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22節
這使得她不對自己的所為有絲毫后悔,不對與楊文煦的會面有任何畏懼,甚至對于行事強橫目的不明關系尷尬的沂王,她也沒多當回事。 雖然他威嚴隆重,令人見之生畏,她也有點不能例外, 不過克服一下就好了。 丫頭們都仍很怕他。 晨起等待的間隙里, 翠翠向她請教這個克服的訣竅。 蘭宜頓了一下道:“王爺也是人嘛。” 這是尋的借口,因為真實的理由不便說出, 雖然她的重生改變了一些事,但應該影響不到天下大局,那件在未來會發生的變故, 遲早還是會發生的。 主仆閑話的辰光中, 外面來報, 楊文煦到了。 蘭宜被抬去相見。沂王府太大了,她的身體還不足以讓她步行去會客的地方。 蘭宜到了以后發現,這實在是一場有點詭異的夫妻會面。 除翠翠外, 見素抱樸兩個王府侍女也一同跟來了, 立在她身后, 名為服侍, 形同監視。 會客堂外另有四名護衛,分列兩排,目不斜視,一動不動,卻存在感強大。 蘭宜:“……” 她覺得不大對勁。 楊文煦是文人,很要體面的那種,難道還怕他情緒失控做出什么傷人的事不成。 就算會,也不關沂王的事,這里是沂王的地盤不錯,但她跟楊文煦在名分上還是夫妻,在她和楊文煦之間,沂王才是外人。 沂王自己好像沒有這個自覺,他占地盤,把她一塊占進去了。 蘭宜此前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盡管她與沂王發生過一點什么,但如同她向翠翠說的,她確實也就當那是個誤會,她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身體,與世上的風月都該毫不相干了。 而沂王的身份,品貌,他就算動了念頭也絕不至于動到她身上來。 蘭宜覺得自己的臉色應該不太好看,好在她發現對面楊文煦的臉色更難看。 不但難看,而且憔悴。 蘭宜養病的日子里,楊家一直在不停地出變故,他勉強支撐到末后,迎來了最大的一個變故。 沂王府的人帶著他和趙家小女兒的婚書,要他去沂王府和蘭宜和離。 這真是無法形容的荒謬! 楊文煦腦子嗡嗡地響,連夜失眠,卻連個責怪的人都找不到:父親已經癱在床上,嘴歪眼斜,說不出話,大夫完全不確定日后能恢復到什么程度;姜姨娘依他的意思頂罪受罰去了鄉下,就算把她叫回來,追加懲處也于事無補;情知失手大事不妙的趙老爺投靠了沂王府…… 他坐困愁城。 他這陣子過得很不順心。 蘭宜得出了結論。 這就好。 她安心了,遭的罪值了,雖然已經習慣病痛,并不代表她喜歡痛苦。 楊文煦的目光望過來,他有許多問題,是他這陣子夜不能寐日不能解的,但周圍又有很多雙眼睛,在他和蘭宜之間劃下無形鴻溝,令他不能直抒胸臆。 他只能問:“你在沂王府——怎么回事?” 蘭宜笑了。 “大爺問我嗎?”她反問,“我不知道。我才醒過來,王府與你是怎樣說的?” 楊文煦低聲道:“說你過世了。” 他不信,但沒有辦法,他進不來沂王府,隨后楊家一連串事發,他也顧不上了。 “前日,又說你還活著,讓我來——”他哽住,這對任何一個男人都是難以啟齒的話語。 “你跟我回去。”他上前一步,伸手來拉,“你是我的妻子,結發八年,旁人不能拆散我們。” 蘭宜目光冷了下去。 他們沒有第八年。 第七年末,她就死了。 活下來的是個沒有心肝的厲鬼。 “回去再死一次嗎?”她有所深意地問。 楊文煦快要觸到她的手頹然下落。 準備上前的見素退了回去。 “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了!”他堅持道,“父親——他不能再犯糊涂了。” “犯糊涂?”蘭宜重復。 真有意思,楊老爺差點毒死她,謀殺之罪,僅僅如此而已。 楊文煦懇切地道:“父親已經病倒在床,吃飯喝水都要人服侍,你回去,看一看他就知道了。他也后悔極了。” “后悔沒有毒死我嗎?” 楊文煦:“……” 蘭宜沒再多說,掰扯這些沒有意義,楊老爺自作自受,偏癱就是他的下場和代價了,楊文煦不可能再追究親父什么。 “你和趙家女的婚書在沂王手上,我和你回去,你不擔心嗎?”她換了個問題。 楊文煦對此沒有猶豫,他拿定了主意來的:“我不知沂王到底想干什么,他若要公開,就由他公開罷。我楊文煦不是賣妻求榮之人。” 翠翠忍不住動容。 蘭宜低笑了一聲:“呵。” 他是這樣的,總是在她心將死時,予她一線希望,讓她的心重又柔軟起來,然后迎來下一次踐踏。 如果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她對他毫無期待,也許倒不會抑郁而亡。 她飄蕩在楊家時,聽見過下人議論,都說她是被楊太太和姜姨娘磋磨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死于絕望。 對楊文煦的絕望。 “不必了。”她道,“是我要與你和離的。” 她看見楊文煦露出驚愕的表情。 真奇怪,她在楊家受了那么多苦,他居然仍不相信她想離開他。 “是不是沂王逼迫了你?”楊文煦眼底發紅,有點失態,“你不必害怕,他是親王也不能無法無天,我去官府告他,官府上報朝廷,宗人府和皇上會管教他,他強奪有夫之婦,昏庸無恥——” 蘭宜聽不下去:“我沒受任何人脅迫,就是不想和你過了,你喜歡姜姨娘,往后就和姜姨娘過罷,或嫌她身份低微,要再娶正室,也由得你。” “楊文煦,”她鄭重稱呼,“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你我一別兩寬。” 楊文煦不知道她這句話里包含了多少意思,他只是不能接受。 這不是他的來意。 更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假意答應沂王的要求,才換得這次見面,蘭宜如此,像一記巴掌摔在了他的臉上。 他從沒有這么痛過。 “你是我娶來的妻子!”他喝道,“你是楊家婦,不能另嫁他yhdj人,我不同意和離!” 見素抱樸一同上前,護持在了蘭宜左右。 蘭宜不意外這個場面,但仍有點驚到,沂王的安排竟然并不多余,也許男人更了解男人。 楊文煦到底有些修養,極快地平復下來:“蘭宜,跟我走。你生我的氣,我們回去再說。你留在這里算什么?沂王不懷好意,你久在家中,不知外面人心險惡,要吃大虧的。” 他堪稱苦口婆心,又忍辱負重。只是蘭宜沒有一個字聽到心里。 因為她兩輩子至今為止所有的虧,都是在楊家吃的。 蘭宜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了。 “我知道藥里有毒。”她道,“藥被人動過,我發現了。” 話音落,見素驚異地望了她一眼。 楊文煦控制不住地睜大了眼睛。 入耳的瞬間他沒有聽懂是什么意思,下意識道:“你說什么?” 蘭宜沒有說話,靜靜望著他。 楊文煦明白了。 他不可置信:“你知道,你還——” 這五個字之外,他再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盯住蘭宜的臉,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好像她一下子變得非常陌生,他第一次認識她。 “為什么?”他終于質問,“為什么不與我說?” 蘭宜輕聲道:“說什么,老爺一時糊涂而已。” 楊文煦又陷入了失語。這是他才說過的話,她用來堵他。他從不知道她有這樣的口齒,更不知道她有飲毒的狠心! 她是萬念俱灰地尋死嗎?還是算準了之后的一切,成心來報復他?他不確定,不敢問,但又不能不問:“你恨我?你難道以為我也——我沒有,我不知道這件事!” “那不重要了。”蘭宜道。 不久之前,她從仰天觀返回楊家時,對翠翠說過這句話。 楊文煦相不相信她,愿不愿意維護她,都不重要,因為最終的結果,總是她忍讓受傷,她曾經想不通為什么,后來知道了,因為,她不重要。 她在楊文煦心中的次序,排在那么多人和事之后,他知道她委屈,但也僅此而已,他不知道瑣碎日常里藏著殺人的刀,一刀刀砍在她身上,痛的不是他。 “怎么會不重要,”楊文煦倉促辯白,“你不能對我有這樣的誤會,我絕無此意——” “我有。”蘭宜打斷了他,“我就是有意的。” 她不憚將她的報復心暴露出來,她不顧慮楊文煦會有什么反應,她不怕他報復回來,她只圖一個痛快! 迎著楊文煦復雜到無法言喻的眼神,她沒有停:“你若還不允我和離,我們就官府見。你將姜茹推出來頂罪,就算頂得過去,妾殺主母是什么罪,你意圖停妻再娶又是什么結果,你都清楚的吧。” 她笑了一聲,筋疲力盡,向后仰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