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書[刑偵] 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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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上的鑰匙打開42號聯排,殷天將滋哇亂叫的雨鞋扔進垃圾桶。 被水浸透的白襪子踩過客廳,踩過老殷掉落在地的警服,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她把自己的餛飩留在桑家門口。 這是桑國巍定的奇葩規矩,每周三、四、五吃薺菜豬rou,一、二、吃玉米蝦仁。 他認死理,吃不上就可勁兒鬧騰。 殷天打開冰箱,五層的空間里整整齊齊碼放著大小不一的透明收納盒,里面填滿飯菜瓜果。 每層都貼著葉絨手寫的便簽條:便當1,保留三天,加熱即食;便當2,半加工,保留四天;便當3,蔬菜水果每天吃?。∶刻於家裕?!不然便秘!!不好看!! 殷家布置得像個賣房樣板間,空蕩的家具,空蕩的客廳,空蕩的碩大餐桌。 殷天麻利地將作業練習冊堆在桌上。 廚房爐子上的水壺聲響起來,壺嘴涌出的蒸汽潮濕了蓋在上面的白紙,呼呼冒煙。 微波爐“?!币宦暤搅藭r間。 殷天跑進廚房。 她邊用餐邊寫作業。 樓梯的墻上掛滿了形狀各異的相框,有殷天和桑玨,殷天和葉絨,殷天和桑國巍,殷天和桑淼淼,還有五人的集體旅游照,就是沒有老殷。 家里窗簾大開,又亮堂。 莊郁在烏漆麻黑的隔壁看得一目了然,她一邊給鼻子止血,一邊悶哼掰正肩胛骨,一邊觀賞著殷天吃飯。 看了15分鐘看餓了。 莊郁打開冰箱,眼神兜繞一圈,忽地挑眉笑了,捧出一大塊造型考究的巴斯克蛋糕。 這是法國西南部巴斯克地區的傳統點心,面子焦黑,里子綿密。 她去賓夕法尼亞短期旅行時,進過一家法國餐館,兩者味道一模一樣。 莊郁由此斷定這是個進口貨,她慢慢嘬著,細細品味。 莊郁愛吃甜食,她父親也愛,遺傳。 小時候上完興趣班,兩人坐副食品商店外舔冰棍,一人半根。 父親死后的幾日,她“報復性消費”,一口氣吃了21根,胃都凍壞了,酷暑天一張口直往外吐白煙。再后來就落下病根兒,一吃涼,她就躥稀。 莊郁攥著蛋糕,心不在焉地在客廳里游蕩。她盯上了墻角的黑森林鐘。 打開布谷鳥的玻璃殼仔細研究,都說這種鐘整點會叫,她好奇地將長指針調回正中位置。 “啪”,雙窗開啟。 牙色的布谷鳥踩著花團出來鳴叫,四度一聲“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好玩! 莊郁臉上浮出傻氣的笑容。 當布谷鐘的長指針緩緩滑到下一個刻度時,她又固執地將它掰到正中,聽布谷鳥出來反復啼鳴。 “布谷布谷——1點了!” “布谷布谷——2點了!” 莊郁做完所有的收尾工作,已是凌晨2點45分。 她輕輕掩上大門,一低頭就瞥見腳邊飯盒。 打開后是十幾個泡脹的餛飩,跟巨人觀似的面目全非,冒著冷卻后的濃郁rou腥。 “布谷布谷——3點了!” “布谷布谷——4點了!” 41號聯排里,黑森林鐘再次報時,指針指向凌晨4點。 雷瞋電怒,把天空炸得四面開花。 42號聯排里,殷天倏地驚醒,駭然看著窗外。 又一聲火炮貫耳,她一個鯉魚打挺,穿著吊帶睡裙,薅過枕頭就往樓下跑。 她最怕打雷,所以一到雷暴天氣,就會去跟桑國巍擠一張床。 把冰涼的腳丫搭他肚子上,那就是個火爐,過一會就暖融融,多大的響雷都不怕了。 42號聯排的門廊燈忽地亮起來! 這讓隱于林中的莊郁始料未及。 她正站在41號聯排對面的綠植帶,抱著飯盒往嘴里送餛飩,享受著這一家四口唯一的命運:生存是義務,哪怕只有一剎那。 “咣當”殷天合上自家門,連傘都沒拿,舉著枕頭赤腳沖向桑家。 一輛銀色的夏利自虹場路飛馳而過,帶著只言片語的港島情歌。 車燈掃過殷天的臉,也掃過莊郁的臉。 亮。即滅。 第04章 她滿臉都是血 芳芳木材廠是半廢棄狀態,唯一能暫住的地兒只有三層的值班室。 兩個面色陰沉,頭發油膩的瘦子和胖子從樓道內走上來,他們是老殷腦海里產生的幻象。 這兩人聊著葷段,與老殷和孫隊擦肩而過走向樓道盡頭的值班室。 老殷天生就是干刑警的料! 他能通過日積月累的生活狀態,情理法則,客觀邏輯和現場痕跡,快速成像,在腦子里直接預演。 值班室一片狼藉,燈泡因接觸不良而跳閃,寒風灌進糊著報紙的破碎窗戶。 酒瓶,盤子,霉變的rou菜散落在茶幾上,垃圾遍地,蠅蛆縱橫。 胖子穿過骯臟的環境,解開腰帶向廁所走去。瘦子進了廚房。 老殷穿著鞋套蹲門口,定位著胖子和瘦子在地面的擦蹭痕跡。 片刻后瘦子重新回到老殷視線,斜靠在沙發上啃著一塊剛出鍋的骨頭。 吃得狼吞虎咽,發黃的牙粘黏著縷縷rou絲。 “老孫,廚房!” 孫隊瞄了眼茶幾上變質的燉rou,剛抬腳往廚房走,就看到rou堆旁兩團揉皺的紙張。 他夾起撫平,是兩張數學題,“美術組有24人,體育組的人數是美術組的四倍,兩個組共有多少人?這是幾年級的數學題?” “二三年級吧。” 胖子在廁所撒尿,他的大腿邊是蹲著的老殷。 渾濁的尿液射向馬桶,老殷凝視著馬桶圈尿漬的印記。 孫隊走進廁所,“那孩子,八歲,二三年級?!?/br> “不一定,”老殷搖頭,“門口右邊的墻上有小孩寫真,還有結婚照,可能是這屋里本來的孩子。” 胖子上完廁所走向臥室。 老殷跟著他進臥室,在門口拉了兩次燈線,不亮。 只能打開探照燈。 臥室被一張雙人床占據,被子和床單污濁不堪。 老殷蹲在床前,讓視線跟床褥齊平,調整探照燈的方向——煙頭,分泌物,毛發和皮屑在光照下猝然顯現。 他將探照燈對準褥子上帶血的虎牙,目光一凜。 張乙安跟他說過,“尸體右側虎牙斷裂,排除自然換牙?!?/br> 老殷緩了好一會,這孩子跟殷天一樣大,也跟桑國巍一樣大。 老殷年輕時是奮勇無敵地愣頭青,可他自從有了個對他愛搭不理的女兒后,內心軟了,他見不得這樣的孩子受苦,“叫技術隊吧。” 孫隊看著那玲瓏的小虎牙,狠踹墻皮,沖著對講機直嚷。 兩人壓著股邪火,先后走出值班室,立在走廊盡頭,沉默地眺望著土黃的田地。 夜雨昏黑一片蒼茫,萬物伏霜。 老殷從內兜里抽出煙,早被雨水泅濕,軟軟地塌在指尖。 小靈通又響了起來,藍光屏幕上顯示著“殷天”。 孫隊蹙眉看老殷,“人家打一晚上了,你倒是接啊,這都幾點了?!?/br> “跟我耍脾氣呢,明兒上午學校有游園會,要家長去……現在咋去!接了我咋說!” 老殷摁了“拒接”。 可小靈通仿佛在跟他較勁,鍥而不舍地響個沒完。 殷天打了七遍。 七遍無人接聽。 41號聯排的客廳里,一片死寂。 唯有殷天憂懼的呼吸和電話那頭傳來的“嘟……嘟……嘟……”。 她在絕望等待中第一次恍然覺得,她父親是別人的警察,于自己,狗屁不是! 臺幾上的歐式電話在中式家具中格格不入,她努力將焦點定格在電話上,但余光不自覺地跳向對面沙發。 葉絨和桑淼淼兩張瓷白色的鬼臉帶著一模一樣的必勝笑容,肩并肩坐在沙發上,面朝電視,像在看自己喜愛的節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