到他。” 要是別的人,寧朝陽可能二話不說就如殿下所愿將其送走了。 但現在她身邊的人是江亦川。 眼皮一垂,寧朝陽認真地拱手:“謝殿下關懷,微臣定會竭盡全力照拂好他。” 淮樂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雖然是個軟釘子,但這也是寧朝陽入仕以來第一次拒絕自己。 就為一個男人? 意外之后,淮樂殿下輕輕抿了抿唇:“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自古以來的英雄人物大多都要面臨美人和仕途的選擇,仿佛不做這個選擇,生命都不完整。 但寧朝陽偏不想做。 錢她要,官她要,人她也要。如果世間真沒得雙全法,那搞個三全的也行。 回去的路上天已經黑了,她起身下車,滿身夜風地跨進黑漆漆的大門。 ——然后就看見了東院亮起來的盈盈燭光。 “朝陽。”有人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不甚自在地喊她,“快來幫我。” 寧朝陽一愣。 她抬眼往上看,就見那不怕死的小貍奴又跳到了房梁上,而先前還因為它生了氣的江亦川,眼下正小心翼翼地伸著手,想把它接到掌心。 第46章 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這畫面很是動人,看得寧朝陽眼睫都顫了幾顫,喉頭微動,嘴角跟著就勾了起來。 她抬步走過去,伸手替他扶住了木梯。 江亦川沒有注意她的神情,他手勾了許久,終于把小貍奴接到了,眼里頓時涌上喜意。 但轉念一想,自己這般,跟那日她在墻頭上的傻樣有何區別? 翻涌的喜意被主人無情地壓了回去,江亦川抿了抿唇,順著木梯下去,沒好氣地將貍奴往她懷里一塞:“你也不看好它。” 寧朝陽接過來摸了摸,順手放去旁邊不知誰做的竹藤貓窩里,輕笑著應:“怪我。” 他這才發現她有些疲憊,眉眼惺忪,雙肩也微微塌著,一身官服穿了好幾日了,袍角上滿是灰塵。 “桌上有當歸雞湯。”他語氣柔和了下來,“你先去嘗嘗。” 聽見有雞湯寧朝陽是欣喜的,但是…… “當歸?”她臉皺了起來。 “給你補氣血的。”他走過來,解開她的官袍順手就搭在了自己的手臂間,“我熬了一個多時辰。” 這話一出,寧朝陽就知道自己躲不了了。 她認命地坐到桌邊,拿起了湯匙。 身后這人抬步朝一側的屏風后走去。 朝陽眼眸一亮,登時就想將當歸偷偷舀走。 “與湯一起吃。”江亦川頭也不回就知道她在干什么,“不許扔。” 寧朝陽:“……” 她憤憤地張口咬上湯匙。 外人都道寧大人刀槍不入毫無破綻,他們哪里知道這人私下是這個模樣。 江亦川站在屏風后頭,不由地輕笑。 官袍被搭在了衣架上,他下意識地伸手拍了拍沾灰的袍角,然后就打算出去。 結果這一拍,空氣里莫名就多了一股奇異的媚香。 他腳步停下,納悶地轉頭細看那官袍。 出入內外,袍角上沾灰是情理之中,但寧朝陽的官袍上除了灰塵,竟還沾了些金粉并著艷色的木屑。 這不是官衙和朝堂會有的東西。 江亦川沉默了一會兒,徑直開口問她:“大人這幾日都去了何處?” 寧朝陽苦兮兮地吃著當歸,悶頭答:“還能去何處,鳳翎閣、禁內、大牢。” 沒了? 他等了一會兒,外頭的人卻沒有再說,只接著繼續喝湯。 江亦川松開了那截袍角。 寧朝陽是真的累了,喝完雞湯就洗漱上塌,一張臉困困倦倦地倚在他肩頭。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目光漸漸柔和。 罷了。他想,這人在外頭已經很累了,沒道理回來還要受他盤問。她都說了喜歡他,那肯定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騙他。 緩緩伸手,他摟住了她的肩。 寧朝陽其實很容易滿足,一碗湯,一張榻,一個人,她一覺睡醒就又恢復成了精明厲害的模樣。 換上另一件嶄新的官袍,她親了他一口,彎著眼笑道:“乖乖等我回來。” 江亦川抿唇瞪她。 他也要去醫館,很忙的好不好,又不是被她嬌養的什么。 氣哼哼地披衣下床,他也換上嶄新的白袍,伸手戳了戳窩里的貍奴:“乖乖等我回來!” 貍奴無辜地喵了一聲。 今日的仁善堂也擠滿了生病的姑娘們,哪怕堂里還有別的大夫,她們也沒去,只有說有笑地等著江大夫出來。 江亦川在后門邊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腳。 紫蘇納悶:“主子,怎么?” “我想起醫館里的筆墨快沒了。”他道,“你去前頭幫忙,我去買。” 買東西這種活兒,不是應該自己來做嗎?紫蘇困惑地低頭,還不等想明白,面前的人就沒了影子。 江亦川大步走去了街上。 他其實不懂情愛是什么樣子,但料想和對戰也差不多,敵國最好只有一個,多了便是分身乏術。寧朝陽選了他,他也選了寧朝陽,那旁人能不沾惹便就不沾惹。 這樣想著,他挑筆墨紙硯的動作就格外地慢。 隔壁的首飾鋪突然來了個大客,那掌柜的喜上眉梢:“哎您戴這個好看,就這個,聽咱們的不會有錯。” 聲響太大,江亦川跟著抬眼,就看見隔壁門口站了個瘦瘦高高又俏麗的郎君,一身青煙白雪袍,滿手都戴上了翠色的扳指。 “這個不好看嗎?”他對著外頭的日光比劃食指。 掌柜的賠笑:“這個好看歸好看,可比拇指上那枚要貴一大半呢。” 俏郎君嗤地一聲:“貴怎么了,爺有的是錢。” 說著,就把其他扳指都取下來,只留食指上那一枚,而后伸手一拋,白花花的銀子就落在了掌柜的懷里。 江亦川倒沒看那銀子,他目光下移,注意到了這人的衣角。 袍子淺白,上頭的臟污就分外明顯——是金粉和艷色的木屑。 “……” 柳岸毫無察覺,他買得了喜歡的扳指,舉著手就回了倌館。一旁的小倌兒們瞧見這抹值錢的翠色,連忙擠上來看。 “柳郎君真是好福氣,昨兒剛來就得了貴人厚賞。” “什么貴人一賞就是一個翠色扳指啊?” 瞧著他們這艷羨的目光,柳岸很受用,翻著手就道:“鳳翎閣的寧大人,出手可不像你們客人那般寒酸,她給了我好幾塊賞銀呢,下回來,定還會點我伺候。” 此話一出,四周又是一番恭維奉承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