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 第15節
江欣的額頭也開始冒出冷汗,喉嚨干燥,她忽然很想念自己那個干凈密閉的小兩房,她想躲回去,她不想留在這里,她不屬于這里。 江淮見小妹被嚇著了,輕輕拍了她一下:“小妹,小妹!” 江欣這才發現自己流了淚,不知是害怕,還是同情,她雙手擦淚,哽咽問道:“我看現在已經很少游街示眾了,那...那唐醫生為什么還留著那個頭?” 江淮苦笑:“小妹,人若是被嚇破了膽,那是一點風吹草動都不能經受的。” “他那個頭,還是那個周強揪著人給他剃的,周強還恐嚇唐醫生,如果他敢把頭發都剃光或留長,那就再把唐醫生妻女也拖出來,上臺做檢討,讓全市人都批d她們!” “他們說,唐醫生雖然給貧苦人民看過病,但也給國軍高官做過手術,說明他有投降主義的傾向,還殘留著舊思想,要讓年輕上進的思想改造他!” “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大家都是同類,相煎何太急?”江欣喃喃。 江欣沒辦法控制自己,淚如雨下,她發現了自己的渺小和不安全,這是個很動蕩的年代,守不住家人,保不住家財,更別說尊嚴和其他:“他可是醫生!那些人,都會有生老病死,他們總會有求到唐醫生刀下的一天!” 江淮掏遍全身的口袋,也沒掏出一條帕子,只能用手去給小妹擦淚:“別哭別哭,我們當個好人,我們不做壞良心的人!” 他很同情唐醫生的遭遇,卻有些看不懂小妹為什么為一個陌生人哭得這么厲害。 可是江欣知道,她一直在隱藏自己穿越過來的孤獨和寂寞,她想念自己熟悉的環境,這一刻她完全能共情唐醫生對一切人和事情的防備,她也不敢流露出零星半點的與眾不同,她模仿著江欣原來的生活軌跡和生活習性,躲在人群中是她最安全的生存策略。 夜深的時候,她也會害怕惶恐。 ...... 待江欣哭得差不多了,江淮看著完全落下去的太陽,拉起她的手:“走吧,爸和大哥大嫂要過來了。” 江欣眼睛哭得有些紅腫,她克制住自己想大喊的沖動,去醫院的水房拿著涼水敷了敷眼睛,又有淚流出,她抽泣了一會兒,擰開水龍頭,用水撲了撲臉,才感覺好一些。 路過唐醫生的辦公室時,門已經鎖起來了,江欣看了一會兒,心頭鈍痛,一個好好的人不應該受到這種遭遇。 江母住在大病房里,旁邊還有好幾個病人,因為各種原因住在這里,這樣熱的天氣,病房里發出一陣汗酸的餿味,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沒有風,空氣很渾濁。 江欣走到門口,就看到江家一家人都來齊了,所有人看到她,都笑意融融叫她過來吃飯:“欣欣,快過來!” 這一刻,江心徹徹底底地面對了自己的孤獨,感受到了自己和江家人的距離。 她是江心,不是江欣。 江家父母和兄弟對她好,是因為他們以為她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所以才這樣毫無保留地疼她愛她包容她,可那個真實的江欣,早已經化作一縷幽魂散去了,或許是和她一樣去了異時空,或許真的去投胎轉世了。 江家其實已經失去了江欣。 江心也很想念自己原本的名字。 “小妹,我學你炒菜,放了兩個辣椒,可平平說沒你做得好吃。”萬曉娥半是抱怨半是笑,把碗筷遞給她,“快來吃,再不吃,就都冷了。” 江欣露出笑容,她依舊要繼續扮演好這個角色,江家人不欠她什么,不能惹他們難過。 “好吃,大嫂會做菜。”江欣夸她。 萬曉娥點點江平的小腦袋:“聽到沒有,小小年紀就敢嫌棄你媽做菜不好吃!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江平哇哇亂叫,江母那張床的氣氛很熱鬧溫馨。 江淮把最后一碗骨頭湯倒給江母:“今晚我守夜,你們都回去睡。” 江母也說好,又拉著江欣的手,刮她的圓臉:“欣欣這兩天沒休息好吧?這黑眼圈,多難看。” 家里幾個女人在病房內說笑,江淮把江父和江河叫出去,說了今天江母檢查眼睛的事。 他掏出一張繳費單:“小妹很堅持給媽做手術,叫我把錢都交了。我去打聽過,上個月也有個老者做了這個手術,聽說恢復很好,報紙里大點兒的字都能看清。” 江河年輕,思想更容易變通,廠里也天天讀報受教育,比較能接受這種醫學手術:“我同意。兩年前媽就說眼睛看不清了,前陣子欣欣病了,媽又哭了好久,會不會更嚴重了?如果手術簡單,恢復期也短,那就做了,讓平平媽過來照顧幾天。” 江偉民和金小翠是同一個年代的人,識字差不多,對醫學的認知都是道聽途說,他也有擔心,深深皺眉,這可是劃刀子的事情,還是對著眼睛劃,能行嗎? “哪個醫生看的?咱們認識嗎?”江父問。 “唐醫生。”江淮回他,“那個...”他比劃了一下頭,陰陽頭,“那個唐醫生。” 江父有印象了,既是對陰陽頭的印象,也是對唐醫生本人的印象:“我記得。他還是不錯的,喝過洋墨水回來的醫生。”當年好多人都求著唐醫生做手術的。 就是個可憐人。 可江父不敢說出這句話,要是被有心人聽到,落個“ 同情資本家,站在人民對立面 ”的罪名就糟了,他只是個小人物,同情歸同情,他還有妻子兒女,不想惹禍上身。 一聽說是這個唐醫生,江父心就定了幾分,當年唐家多風光,唐醫生本人留美回來,技術精湛,平易近人,好多大人物家的老人家都讓他幫忙做手術,收到的錦旗不計其數。 “我去和你媽說說。”江父佝著背,慢悠悠進了病房,讓兒媳和女兒出去,拉著江母講了半天。 江母還是不愿意:“在你眼睛里劃一刀,再塞個東西進去,你樂意?” “能看清楚東西,咋不樂意?難道后面幾十年你就想當胡先生了?”江父扯著嗓子問。 胡先生是解放前他們認識的一個算命先生,半瞎,平常就在街口以給人算八字,排婚喪嫁娶的日子維生,他倆兒結婚的日子還是胡先生給選的,解放后頭幾年還見過他,66年之后就再沒見過了。 “再說了,欣欣把錢都給你交了,五張大團結,欣欣兩個月的工資,孩子多孝順!”江父說起江欣這個幺女,心里就一陣熨帖。 “哎喲,欣欣咋這么傻!”江母立刻就想下床,把女兒給抓回來說一頓。 “你不想眼睛好好的,以后給二淮和欣欣看孩子?”江父使出撒手锏。 果然,江母立刻就動搖了! 為了孫子和外孫,做!劃刀子也做! 江父嘿嘿笑,老夫老妻的,他還不了解自己老婆嗎? 第15章 江母答應手術,一家人既高興又緊張,決定明天再多問問醫生和護士,關于手術的事。 萬曉娥睡覺前偷偷問江河:“媽做的那個手術,沒問題吧?” 江河又不是醫生,當然不敢確保萬無一失,就說:“明天你也去,聽聽醫生怎么說。” 聽了唐醫生的遭遇后,江欣從下午到晚上,心情起伏很大,沮喪、恐懼、擔憂、疲憊和逃避感輪番侵襲她,洗漱過后,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誰知道蓋上小毯子,一覺到天亮,夢都不曾做一個。 大概因為睡好了,第二天起來,江欣發現自己精神還不錯,無論如何,先起來面對今天的太陽。 去上班的時候,在樓下見到肖嬸子,肖嬸子來和她打招呼:“欣欣,昨天見到小霍了吧?” 這么快就從霍營長變成小霍了? “見到了。”江欣也猜到,是肖嬸子告訴霍一忠江母在醫院的事情。 “怎么樣?對他印象好嗎?”肖嬸子有關心,也有打聽的意思。 江欣站住,望著虛無的地方很久,久到肖嬸子都覺得不對勁了。 老人家也不為難年輕人:“欣欣,很難回答嗎?要是還需要再觀察,那就...” 但是江欣還是揚起和以往一樣的笑臉:“霍營長,很好。” 她如果想離開筒子樓,離開江家人又不傷害他們,重新找到江心的位置,那跟著霍一忠去北方隨軍,就是一個最優的選擇,所以,無論他來相親的本意如何,在媒人肖嬸子面前,他必須得到一個“很好”的評價。 肖嬸子馬上就拍手笑起來:“好,我就看這杯媒人酒能什么時候喝上了!” “快去上班吧,不耽誤你了。”肖嬸子和江欣招手,“路上小心啊!” ...... 下午,供銷社下班,江欣又去了醫院。 從江母的病房出來后,她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去了唐醫生的辦公室。 今天來看眼睛的人少,江欣推門進去的時候,唐醫生還呆愣愣的,見有人來了,馬上又是一副喏喏的樣子,看得江欣一陣心酸。 人的脊梁彎了,要再站起來,就太難了。 “唐醫生,您好。”江欣坐在這個全身散發著老態的中年醫生面前,想象著當年的他回國,是何等的躊躇滿志,在自己家鄉如何風頭無兩,可眼前的他,只是一個老頭子,衣裳陳舊有污漬,刺目的陰陽頭,一雙手倒是干干凈凈的,像醫生的手。 “你..你好,我記得你。你母親要做手術,她同意了。”唐醫生訥訥的。 “我知道,謝謝您愿意認真給我家里人解釋。” 但江欣不是來和他說這件事的:“唐醫生,再堅持堅持,很快就能見到曙光了,這種不見天日的日子,一定會過去的,到時候,每個人都能體體面面地生活。” 唐啟年醫生睜著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不知道為什么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臉上有這樣的悲憫,是不是周強又派了另外的人來遭踐他們一家人? “我交代!我交代我的問題,我是萬惡的資本家出身...”唐醫生并沒有因為江欣的話而感動放松,反而又豎起了緊張的心墻,雙手舉起,“我不反抗,我檢討!不要抓美蘭和慧慧去游街!” “唐醫生,唐醫生!”江欣怕他的激動引來外面其他人的注意,轉頭看看外面,又立刻回頭急切地叫他,“唐醫生,您別害怕,沒有游街,沒有檢討。我想和您說的是,總有一天,您和家人都會擺脫這種境況的,千萬千萬要堅持!” 唐啟年這才抬頭看江欣,他分辨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這些年,他以為是好人的,揭發他最兇狠,他以為是壞人的,卻在他游街的時候,悄悄在后面替他抬著那塊厚重的枷鎖板子。 江欣忍住淚,她知道自己的話很蒼白:“唐醫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唐啟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看了一眼江欣,又低下頭去,喃喃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細細聽,大概是一些檢討自己出身,和給國軍高官做手術有罪的內容,從前他肯定被逼著寫了很多這樣的檢討,上臺念了很多這樣的話,才能這樣沒有一絲停頓,就脫口而出。 外頭有走路的響聲傳來,是值班護士:“唐醫生?唐醫生還在嗎?這兒還有個病人。” 江欣見來不及說什么,扯過唐醫生手邊空白的病歷紙,低頭快速寫上幾個字:葆有希望。 寫完后把病歷紙遞給他,站起來準備出去,恰好迎頭遇上剛剛叫人的護士。 江欣笑說:“我來問問唐醫生,我媽眼睛的手術問題。” 值班護士對她揮手:“別擔心,唐醫生做這個手術做了成千上百次,沒事的。”又把后頭的病人領進來。 江欣出去后,沒有去江母的病房,她走到醫院外頭,那種抑郁的心情一直籠罩著她。 江欣發現,自己很懷念當江心的日子,她自由自在,一個人生活,自己賺錢買花戴,盡管遇到過很多的不順利,但還是有選擇自己的人生權利,十分適應21世紀的一切,在這里,她要藏起自己的一切,去扮演一個與她不一樣的人,她其實很不快樂。 這一天,她很確定,自己很想繼續當回江心。 霍一忠需要一個女人當孩子的媽,她需要一個可以做回自己的環境,兩個人在一起,各取所需,都能達成目的,懷著這個目的繼續見面,不過分吧? 天完全黑下去的時候,江欣在醫院外的長凳上,喂了好久的蚊子,臉上和手臂上都是紅色的包,癢得不行了才站起來,等霍一忠出差回來,她決定再探探對方的口風。 醫院門口的小花園里,有幾顆松樹和幾條凳子,沒有路燈,看路只能借醫院里頭傳出來的光。 盡管江欣走得很小心,還是被眼前的黑影嚇到了,她差點沖口而出大喊救命,但一看那張充滿了怯弱的臉,和那個陰陽頭,她緩下那口氣,雙手從胸前放下:“唐醫生,您怎么在這里?” 唐啟年醫生的嘴唇在發抖,把手上的紙攤開給她看:“真的...還有希望嗎?” 江欣看到剛剛自己寫的那幾個字,眼里有淚:“有的,但還需要再忍耐。黎明一定會到來。” 這是唯一一個告訴他,還有希望的人。 唐啟年想,他能相信嗎? --