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100節
蘭宜送給朱典吏的那張食方是朱典吏最常來買的一味,她后來在朱典吏的搭訕閑言里知道,那是他家中兒子喜歡吃的。 “不難做的,”蘭宜向他道,“主要是糖油的配比,你多試兩次就成了。” 朱典吏有點魂不守舍:“哦,陸娘子,多謝你。” 這是蘭宜第一次主動找他,他的目光卻不在蘭宜身上,而忍不住瞄向她身邊的高大男子。 與之前出現曾與他發生過沖突的那些仆從不同,這名男子的氣勢一望即知不凡,雖然未出一語,單只這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目光掃來如電般冷酷里帶著森嚴,像習慣了發號施令挑剔旁人,在蘭宜所嫁大族中的地位只怕非同一般,說是族長都不為過—— 這樣人家的子嗣,當然是要追回去的。 他這點身份家底,根本無法與之相抗。 朱典吏垂頭喪氣,又忍不住有點不甘心,向蘭宜道:“陸娘子,你要多加小心,你這夫家很難會善待你,他家要是再對不起你,欺負你,你不必有顧慮,就來淮安府尋我?!?/br> 蘭宜一怔道:“多謝,不過不用了?!?/br> 她拉著沂王走開。 朱典吏這個人啰嗦是啰嗦了些,有時令她心煩,但是為人不錯,待她始終未曾越禮,要是告別告出害他被沂王記恨的結果,就是她對不住他了。 沂王明白她的意思,走了幾步后,淡淡道:“我在你心里,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嗎?” 蘭宜不想在外面跟他爭執,便否認道:“不是?!?/br> 她話音剛落,沂王轉頭吩咐跟在后面的竇太監:“有空時查一查這個人,要是有貪贓枉法之事,就法辦他?!?/br> 蘭宜:“……” 她按不住惱怒,也顧不得在外面了,抬起頭瞪他。 沂王半垂下眼睛:“著急什么?他要是沒有惡跡,又曾幫襯過我妻子,我自然該對他有所回報了?!?/br> 蘭宜慌亂地立即低下了頭。 她知道沂王是為了掩藏身份,才將自稱都改去了,但滿口“我”而不是“本王”的沂王,確實更像是一個尋常丈夫了,好像真的具備與她恩愛不移的可能。 蘭宜及時止住了想法,幻想無用,多加幻想不過多添失望,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與英氏的告別要和平一些,英氏是內宅婦人,沂王原來沒跟進去見她,不過英氏已有四十歲了,不很在乎男女之防,得知他親自來接蘭宜,請他進去說了兩句話。 英氏說話比朱典吏柔和得多,向他道:“陸娘子到淮安府這么久,想與她說親的人家,快踏破了門檻,但陸娘子為人堅貞,只愿獨自將孩兒養大,如此良婦,你當珍惜才好?!?/br> 這些事沂王知道——孟三定期都有回報,不過此時從旁人口里說出來,又不一樣,沂王面容舒展開來,看了一眼蘭宜,微顯笑意,道:“我知道?!?/br> 英氏便又問:“那你家中已經再娶——如今接了陸娘子回去,要她如何自處?” 沂王笑意停住,再看一眼蘭宜,蘭宜別過臉去。 “哪里來的胡言?!币释醵⒅?,道,“敗壞我名聲,我知道了,非與她算賬不可?!?/br> 英氏歡喜:“原是訛傳嗎?陸娘子,這可恭喜你了?!?/br> 蘭宜無奈,只能陪笑。她扯謊的時候,可做夢都想不到會叫沂王當面拆穿。 幫蘭宜說完話,英氏又順便想起了沂王之事,對蘭宜夫君的觀感,她與朱典吏一致,這樣青州大族中的杰出人物,與沂王府甚至沂王本人有過來往的可能性極大,既然碰上,隨口再問一問也無妨。 沂王應付了兩句后,眼神往蘭宜面上輕繞了一圈:“怎么,我妻子都不曾說嗎?” 英氏答道:“陸娘子說家中不熟,她沒有見過沂王?!?/br> 沂王緩緩笑了:“是嗎?!?/br> “……”蘭宜摸著肚子,只管往上望,不與沂王視線相觸。 英氏沒注意他們之間的機鋒,嘆氣道:“希望沂王的病早日康復就好了。” 沂王不露聲色,只是應了,之后告辭出來,一路行回香遠齋,他看遍街市風物,方向蘭宜道:“你眼力不錯,選了此處,算是官清民安了,當初背著本王琢磨了多久?” 蘭宜已能熟練忽視他的陰陽怪氣,回他:“有朝一日,王爺若能愛民如子,一以貫之,使他處皆如此處,就不必有此語了?!?/br> 沂王微顯愕然,繼而搖頭失笑。 離人回歸的帆終究揚起。 沂王派來淮安府的人手都跟著一道撤回,只除了孟三,他沒上船,也沒留在淮安府,而是另外領了差事,拿了沂王的一封書信,往河南懷慶去了。 那是康王的封地。 “我尋他幫個忙?!币释鯇懶庞玫氖翘m宜的紙筆,寫時沒避著她,邊寫邊向她道。 蘭宜“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她沒多問,也沒看他寫的什么。 等登船后,航行起來,沂王不知是不是閑得無聊,卻又想起來問她:“你不好奇本王找四哥幫什么忙?” 蘭宜搖頭,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她覺得應當與她無關。 沂王坐在她身邊,攜了她的手握著,低聲道:“我要把實哥兒過繼給他?!?/br> “……” 蘭宜一下子真驚了,猛地轉頭看他,她沒想到是這件事,更沒想到沂王會就這么告訴她。 “實哥兒身上的問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蘭宜不能否認,沂王此時才問她,已算極為能忍了。 “是從本王行止里看出來的嗎?” 蘭宜猶豫著,輕輕點了下頭。 原因更多一點,包含了兩世不同的比對,這她當然不能說的。 沂王沒有細問,因為他又不打算追究蘭宜,窮根究底就沒有意義。 “小王爺——他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到了這個地步,倒是蘭宜忍不住開口問了,沂王都主動把這層蓋子揭開了,當然表示她可以問。 “太子無行,誘騙了俞氏?!迸c之前提到類似話題時相比,沂王如今顯得平靜許多,“俞氏失身之后,不敢言聲,隱瞞拖延,釀下大錯,最終煎熬病亡。” 蘭宜有點納悶:“王爺那時沒有感覺不對嗎?” 沂王前世就栽在這點上,太子唯一勝過沂王的只有無恥,而他就憑此勝了最后一招。 這真是諷刺,也真是現實。 她問的含蓄,沂王聽懂了,道:“俞氏與太子后,十分恐懼后悔,怕種下禍根,便尋機請我過去,我起先拒絕了,她親自求懇,本王平日待她冷淡,但見她如此,便未忍當著下人再拂她的顏面,她設宴擺酒,本王那時在京中,心情也不甚好,順勢多飲了兩杯——” 蘭宜眨了下眼,有句話實在想問又不好出口:那他怎么確定小王爺是太子的,而不是他的? 單是長相,做不得那么準。 “本王那日后來爛醉,什么都沒做。”沂王對著她寫滿求知的眼神,沒好氣道。 蘭宜:“——呃?!?/br> “男女之事,我那時候不放在心上,不大有數?!币释鹾喍探忉專坝崾险f了是那日,我也沒多想?!?/br> 他對先王妃雖然冷淡,但不會想到去懷疑她,她說什么,他就信了。 那么多年未有他念。 “那后來是彭氏告訴王爺的嗎?” “本王自己也覺出來點不對。”沂王把弄她的手指,看著她道,“就是仰天觀上,你打了本王那日。后來下藥的刺客招認出俞氏與太子的jian情,本王再回想當年酒后,與當時對你有所相似?!?/br> 相似點在于他都沒來得及真的做什么,人就失去了意識。 那么多年前的一場酒后,他本來是想不起什么的,有了比照,他才找回了記憶。 也或者,他對于究竟有沒有行過那一場情/事,不是毫無疑惑,只是他不能懷疑,那等于否定俞氏的貞潔,等于逼她去死。于是他只能讓那疑惑一直沉在那兒,直到終于機緣巧合,被喚醒過來。 蘭宜聽他提及仰天觀,不由有點失神,那是他與她一切的開始。 就是在那里,他們的人生開始變化交叉糾纏,變成如今模樣。 但是她心里又有點說不出來的別扭,因沒想到他做過那樣的比較,怎么想怎么怪異,一口氣下不去,撿著他身上能擰動的地方擰了一把。 沂王不解:“本王怎么你了?” 蘭宜不好出口,倉促里胡亂道:“王爺這么比,那是不是也該懷疑我了。” “胡說什么?!币释趿⒓闯獾?,不過他隨后想了想,又道,“本王還真分不清你這胎到底是哪天,那陣子我預備進京,天天都有,只怕叫孟源來也說不清——唔。” 是蘭宜面色如霞氣急敗壞地捂住了他的嘴。 沂王拉下了她的手,笑道:“你欠本王的還多著,你別忘了,你跟縣衙那婦人說了些什么?那也是你的賬,本王都替你記著?!?/br> 蘭宜懶得就這個與他紛爭——爭贏爭輸她都沒好處,道:“王爺只管算去吧,我債多了不愁?!?/br> 作者有話說: 奮戰到最后一刻,保住了沒進小黑屋~! 第90章 小王爺之事在沂王說來, 歸于過繼出去的一句話,蘭宜于路途之中也未多再多問, 及等到京之后, 她才發現事情不是那樣簡單。 她與沂王在天色昏暗后,從王府后門悄然入府,范統領接到傳話, 急急迎過來, 稟報道:“王爺,您總算回來了,小主子鬧了絕食,躺在床上不言不動,連彭嬤嬤也不能近身——” 沂王皺起眉來:“什么時候的事?” 范統領道:“有三四天了,您剛走那會兒, 小主子也不愿意說話, 但彭嬤嬤哄著勸著,還能讓他吃下點東西, 后來漸漸就悶在屋里,屋門都不出了,到了前幾天, 小主子連床也不下了, 整日只是躺著, 彭嬤嬤沒辦法,找了屬下去,每天硬壓著才能灌點米湯下去?!?/br> 沂王駐足片刻, 轉頭向蘭宜道:“你先回去吧, 我過去看看。” 蘭宜無話, 與他分了兩路, 在竇太監的陪同下,自往正院行去。 將她送到正院,看著見素等侍女迎出來以后,竇太監才匆匆離開,看樣子應該是跟著趕往小王爺那邊了。 以見素為首的侍女們排列開來,拜見蘭宜。 蘭宜看見她們,生出點慚愧:“快起來,讓你們受苦了。” “娘娘說哪里話?!币娝厝允欠€重模樣,過來攙扶她,“王爺沒有太怪罪我們?!?/br> 蘭宜原不怎么相信——沂王御下一向甚嚴,等坐定歇息了一會,主仆間敘起話來,方知道見素說的是實情,原因是很快從鈴子口中審出了她和翠翠的去向。 翠翠把鈴子拉過來,戳她的小腦門,“好呀,娘娘心疼你,怕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出去受苦,你倒好,把娘娘賣了。” 鈴子老實巴交地被她戳得一晃一晃:“娘娘,翠翠姐,對不起,孟護衛說要把我帶到山里去喂狼,讓狼把我吃一半,留一半,我害怕了,才沒忍住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